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上司要陪熟人出国这件事,秘书最初反应是狂喜,甚至做好了放松一周的准备,哪能想到齐孝川二话不说甩了张自己做的时间规划,准备在多伦多待的时间比航班耗费的时间还短,甚至回来之后直接预约了和高洁她爸高枫所在的公司应酬,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秘书本来还搜了些旅游攻略想给他,他倒好,盯着厚厚一沓公务文件,边看边露出比蒙娜丽莎还诡异的笑容:“他们公司要改名改制,又有变动,真是太好了——”
骆安娣出去度假,齐孝川总觉得恍如隔世。依稀记得小时候,骆家每逢假期都要出门旅行,有时候是希腊,有时候是西班牙,她妈妈骆夫人很喜欢海,所以沙滩是备选的通常地点。而如今,骆安娣戴着麦色的遮阳帽和吊带连衣裙,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笑着低下头,又抬起来说:“好不好看?我特地买的。”
话语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不想让她得不到回音,因此勉强逼迫了自己一把。他开口:“很……”
话茬却被别人抢走。
高洁说:“真好看。等到了那边,我们也去逛逛商场吧。”
原来这个问题并不是专程问他的。
等高洁去盥洗室的时候,齐孝川才单独问骆安娣:“你到底为什么陪她去?不至于真是因为想帮忙吧?”
骆安娣环顾一周,悄悄靠近时抬手掩住脸,压低声音跟他咬耳朵:“因为她爸爸说可以给我报销。”语毕朝他颇为俏皮地笑起来。
话是这么说。他知道,那也只是她这么说而已。八成也还是高洁请她帮忙的缘故。高洁还是初中生,对男女之情本就懂得不多,加上自视甚高,对任何形式的败北都如临大敌。这种情况下惴惴不安到了极点。骆安娣一定又想着不过是举手之劳,索性就一起跟来了。
不过也不坏。
漫长的飞行过后,看到骆安娣下车时洋溢着快乐的笑脸,齐孝川内心还是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所以你现在要去见你的朋友了吗?”齐孝川一点没掩饰自己赶紧送走高洁的动机,堂而皇之催促,“等你走了我们就开车到处转转。”
不知道是不是特意来见心上人的紧张使然,高洁居然都没听出话里有话,单纯作答道:“他……他放假经常是在魁北克的亲戚家里,飞机过来也要一个钟头。等会儿我会去接他。”
“是法国人吗?”
“不是。他初中才过来这边,画画得很好。我也是因为他才在学校选修visual arts。”
齐孝川对这种校园生活缤纷多彩的国际部毫无概念,干脆回避话题。倒是骆安娣还没到知识盲区,所以继续搭腔。
初中小女生的初恋爱怎样怎样,想对谁穷追猛打都与他无关。可能是齐孝川脸上这些讯息太明显,就连骆安娣都看过来。
她说:“小孝根本就不懂。”
关键时刻,特殊对象,他当然要努力过关,只可惜实在不善于装傻充愣,又不能强词夺理,只好沉默不语。
高洁也点头附和:“就是说啊。他根本不懂少女情怀。”
齐孝川按捺不满,却还是没忍住抱怨:“我要是能懂,那我现在就在言情小说网站做专职作者了,至于每天还拼死拼活上班——”
但实际上,他心里也终于意识到异样在哪。有所谓“喜欢的人”的初中女生,数年前,别人眼中的骆安娣也是这个角色。一想到这个,他终究还是刀下留情,认栽地闭上了嘴。
没有等待多久,高洁就兴高采烈朝远处冲去。只见出口熙熙攘攘出现了一波人流,分明无一不是四肢俱全、五官不缺的普通人,她却精准无误地直奔某一个身影,仿佛对方身上在发光。那光芒也朝望着它的眼睛飞驰而去,独一无二,璀璨夺目,照亮特定对象的整个世界。
高洁的父母为她安排好了住处,分别之后,一切像是才进入正题。工作狂也开始意识到自己只图谋工作的计划有多短浅,只能火速发送求助信息给有时差的秘书,顺便搜刮起仅有的记忆。骆安娣在看免税店的毛茸茸钥匙链,不做预告地回头,拿着两个晃动给他看。她说:“好可爱,我们一起用吧?”他死机好久,才缄口不言点头,立马又别过目光,只是不想失血过多而死。
齐孝川和骆安娣驾车去游览瀑布。
等到两个人真正独处,齐孝川才发觉自己比女中学生还窘迫。他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骆安娣却沉迷于钻研谷歌地图。他其实是想和她聊点什么的,但实在词穷,也不好勉强。两个人的对话差点就往“你吃饭了吗”、“我不是跟你一起吃的飞机餐吗”和“今天天气真好”的方向发展。
齐孝川暗自产生强烈的挫败感,只好安慰自己,没关系,不是他的错,是租的车的错,是车里那个只能连到法语频道的电台的错,是加拿大多伦多的错,等会儿一定有合适的场合聊天。
一定会有的。
骆安娣突如其来地说道:“等今晚看完瀑布,我们就早点睡觉吧。”
“嗯,好。”他下意识应答完才意识到异样,“什么?”
