齐孝川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像是刑警面对嫌疑犯,而非男人盘问中意的女人:“咳,你对他有那种意思吗?”
骆安娣抽回手臂,慢慢地坐直身体,思索一番,成功让他们的对话演变到小学生级别的课后聊天:“哪种意思?”
“不是说了吗?喜欢,喜欢,喜欢。”他不耐烦,刻意急躁,却极有可能是在尝试掩盖别的什么,“你喜欢他吗?”
她伸长手臂,肘关节触碰了膝盖。骆安娣真的在考虑。“唔。我现在……”她看向他,用解开鞋带般的口吻回复,“没有喜欢的人。”
怎么说呢,也没什么好说。
齐孝川回看向她,表情没有变化,他把头栽下去,整张脸沉没在灰蒙蒙的阴影里说:“好。”
他站起身,轻车熟路走进厨房去帮忙。只听到齐妈妈尖尖的声音在问:“晚上吃牛杂……怎么高兴成这样,痴线啊你?”
吃饭的时候,骆安娣坐在齐孝川对面。
她穿着他妈妈买的拖鞋。说是妈妈,其实是养母,偶尔会教训他,时不时也会露出生疏而悲伤的眼神。齐孝川有一次做梦梦到她说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实际情况有一定差别。当时他执意辞职,齐妈妈没有愤怒,只是无奈地苦笑,然后感慨了一句“怎么就养不熟呢”。他知道自己让妈妈担忧了太多。不管为家里做了多少,他终究不是个合格的养子。这也没办法,毕竟浑身上下没哪根骨头是顺着长的,硌得他自己都疼。
骆安娣对此一无所知,仅仅笑着称赞菜肴美味。
齐孝川的爸爸刚刚分明在菜园,但进来得尤其快,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窗户口偷听等着开饭。果不其然,他进来开口头一句就是:“某些同志真的搞笑,这年纪的天煞孤星,还在那儿整天纠结‘喜欢’不‘喜欢’。”
齐孝川费了很大的力气控制自己不大逆不道把一整碗炖汤对着他泼过去。
骆安娣吃了两碗饭,回去时一直说“太撑了”,齐孝川想送她,她执意不肯,于是由他送她到车站。
他们在黄昏里散步,齐孝川根本没吃什么,骆安娣倒是一如既往的轻松。他没来由地主动发起话题,放在从前实属太阳打西边出来:“……你居然也会为这种事不高兴。”
“嗯?什么?”骆安娣看过来。
“就,苏那什么的姨妈。”他闷头说,“你平时应付那么多人,我还以为早不当回事了。不然肯定动不动就难受。”
她眨巴眨巴眼睛,像是花了一点时间去消化他的意思,然后笑着回过头:“才没有呢。虽然我可能是有点迟钝,但别人欺负我,我也会伤心的啊。”
“那当然。”他伸出手,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无缘无故就是想这么做。
齐孝川摸了摸骆安娣的头。骆安娣并没有所谓的样子,反倒是齐孝川拿开手后焦虑了半晌,手掌和心脏都有点麻麻的,该不会是胸廓出口综合症吧。
到了分开的时候,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往前走。骆安娣转过身来,一边后退一边说“拜拜”。他想起什么,临时又补充说道:“你要……慎重一点。你知道你对人总是善良过头吧?别人对你有所图,你愿意的话,施舍他们也行。但你要是不愿意,就一定要说‘不’。”
她笑起来像憨厚可掬的小动物玩偶:“知道啦。”
他有点迟疑,但是,终于还是说了:“不管怎么选,记得想好你到底喜欢谁。不要委屈自己。”
骆安娣还是只点头,看不出究竟有没有在听。齐孝川目送着她走进人群,消失不见。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支持你的。他克制住自己没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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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届太极□□流大赛正式开赛,齐孝川提前半个月开始准备,每天将本来就早的起床时间再提前四十分钟,起早贪黑跑步去公园请教形象类似扫地僧的老头子们,相互勉励,共同进步。
秘书否认他这是健康的兴趣爱好,因为有一次他偶然骑着山地自行车路过河边,遇到齐孝川用平时和股东讨论年度财务报表的架势解答路边老大爷诸如“退休金怎么从医保卡里转出去”、“台湾民进党到底在干什么”和“连杆怎么钓不上鱼”的提问。
齐孝川对他的反对嗤之以鼻,洋洋得意地宣扬:“这届冠军奖金能退税。”
