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并不大,将将只够几个人藏身,里面没有阳光,石壁上薄薄地长着一片潮湿的苔藓,可这里离海不算太远,也不至于过于深入未知的树林,适合作为两人的避风所,白宴于是将一路捡来的树枝搭在一起,用年晓泉找到的打火机生了火,而后,从外面找来两根坚实一些的长木,将身上湿透的外衣放在上面。
此时时间已近黄昏,这边虽然是海岛,没有陆地上那样入骨的寒风,但两人精神疲惫,湿透的衣服又贴在身上这么长时间,一路走来,早已冷得有些让人打颤。
年晓泉在火堆旁坐下来,没有像白宴那样大方赤着上身,只是将外套挂上木架,双手交握抱着自己的胳膊,望着眼前渐渐燃烧起来的火堆,沉默起来。
白宴见她情绪低迷,像是有些累了,便将捡来的长藤草铺在地上,对着她的头发拍了拍,示意她先躺上去睡一会儿。
年晓泉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见白宴起身离开,便也走出洞口,沿着溪水往里走了一段,找着一个水潭,水是温的,一时心情终于得到些许缓和,将自己贴身的衣服脱下来,先是进去洗了个澡,然后将被海水泡得有些发硬的头发一点一点抚开,等整个人都打理干净,她便凭着小时候的经验,在路边找了些能吃的野菜带回洞里,把旁边白宴带来的铁皮用石头砸出一个碗的弧度,而后倒出矿泉水瓶里的海水,放在了火上烤。
等白宴回来的时候,年晓泉已经用海水煮出来了一小堆粗海盐。
她望着白宴手上一动不动的海鱼,一时间,像是恍惚看见了他小时候的样子。
白宴三四岁时被母亲邵以萍带去山上居住,时常关在后院的小阁楼里,有时一连四天没有饭吃,他那时饿得狠了,便只能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抓些院子里的小东西吃,最严重的时候,甚至生吃过山里的蛇虫。
此时,年晓泉接过白宴递来的鱼,将手里的蔬菜汤递过去,轻声问到:“周围还有其他幸存的人吗?”
白宴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回答一声:“暂时没有。也可能他们被冲到另一边了,这个岛太大,一时转不完。”
年晓泉得到他的话,倒也没有怀疑,走到洞口,把手里的鱼放在地面上,开始刮起了上面的鳞片。
她此时刚刚才洗过了澡,里头的衣服正放在火上烘烤,身上只裹了一件已经晾干的外套,低头动作时,隐约便能看见里面微微晃荡的细尖。
年晓泉见白宴愣愣地望着自己,于是低头瞧了一眼,发现自己此时的不妥,连忙耳朵一红,侧过身去,将外衣的领口往里收紧一些。
白宴轻咳一声,倒也没有继续盯着她看,吃过了东西,趁着太阳还没落山,便跟着年晓泉到她发现的那个水潭里洗了个澡,顺便用刚才煮出来的海盐刷了牙,之后回到洞里,坐在年晓泉身旁,沉默地拨起了面前的火。
岛上此时下起了窸窸窣窣的雨,不大,滴滴答答的打在外面那些单薄的树叶上,发出饱和清脆的声音。
两人于是静静地围着火堆坐着,不怎么说话,脸上表情也带着些难得的恬静。
他们平时工作忙,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候,此时身边坐着彼此依靠的人,篝火薄薄的暖意中,藏着片刻难以言喻的温情。
年晓泉过去其实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她对于人生浪漫的追求,或许都不如白宴来的直白。她抬头望着洞外一根一根模糊的雨丝,双手抱着自己的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好一阵后,才眨着眼睛,轻叹了一声:“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们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做这么一场不真实的梦。”
白宴将身上的衣服烤干,此时回来穿好,挨着年晓泉的胳膊重新坐下。
他的眼神很深,火堆的光线在他脸上勾勒出一片跳跃的轮廓,让原本清冷的五官眉眼带上了些许孤寂的鲜活,开口说话时,有一种恍然的绵密,“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像一场梦。”
年晓泉听见他的话,勾着嘴笑了出来,她像是在他的话中想到了些什么,脸上忽然生出了许多怀念,而后轻声哼了哼儿歌,歌声舒缓,之后,将自己的脸埋进胳膊里,长长地呼气道:“可是我好想媛媛,我好想我的女儿。如果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她会不会想我。”
白宴看着这样的年晓泉,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苦涩。
他像是在这样的时候,很是无奈地意识到,自己对于年晓泉来说,或许真的已经不再是人生中唯一刻骨铭心的感情。她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女儿,而他甚至无法像厌恶容绪那样去厌恶那个孩子,因为她是自己最爱的女人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体内最疼的那根骨头。