“他们都说晚上的瀑布和灯光一起很好看,好期待啊。住的地方是我定的民宿,因为也不想太麻烦高洁,所以不是那么豪华。没关系吧?”骆安娣的笑容足够纯粹,纯粹得齐孝川想立刻把自己掐死,以防他停止一脚急刹或油门二选一的本能。
他竟然游移不定:“嗯,没事……”
骆安娣的笑容能让任何有七情六欲的人产生罪恶感,她说:“我们今晚要一起住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生了点事
好累
唉
家人们已经可以开始把“小孝 不行”打在公屏上了
第27章
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平时明明固若金汤的理智,却偏偏在一些极端重要的时间点断线。齐孝川能明确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例如面对多伦多有些强烈的气温差, 他竟然从头到尾没想起要给自己添件衣服,以至于到达目的地时头痛欲裂, 强烈怀疑明早起来就会演变为重感冒。
车程比想象中久, 当然也不排除是齐孝川中途神志不清走错路的缘故, 总而言之,等他们抵达的时候, 已经根本没有时间去看夜间的瀑布了。所以最后,他们甚至连饭都没吃上, 毕竟已经和房东约定过时间,欣赏灯光的计划也只能推迟,暂时先去办理入住。
白人房东说的是英语, 领着他们在室内转了一圈,走之前视线掠过他们二人, 算不上友好地咂嘴。骆安娣走在最后,偷偷贴近,压低声音用普通话说了句:“评价上好像说他不喜欢三十五岁以下的情侣。”
“那别接受我们的订单不就好了。”齐孝川拿出一贯的态度, 既然是自己占理的状况, 基本还是少为对方考虑为好, 毕竟得寸进尺才是人之常态。
等到对方关上门离去, 面对猫眼和门上的挂饰, 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他和她究竟一起默认了怎样的误会。
室内亮着暖融融的光,说实话,倒是有点让齐孝川想起小时候的家。当然, 提到他的小时候,就不可能和骆安娣毫无关系。他的家位于骆安娣家之中,虽然只是不起眼的角落,放在一般的概念中也是独栋建筑。他住在二楼,天花板不太高,但天冷时气氛很好。
两张床并排摆放在同一房间,齐孝川刻意从卧室走了过去,地板吱呀作响。骆安娣洗漱以后边擦头发边转悠,却都没有看到人。她坐下发了一会儿呆,在床头翻到一本法文书,完全看不懂。齐孝川进来的时候拎着药箱——他刚刚就是去找这个了,因为很担心明天感冒严重到起不来床。他没有坐到床上,而是靠在墙边,找出能预防伤寒的药来。齐孝川很醒目,他挽起了袖口,整个人看起来令人舒服又愉快。就是这样一个外貌突出的生命体,身处有床也有座位的室内,却执着于贴墙站着。舒服的灯光下,他拆开取出药片直接咀嚼。
她望着他,本来要问别的,却先笑起来说:“不苦吗?”
“嗯?”他好像没听清,正皱着眉。但他平时也常常皱眉。
“不苦吗?”
“有点吧。”其实真的很苦。
骆安娣把旁边的那本书抽出来,认认真真地问他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齐孝川的法语并不好,如果高洁在这里,或许还能为他们读上一两页。但他只能远远地身体前倾,尽量不靠近她,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了一会儿。他说:“‘女孩的记忆’。”
她看着他:“嗯?”
