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晓泉抬头看见对面白宴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啧”上一声,有了些不高兴,撇了撇嘴,把身体往后一转,干脆留给他一个背影。
她身边助理不知道两人过去的往事,见状只觉内心有些激动,眼睛放起了光,低着脑袋,颇为好奇地讨论起来。
二十分钟之后,工作人员开始接待乘客登机。
年晓泉进了机舱,按着票上的号码,在靠窗的地方落了座,她身边的座位是助理的。没想到,那位小助理刚刚放了行李坐下来,后头的秦秘书便迈步上前,微微弯下腰来,难得露出些温柔的表情,轻声问了一句:“这位小姐,可不可以麻烦您,跟我们白总换个位置?”
助理有些纳闷地抬起头来,看见秦秘书身后的白宴,一时间张开嘴,很是诧异,虽然近看之下,觉得这位白总越发好看了些,可她到底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轻咳一声,显得无比为难道:“这不好吧,我是跟我家老板一起的,平时她要喝个水,拿个东西什么的,我不坐在这里,怎么给她办啊。”
她这话说完,秦秘书脸上立即露出了些许尴尬的表情,同为做人秘书助理的,这样的顾虑,他的确深有理解。
白宴见状,拍了拍秦秘书的后背,示意他走开,而后直接走到座位前,对着年晓泉的助理,亲自开口回答到:“这些事,我来就好。”
助理“啊”了一声,到底感觉出一些这位白总的不对劲了,很是尴尬地坐在座位上,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年晓泉抬头看了一眼,想着如果此时自己身边的小徐不答应,白宴之后兴许还能有一万个理由等着她,与其这样僵持着,不如索性同意,省了纠缠,毕竟两人同坐一趟飞机,虽然是邻座,但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在座位上睡一觉的事。
助理于是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将白宴老老实实请到自己的座位上,跟着秦秘书走到前面时,还忍不住小心问了一声:“这位大哥,你家白总跟我们家年姐是不是认识啊?”
秦秘书回头看她一眼,叹气道:“怎么,年小姐都没跟你们这些助理说?我家白总可是她初恋男友啊。”
小助理此时刚刚坐下,听见秦秘书这话,差点又蹦起来,一时间愣在原地,拍着胸口“哎哟”了好几声,往后看了好几眼,拿出手机,赶紧跟自己的同事分享起这个消息来。
年晓泉相比自己的助理,看上去心平气和许多。她从包里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电子设备,也没跟身旁的白宴打招呼,只是低头在屏幕里一边滑动,一边听起了耳机里的音乐。
白宴落座之后,神情显得很是自在。
飞机起飞之前,他给国内的梁秘书去了个电话,交代接下来十几个小时的工作,之后起身去了一趟厕所,在里头给自己袖口喷了些男士香水,等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年晓泉已经戴着眼罩开始睡起了觉。
白宴一时有些隐隐的遗憾,暗自叹了一口气,脸上表情倒还是端得四平八稳,坐在座位上,手指沿着年晓泉脸部的轮廓从上至下画了画,直到发现前面的孩子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他才轻咳一声,有些讪讪的将手收回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
两人于是一路沉默,一个睡着,一个看电影,没有丝毫交谈。
直到一个多小时之后,飞机机身开始出现巨大颠簸,年晓泉这才茫茫然的从小憩中醒过来,她将脸上的眼罩取下,像是还有些将醒未醒的状态,眨了眨朦胧的眼,开口问:“小徐,到哪里了?”