值得一提,这公园果不其然是惠民设施,待上小半个月,碰到的人还不少。就连朱佩洁过来晨跑,都能撞见他在公园长椅边看人下象棋。
那几个棋坛高手也算修炼多年,江湖高手相约一战,不分上下楚河陌路。齐孝川围观时的派头太上道了,差点被过来扫瓜子壳的环卫工人当成收保护费的扫黑残余势力。他看了半天,按捺不住出言不逊,三两下点破局,气得好不容易占上风的老爷子老当益壮抄起拐杖要跟他干一架。
他持之以恒地把晨练地点改成公园,最终在比赛中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非常精彩漂亮地输给了新搬到附近养老院的退休大学教师。人家之前是教哲学的,见齐孝川这么年纪轻轻爱好就这么特别,怕他想不开,专程跟他聊人生:“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竟然敢挑衅他……齐孝川冷笑:“下次我会赢的。”
殊不知马上太极拳协会就把规则修订成未满六十岁严禁参赛。
但这位哲学老师对他可谓是相当感兴趣,一次碰壁,下次继续,抓着他一个劲唠嗑,还专程请他去吃早茶。那间店七拐八拐,很难预约,齐孝川对任何享乐都无感,却拗不过老教师一片热情,把他直接哄骗到店里。
烧卖和虾饺都吃了些,粉丝又香又入味,他喝着茶,总算被对方软磨硬泡得愿意开口。两个人也算聊了些,莫名地,齐孝川想,今天他之所以有空,或许都是因为想起某个名字有四个字的人。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周翰耀成极其喜爱美食,探店的事更是数不胜数,一见到好吃的,就肯定要拉他一起去。
截至今日,只剩下他的遗孀对他穷追不舍,前段时间频繁打电话过来,稍微放弃线上联络,又听住处的物业保安汇报情况,总有个上了些年纪的女人来打听他的事。齐孝川愿意为她做很多弥补,但让他如她所愿下地狱就算了,把家产全部拱手让给她也不行,那到底是他辛辛苦苦赚的钱。话说回来,公司现在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就算把股份全给了她,董事会大概率也还是会聘他来上班,这是齐孝川寥寥无几还算有点把握的事。
他们吃得差不多了,隔着落地窗突然看到熟悉的身影。
骆安娣拎着手工个缝制的环保袋,自然卷的长发散落,穿着oversize的卫衣与长裙,松松垮垮在早餐摊旁停下。几处摊位的生意有好有坏,却有人特意去选冷清的。她是老好人,大善心家,童话里拥有“水晶般心灵”的角色。
齐孝川远远地观望,旁边的太极拳好友随口询问:“认识的人?”
“嗯。”他继续喝茶,茶杯已见底,“喜欢的人。”
对方恍然大悟,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追问,就见一架狂拽酷炫的机车呼啸而来,实在很难想象,除了仲式微谁还能堂堂正正做这么丢脸的事。他穿着夹克,很帅地给她扔下一份要排队才能买到的私房小笼饺,仿佛为了留下飒爽的背影而潇洒离去。不过须臾,又有一辆市价接近百万的豪华跑车停到路边,烧成灰也能认出是苏逸宁的男人小跑下车,举止投足透着热络,堪称虔诚地打开副驾驶座。
苏逸宁坐上驾驶座,为骆安娣系好安全带。二人相视一笑,甜蜜而温馨。托敞篷的缘故,一切都看得再清楚不过,比电影院第一排观众席更令人头昏脑胀。
前大学哲学讲师犹豫片刻,终究开口评论:“你喜欢的人……好像被很多人喜欢。”
“对,”齐孝川风轻云淡地喝了一口茶,从容自若地复述道,“我喜欢的人被很多人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我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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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吃饱喝足之后去上班, 还额外打包了小几千的奶茶去办公室,叫秘书拿去分给同事自取。助理过来,询问被挤到周六的例会是否照开, 齐孝川想了一会儿,末了还是改期:“算了。我预约了手工店。”
等到门关上, 秘书才一边清理着邮箱一边说:“就算是你, 想做也还是能做到的嘛。这不就交了好几个朋友, 还培养了好些个爱好嘛。”
爱好暂且不提,与人有关的评价着实令人迷惑。他好像下一秒就打算买凶灭口, 用一大清早触霉头的焦躁态度问:“你说谁?”