他解释:“这本书的名字。”
“是讲什么的呢?”她追问。
他伸出手臂,她把书递给他。齐孝川的读写成绩比听说稍微好点,尽管他的学习也仅仅是在出差前夕看看同行其他同事的书。记忆力好这一点实在帮了大忙。他尽可能用出版社的语句更加简陋地进行陈述:“差不多就是……一个女人去外地参加一个夏令营,然后和一个男人度过了一个晚上。”
她捕捉到他的视线,骆安娣似乎没有深入考虑那是什么意思,只是无声无息地加深了笑意。齐孝川默不作声地回看向她,他出奇的冷静,淡淡地说:“我去把药箱放回原位。”他走出去,她把那本书放回架子上,然后慢慢躺下。床还是很舒服的,但可能是要倒时差的缘故,加上在飞机上也睡眠充足,所以并不是那么困。
齐孝川在楼下烧水泡杯面,等待期间把笔记本电脑搁在膝盖上敲键盘。差不多到点,他才拿着筷子去端杯面,还没开始吃,就看到门边像蝙蝠一样露出半张脸来的骆安娣。
她说:“你肚子饿了,所以才在这里偷偷吃东西啊。”
“……”他回答,“倒也不是偷偷。”
既然窥视都发现,骆安娣索性走进去,弯腰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他才搅拌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吃,想了想推出去,抱着尝试的心态问她要不要,骆安娣接过去。之前他就觉察到了,虽说过了这么多年,境遇也天翻地覆,但她的仪态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握筷子的姿势特别漂亮,吃东西一点都不香,真让人火大。他接回去,面条几乎没少,自然地吃完。
骆安娣并不久留,撑着膝盖起身,笑嘻嘻地说:“那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喔。”齐孝川喝了口汤,放下杯面,无缘无故像是款待什么贵族,下意识直起上半身目送。
房间里静悄悄的,推开窗有凉飕飕的风。稍微吃了点东西,骆安娣心情不错,觉得胃舒服一些了,这才侧身睡觉。
闭上眼睛前,她仰面平躺着,睁开时依然如此。骆安娣坐起身,打着呵欠看了眼时间。居然还是睡了四个小时,大概漂洋过海身体还是感觉到了疲惫。然而,最让人意外的是,另一张床上仍然没有动过的痕迹。
十二个小时的时差,不额外补充睡眠也没什么,但印象中齐孝川今天一整天都在工作,再怎么说还是要休息一下眼睛。
骆安娣下了楼,转了一圈都没看到齐孝川。笔记本电脑已经不见了,厨房也收拾得很干净,垃圾分类有整齐地做好。她回去,甚至低低地呼唤出声:“小孝?小孝你在吗?”但都没得到回音。
她兜兜转转,心里猜想他一定是出去了。明明已经放弃了,却在最后顺手握住了浴室的门把手,抱着莫名的心态压了下去。打开时,她静静地屏住了呼吸。
齐孝川睡在浴缸里,膝盖弯曲架到外面,睡梦似乎十分不安稳,以至于神情也和醒着时一样严肃。
骆安娣站在门口,忽然低头笑起来。笑容按捺不住,即便掩住嘴,也由指缝与眼睛蜂拥而出。她默默地笑了一会儿,掉头出去给他找了一床薄毯。蹑手蹑脚接近。其实总觉得他可能会突然醒来,毕竟不是没有前例。但直到她重新阖上门,他都没有睁开眼。
虽然还想睡一会儿,但为了生物钟,他们还是很早就出门了。早餐去吃薄饼,骆安娣倒了太多枫糖浆,被齐孝川盯了一会儿。她是真的没关心,直接拿起手机阅读起高洁发来的消息,她现在在私人飞机上,拍来的照片非常有炫耀的风格,但配上的文字却一点看不出闲情逸致。高洁发来的消息充分展现了她内心活动的混乱,每隔三句就要插入一句“我好喜欢他”,其他的也大部分是围绕喜欢的男生干了什么,可以想见小女生两眼直冒桃心的样子。
“哈哈哈,”骆安娣轻笑着编辑回复,与此同时丝毫没有芥蒂地提起往事,“高洁好可爱啊。不过我也没坐过私人飞机呢。就算是小时候,家里也没阔绰到这种地步。”
齐孝川随口问:“你想坐吗?”
她摇头,反问他说:“小孝平时经常旅游吗?”
“不怎么。”他这话说得太保守了。何止是“不怎么”,严格意义上来说,旅游可是娱乐活动,他这辈子连卡拉OK都只去过两次,还是团建,全程大家都高高兴兴,只有他闷头拿着电脑身体力行清理客户信息,十二点之前就嫌太吵结账走人。旅游未免太奢侈了,他不觉得自己适合。
齐孝川问:“你大学和仲式微念的是同一所,那不是也还不错?为什么选择了现在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