等问完话,发现身边坐着的人是白宴,她又立即住了嘴,一时侧头望向窗外,完全清醒过来。
飞机是晚上的航班,外面原本一片漆黑,此时右边的窗户外却隐隐有了些火光和烟雾。
机舱里的其他乘客也陆续发现了飞机右侧冒出来的烟,情绪一时间开始变得无比激烈,有些有孩子的,甚至已经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几个空姐的脸色苍白,坐在各自的座位里,依然尽心尽力的对着眼前乘客大喊,让大家保持稳定,不要惊慌。
可年晓泉作为一个成年人,此时尚且心中害怕,更不要说那些不知事的孩子。
于是,随着飞机颠簸的幅度越来越大,机舱里的人们纷纷变得越来越浮躁绝望起来。
年晓泉猛地一下拉下身旁机窗的帘子,闭上眼睛将手放在大腿上,嘴里默默地深呼吸,好似这样,就能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恐慌挡在耳外一般。
白宴看见她这样一副模样,抬手将她的五指握住,一点一点抓进自己的掌心之中。
机舱内此时响起驾驶舱里机长的声音——“各位乘客,这里是机长广播,现在是紧急情况,我们飞机右侧发动机故障起火,很快将要进行水上迫降,请大家跟随机组人员依次进行迫降程序,带上救生设备,严格遵守工作人员指示,依次进入救生筏。”
年晓泉听着此时机舱里的广播,还有身边此起彼伏的哭叫声,耳中嗡嗡作响,整个人有如从头到脚被冰封住一般,脑子变得格外模糊,身体终于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
白宴见她被吓得慌了神,干脆拉开自己腰上的安全带,跪在了年晓泉面前,伸手将救生衣和逃生设备依次套在她僵硬的身体上。
年晓泉此刻睁开眼,看见面前白宴低垂的脸,像是一瞬间从无尽的恐慌中缓过神来,她伸手将他推回座位上,将救生设备往他身上套,嘴里喊着:“你别管我,自己先穿上,你别光顾着我。”
白宴见年晓泉开口说话,点了点头,扣上救生衣和逃生设备,侧身将她的手抓在自己手里,而后放在嘴边,轻声安抚道:“你放心,就算是死,咱两也在一起。”
年晓泉听见白宴这一句话,情绪终于控制不住,眼睛一瞬间红了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道:“你当初…何必跟我…坐这一趟飞机呢。”
她话音刚落,飞机的安全灯“嘭”的一声完全失效,机舱内的尖叫声一时间此起彼伏、越发震耳欲聋,孩子的哭闹声,老人心脏病发的呼叫交杂在一起,有如巨大的怪兽,将人的心神一点点吸食殆尽。
年晓泉闭上眼睛,像是想要将这一切撕心裂肺的声音抵挡在外面。
可白宴并没有像旁人那些感到害怕,他甚至笑了起来,抬手将年晓泉的脑袋搂向自己这边,两人挨在一起,像是互相依偎一般,低声说到:“活着其实没那么好,如果你不在了,我估计也不会…”
年晓泉听不下去,猛地抬起手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她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下了两行无声的眼泪,簌簌往下流着,在这样的慌乱中,显得尤其让人怜惜。
白宴于是抓住她的手,放在嘴唇边亲吻,在飞机急速下降几乎失重的状态里,撕扯着喊到——“年晓泉,我爱你!”
他的声音在此刻喧闹混乱的机舱内,显得那样不值一提。
所有人的悲喜哭闹交叠融合在一起,让这样一句关于爱情的呐喊变得格外庸俗渺小,爱情这东西在那些人们对于生的渴望,以此对于死的恐惧面前,也旖旎得如此格格不入。
可它偏偏却又那样顽强。
它像是一个站在令人畏惧的黑洞前一个不断大笑的怪物。没有人能够抓住它,没有人能够抗拒它,死亡也不行。
年晓泉于是很快坠入无边黑暗,包裹着白宴身上不断传来的热气。
等她再次朦朦胧胧地醒来时,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
他们的救生筏上此时只有她和白宴两个人,身边是一望无垠的大海,而不远处,有隐约浮现的岛屿。
年晓泉口中干渴,撑着胳膊很是吃力地坐起来。
前面正在划着救生筏往岛屿开去的白宴见她醒来,回头拍了拍她的脑袋。
年晓泉于是坐到他的右手边,将另外一个船桨拿在手里,像他一样,开始一点一点滑动。
白宴见状皱了皱眉头,开口说到:“你嘴上都干了,省些力气,那个岛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淡水。”
年晓泉听见他的话,没有同意,她也不说话,只一个劲低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白宴于是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两人无声地划着船,在茫茫大海上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达岸边的时候,太阳已经直直照射在两人头顶,他们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明显的汗水。
白宴扶着年晓泉从船上下来,找了块蔽日的石头,让她躲在下面的阴影里。
他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起身沿着岛屿的边缘往外走,看见岸边飞机的残骸,还有另外几艘救生筏,海浪不断往海岸上拍打时,偶尔也会冲上来一些人类的尸/身,有些是新的,有些则是已经被泡得有些发胀,认不清原来的面貌。
白宴闻着空气中的腥气,眯了眯眼,担心这样的状况,会吓着一个人在那边等待的年晓泉,于是一路捡了几瓶被打上岸的矿泉水和机组面包,见没有其他物资,便转头往回走。
那边躲在石头下面的年晓泉,此时看见冲刷上来的尸体,脸色果然已经变得无比苍白。她将自己的后背死死贴在身后的石头面上,手指抓着脚下的的沙子,身上肌肉紧绷,连脚趾都使劲往里收缩着。
白宴见状连忙小跑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先是轻拍她的后背安慰了一阵,而后,将手里的矿泉水打开,让她喝下去。