“之前不是有个男孩子还打电话给你吗?姓仲的,骑一摩托车的。还有苏家的大公子, 他妹妹看不上你,但好歹人哥哥乐意拉你一起玩,最近看你们走得挺近。”
齐孝川觉得自己秘书疯了, 必须换人不换不行。
他周末去了天堂手作店,熟门熟路登记后取出上次没做完的羊毛毡, 在店里特意挑了几支顺手的戳针,虽然看到了骆安娣,但并没有能像以往一样顺利地相处。原因无他, 人祸而已。高洁过来了, 明明看着也像模像样, 却出人意料不擅长任何手艺活。对上齐孝川微妙的眼神时, 不知道算心虚还是什么, 她也难得一见放下高岭之花的姿态,清了清嗓子解释:“我喜欢时尚,将来只要会画图,让别人给我做就好了。”
“呵, 哪有那么简单。”这一次泼冷水的倒不是齐孝川,而是一边露出邪魔附体般的笑容一边恭恭敬敬给他们倒茶的仲式微,如此分裂,亏得他没变成双重人格。
高洁冰雪聪明,到底也只是嘴上要面子,这种道理哪能不清楚,破天荒的沉默了一阵,然后才说:“我会努力的。”
在他们闲聊期间,齐孝川只顾着戳羊毛毡。
他心里也不是一点杂念没有,尤其是重复机械性动作时,许多想法便不受控地泛滥成灾。比如那个口口声声说会给骆安娣排他课程的老板竟然套路他,又比如公司的扫地机器人是不是传感器坏了,再比如上次那个新加坡的区域代理是不是讨厌他,不然为什么一见面就对他说“恭喜发财”——惊人的是,所有想到的事竟然都和羊毛毡沾不上半点关系,难以理喻得像某种黑魔法。
他拿起来看了看。
“羊毛毡不能做得太着急,慢慢来吧。”骆安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撑着膝盖俯下身,认认真真地提醒道。
齐孝川缓慢地往前靠,不动声色远离她即将接触到的范围内:“嗯。”
他想和她聊点什么,刚要开口,旁边的初中女生就横插一脚。高洁对骆安娣说:“上次我们说好的,小安姐你还记得吧?”
果不其然,骆安娣的注意力立刻投放到了她那边:“嗯,刚好年假没有休,签证我也弄好啦。”
“什么?”齐孝川强行加入谈话,手里握着名为戳针的凶器,“你们要去哪?”
骆安娣微笑着,视线飘向高洁,显而易见是在等她的信号。高洁微微斟酌,却还是坦白道:“我要去见喜欢的人。在加拿大。有点紧张,所以邀请小安姐一起。”
最近“喜欢的人”这个词出现的频率似乎有点高。齐孝川默默想。他持反对意见:“你自己去就行了吧?为什么非得拉着她?”
高洁淡淡一笑,架起手臂,轻轻抵住下颌,优雅而易惹怒人地微笑:“怎么了?你也想去?”
真搞不懂这小女孩的逻辑是怎么牵线搭桥到这上面的。齐孝川稍稍眯起眼,将挑衅的力度调节到最大档:“对,我可太想去了。看看人如其名高大小姐苦恋的是个什么人,顺便和他好好交个朋友,用过来人的身份带他见见世面,教他别自找麻烦,这世上不是只有麻烦的公主型女性——”
“你敢!”高洁难得形象崩坏,到底脸皮还是没眼前这厮厚,年纪上差距也有些大,斗起嘴来难免落到下风。
齐孝川是随便去申请签证的,委托秘书折腾了表格和材料,然后不小心没想到就到手了。
事实上,高洁对他去并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她刚好有点纠结,自己万一要是有机会和喜欢的男生去独处,带着骆安娣是电灯泡,不带又有点太无礼,毕竟分明是她邀请人家同行的。但假如有人能陪骆安娣,那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出发当天,往常总跟小大人似的高洁也流露出些许美滋滋的孩子气。
高洁喜欢的男生和她算是青梅竹马,她父亲更是能和对方父亲开“我女儿就托付给你儿子了”这种玩笑的关系。她将他视作命定之人,之前在天堂手作店的作品也都是奔着能送给他做礼物去的,不过事到如今,仍不具备拿出手的水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