它比爱情更无私,它比恩情更纯粹。
白宴于是转过头来,闭上眼睛,将伤口刺疼的手掌不动声色地握紧,而后放在年晓泉的头上,一点一点地轻抚了一阵。
直到年晓泉躺在地上昏昏欲睡,他才对着眼前晃动的火光,轻声说了一句:“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女儿,一个,我们俩的女儿。”
年晓泉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话,或许她已经睡着了。在梦里,她应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儿,睡得香甜。
白宴第二天起来,日头已是大亮。
年晓泉在水潭那边梳洗完毕,整个人看上去,已经不复昨日夜里的绝望。
她催促着白宴去沙滩边上做求救信号,同时,跟在他身边,学起了在海里抓鱼,只是她到底不像白宴,小时候在德国海边城市住过,起初还算有些耐心,弯腰学的有模有样,可到后来,眼看到手的鱼一溜烟逃走,白宴那头却已经抓了三四只,她一时间站在原地,便像个孩子一般的生起气来。
白宴过去很少在年晓泉身上看见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觉得可爱,想了想,便走到一旁的石头边上,将手里的鱼拍死,而后趁着年晓泉不注意,从后面把她抱住,在她被吓着的一瞬间,抓着她的胳膊将手里的鱼捧了起来。
年晓泉于是望着手上奄奄一息的鱼整个人一愣,而后看着白宴面无表情的模样,“噗嗤”一声,也不知怎么的,就那么低头笑了出来。
两人在岛上一住三四天。
年晓泉起初努力端起来的兴致渐渐消散开。
岛上从昨天下午开始,便下起了瓢泼的大雨。
两人没法离开山洞,早些时候摘回来的野果野菜也没有了。
年晓泉原本吃了几日没有味道的海鱼,还有发苦的野菜,心情低落,此时将之前没有吃完的海鱼拿出来,因为是过了夜的东西,往火上一烤,隐约散发出一些异样的味道,她放进嘴里吃了一口,“唔”的一下,也不知怎么的,竟是就那么闷声哭了起来。
白宴见状,连忙上前想要将她抱住,可年晓泉此时起了脾气,很是嫌恶的将他一把推开。
白宴于是坐回自己的草堆上,也不再说话,直等年晓泉吃了两口没有胃口,转身躺下,闭目养神,他才一声不吭地披了件衣服出去,不一会儿之后,浑身湿透地带着一个木箱子回来,里头除了岛上的水果,还有几个飞机上的机组面包。
年晓泉见状,肚子下意识发出了“咕噜噜”的声响。她已经有好些天没有吃过有味道的东西,此时将面包撕开,咬在嘴里,只觉这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一般。
白宴于是将自己湿透的衣服脱下来,坐回自己的草堆,继续吃着手里有了些异味的鱼肉。
见年晓泉将面包递过来,便挥手告诉她:“我不喜欢吃,你多吃点。”
年晓泉于是心中一时间泛起了一股格外酸涩的滋味,她低着脑袋吸了吸鼻子,等腹中已饱,才走到白宴的身边,挨着他的胳膊坐下。
白宴兴许是感觉到了她动作里的示好,目光低垂下去,只是他见不得年晓泉如今眼中的愧疚,他甚至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会那样自私的想要将她留下来。
这或许是白宴第一次这样真切地意识到,一个不再快乐的年晓泉,即便完好无损的绑在自己身边,他也同样不会感觉到快乐。
两人于是吃过东西,各自小憩了一阵。
等到下午,海岛下了快两天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年晓泉于是得到解脱,站起身来,二话不说,甩开膀子,便往不远处的水潭处奔。
白宴离开岩洞,只身去了外面,等回来时,年晓泉还在水里打理着未干的头发,整个人半靠在石块边上,未着半缕。
白宴站在原地,远远得望着,一时间像是有些愣了,他手里的水果被扔在地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两口气,而后重新睁开,面无表情地迈步走进水里,水面的波纹顺着他的动作一圈一圈往外荡开,两人靠在一起,像是包裹着一层梦境般的水雾一般。
年晓泉起初捂住自己的胸口,牙齿咬住嘴唇,像是仍然有些抗拒,可等白宴贴上来,感觉到他燥热的呼吸打在自己后颈时,她这几日的绝望复杂又忽的涌上心头,一时间像是有了某种置之死地的平和,她于是闭上眼睛,渐渐松开了手,抬起头来,露出自己细长的脖子,身上的水珠落进水里,不动声色的融合在了一起。
两人一阵胡闹,险些有些收不住,直到晚上腹中饥饿,他们才起来吃了些东西。
天空中此时已是满目星辰,闪烁的光亮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来,让人看在眼里,好似心头也生出了许多渺小的枉然。
白宴将年晓泉抱在怀中,像是拥抱着这寂静的夜里,唯一的光点。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却又都只变成了长久的沉默。
他于是翻了个身,低头吻住年晓泉的嘴唇,见她累得很了,便也没有再动,只是伸出手指来,从她的额头滑落至嘴唇,含在自己口中,有些满足地笑了一笑。
两人这件事后像是突破了之前的底线,开始找到了虚度光阴的法子。