他起身走到一旁的石头后,从中间的石缝中,抽出来半片飞机上的铁块,拿在手中,用刚才捡来的石头砸开,试图一点一点打磨出一把细长的铁刀,准备等一会儿两人进岛时傍身用。
年晓泉此时喝了水,整个人已经渐渐缓过劲来。
她看着白宴那头手起手落的样子,听着那些铁片被石头不断敲击打磨的声音,慢慢的,终于也接受了自己已经流落荒岛的事实。
她走到白宴身边,想要帮忙,被他挥手以容易伤着为由阻拦下来。
她于是只能折返回去,默默走到一旁那两具让人畏惧的尸体身边,捂住嘴,忍住心中巨大的恶心,从他们衣服口袋里找出了一个打火机,以及一块有指南针的儿童手表。
白宴回来后,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神情复杂,低头在她的头上亲了亲,垂着脑袋,沉声叹气道:“你别这么为难自己,我看着不好受。”
年晓泉吸了吸鼻子,使劲摇起头来,她伸手拿起白宴被铁片划开的手掌,放在脸边上擦了擦,轻声回答到:“但我也想要做点什么啊,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找到,在这之前,你也不能太累了。”
白宴看着此时贴在自己手掌上温柔说话的年晓泉,像是有一瞬间冲动,想要和她永永远远远、生生世世的留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岛上,他愿意为她摒弃现代文明,做一个再原始不过的人类,可他知道,年晓泉并不会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于是只能将年晓泉抱进怀里,双臂越发收紧,看着她问:“那如果,我们一直没有被人找到呢。”
年晓泉听见他的话,有一瞬间沉默,片刻之后,她又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男人,轻声回答:“那我就陪你在这里住下来。”
“一直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
“死也在这里?”
“嗯,死也在这里。”
白宴抱着此时乖顺无比的年晓泉,望着眼前望不到头的海面,终于笑了起来,他说:“那我可一定得好好活着,我得比你死的晚一些,就晚一些,等你走了之后,我就把自己埋在你身边,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二更,姑娘们,绕我一条狗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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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年晓泉将白宴的话听在耳中, 好似有钝刀一笔一笔从心上划过去一般,带着些疼,带着些酸涩, 最后飘散开, 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玩笑话。
两人坐在原地休息了一阵,等头顶的阳光没有那样大, 他们才起身, 携手往岛上的树林里走。
白宴拿着从年晓泉手里接过的东西, 低头看了一晌, 像是仔细打量, 等年晓泉有些好奇地看过来, 他才将那个儿童手表打开,露出里面依然在闪烁的芯片, 开口说到:“这次跟我们一架飞机的,还有五个生物学家, 这次去中国,据说是参加一个病毒研讨会。”
年晓泉听见他的话, 一时间皱起眉头来, 她张了张嘴, 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觉得,我们这次这个空难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白宴没有回答,只是露出自己袖子里的瑞士军刀,在她眼前晃了晃,说到:“你找到这个打火机,这个儿童手表,还有我身上的这把刀,理论上来说, 应该都属于航空违禁品,但这一趟飞机的安检,你也看到了,几乎形同虚设,而且,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时出事的时候,那个机长说的那一段话?”
年晓泉“嗯”了一声,跟在白宴身后,一边走,一边沉默地点了点头,轻声发问:“他说的那些话,是有什么问题吗?”
白宴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敲,觉得她的表情有意思,就又揉了一揉,继续回过头去:“我当时就觉得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原因,现在想想,才明白,其实在那种状况下,大多数机长应该只会说上一句‘准备迫降’就切断广播,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乘客进行解释,也不会像昨天那样,特地分出心神,有条不紊地说出那么一大段话,就好像,他是专门说出来,为了让工作人员事后能从黑匣子的录音里直接认定这一次飞机失事的原因,草草结案一样。”
年晓泉听着白宴的话,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她看着白宴的后脑勺,沉默地走了一阵,好半天了,又才抬头问到:“那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他们这么不想让人查到这次飞机失事的真实原因,我们这些幸存者,还会有人来找吗?”
白宴的脚步停顿下来,转身看了年晓泉一眼,将自己装备着纳米定位芯片的瑞士军刀往袖子里收了收,将年晓泉的手放在嘴边,安抚是的亲了亲,目光垂向地面,低声说到:“谁知道呢?”
在这一刻,或许也仅仅只在这一刻,白宴希望,自己能够是年晓泉唯一的依赖。
两人走进树林,顺着草木往山上走了一会儿,直到听见涓涓细流的声音,白宴才挨着溪水蹲下去,尝了一口,确认是淡水,之后便逆着水流往上游走,一路捡拾着路上干燥的细木,眼看着树林越来越深,身上的凉气越来越重,两人终于在一处不大的岩洞处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