白宴开始重新变得有些离不开年晓泉,有时甚至看上一眼,便能忍不住和她抱在一起。他觉得,自己仿佛又一次回归到了多年前热恋的样子,那时的他们,有着无数缠绵的理由,有着无数让人羞红的夜晚,她是他怀里乖顺的情人,而不是为他人生儿育女的妻。
时间在这样远离尘世的不知日夜中,显得越发漫长起来。
就在年晓泉快要放弃的时候,海岛的岸边,终于传来了船只的鸣笛。
她甚至顾不上梳洗,一路疯狂的往那头跑去,等看见船上的人,才大哭着呼喊了起来。
直到她被人接上船,披上干净柔软的外套,年晓泉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脱离了那被原始的、肉/欲填满的生活,重新开始进入人类社会的文明世界中。
白宴站在众人身后,默默地看着,他的眼里甚至没有旁人以为的惊喜,那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像是已经在这些天的打磨中磨平了他的心智。
没有人知道,现在白宴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年晓泉垂着脑袋往船舱里走,见到那头的秦秘书和自己两个助理之后,一时间扑上去,抱着她们放声大哭起来。
两个助理或许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情绪失控的年晓泉,抬起手来,轻拍她的后背,看着她的眼泪,目光中隐隐露出些复杂的心酸。
当天下午,航空公司的人给所有幸存者做完体检,得到结果之后,便安排着二十三个人全部回了国。
年晓泉坐在飞机上,起初还有些心有余悸。
可等身旁的白宴抓住她的手轻拍了拍后,她的心神又渐渐被安抚了下来。
两人于是靠在一起,像是习惯了依靠一般,一路沉默不语,直到走下飞机,年晓泉出了二号出口的玻璃门,看见那头前来接自己回家的容绪,她猛地一下愣住,而后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从白宴的掌心抽出来,避开白宴此时死死盯住自己的眼神,一路小跑,在容绪跟前站定,抬起头来,对着他笑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会觉得一场意外能和好呢,之前两个人分手不因为意外,和好当然也不会只因为一个意外呐。
感情讲究个水到渠成,分开还是和解都是两个人自己的事,和外人外物外事不相干的。
第66章
容绪见状也抬起手来, 对着跟前年晓泉的脑袋轻轻一拍,装作打量似的前前后后查看了一遍,然后开口, 故意遗憾地叹气一声道:“瘦了, 也黑了。”
说完,他抬头望向不远处脸色阴沉的白宴, 见他朝自己走来, 下意识将年晓泉往后拉了一拉, 脸上神情很是冷静, 笑着对他点头答谢:“谢谢白先生这一段时间对年年的照顾。”
年晓泉见白宴靠过来, 连忙低头看向地面, 一双手背在身后,做出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白宴“嗯”了一声, 倒是没有与容绪针锋相对,他看着站在一旁垂头、像只鸵鸟似的年晓泉甚至勾嘴笑了笑, 拍拍自己衣服的下摆,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再会”, 而后便径直越过两人, 面无表情的朝梁秘书那头去了。
年晓泉见白宴没有纠缠, 不禁松一口气,回到家中,先是睡了一觉,等容媛从幼儿园回来,她便将女儿抱在怀里,哭着闹了一会儿。
容媛像是也很想念自己许久未见的母亲,小小的脑袋埋在年晓泉胸口,说什么都不愿意出来, 直到容绪从外面牵回来一只小金毛,歪歪扭扭地叫了几声,母女两才把视线投了过去。
年晓泉望着门口两个月大的小金毛,心中一软,忍不住问:“这是准备带回来我们养的?”
容绪把容媛抱下来,点头答是:“我之前答应媛媛,如果你不在的这一段时间,她能乖乖在家里等你回来,好好吃饭上课,好好睡觉,那你回来之后,我就给她养一只小狗。”
说完,保姆从外面进来,说容媛幼儿园的好朋友过来看她了。
容绪点一点头,让她带着容媛下楼去院子,然后自己到一旁的小厨房,给地上的金毛幼犬泡了小半碗羊奶。
年晓泉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像是想到了当年他给容媛泡奶粉时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就惯着她吧,她都那么贪玩了。”
容绪听见年晓泉的话,也跟着笑笑,站起身来,看着地上的小狗,告诉她:“孩子什么都懂,你不能骗她的。况且,这段时间你不在家里,她也的确很乖。这只狗,其实不单单是对媛媛的奖励,也是对你的奖励。”
年晓泉一时眨了眨眼睛,手指指向自己,像个孩子似的兴奋起来,“呀,原来我也有奖励啊?”
容绪看着她这一副孩子气的样子,心中下意识泛起一股格外的柔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抬起手来,忽的将年晓泉抱进怀里,闭着眼睛,轻声说到:“有的。年年,这次你出意外,我才发现,这个家里没有你,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像是一个家了。”
说完,他在年晓泉的头发上很是克制地轻吻了吻,告诉她:“年年,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