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舅舅和舅妈离婚后,郑炀几乎是半天陪腿脚不好的舅舅,半天陪舅妈。舅妈人强势,郑南禾和南烟又在北京,不许郑炀与她们接触,今晚就要郑炀早点回去,不然就要上门抓人了。
到时候她来了,挨骂的可不止郑炀一个。
南烟和郑南禾肯定也没好果子吃。
郑炀小时候撕南烟的画儿还吃过南烟的巴掌,现在都二十出头的人了,懂事多了,今晚郑南禾喝多了,吃火锅时情绪高昂一直唱歌儿,郑炀虽对郑南禾还是有点偏见,但吃完饭后还是将她们母女二人送到了路口,帮忙拦车。
“表姐,你跟你男朋友是不是要结婚了啊,”郑炀边拦车边问起南烟,“小徐哥哥我见过,他对你多好啊,这样你和姑妈也能安稳下来了。”
南烟迷茫地笑了笑,“是啊,他很好。”
她心里滋生出罪恶感,不敢再看郑炀。
“什么时候啊,你们在北京办吗?”郑炀问。
“还不知道。”
两人正聊着天,郑南禾破天荒地对天空就是一嗓子,又开始唱歌,左一个甜蜜蜜,又一个甜蜜蜜。
正好车也来了。
郑炀帮南烟把郑南禾扶上车,南烟坐进去,郑炀和她挥手:“表姐,到家给我打电话啊,你和小徐哥哥结婚可别忘了请我去!”
路途不远,不多时就到。
天色刚昏黄,才到傍晚。
今天一天都在舅舅家里,二层旧画室总觉得少了点人气,南烟正扶郑南禾上楼,进门。
郑南禾包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南烟的手机也开始响。
手忙脚乱地开了灯,进了门,给郑南禾扔在沙发,南烟正要接电话,郑南禾突然又指手画脚:“烟烟啊,把我那件皮草拿出来——那是你蔺叔叔以前送我的,明天他来见我我要穿上给他看看。”
南烟拿出手机看到是怀礼,她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接,边对郑南禾说:“这才九月中,北京也没热到能穿皮草吧。”
接着。
手机又震动,他发来短信。
【画卖出去了。】
【方便吗,来找你。】
南烟思忖了下,回复。
【我去找你吧。】
手机沉默。
她的心也不安起来。
满心想的都是他会如何回复。
等了五分钟都没动静,南烟就蜷缩在床上抱着手机等,等不住了准备去烧壶水。
突然手机又震动。
她又飞快地扑到床上拿起手机。
【快到了,记得给我开门。】
南烟撇嘴。
紧接着又是一条。
【男朋友不在家吧。】
这个男人是有什么魔力。
她看着他的文字都能想象出他说这话的表情了。肯定在笑。
那她男朋友在家他就不敢来了吧。
南烟心底轻哼着,就想让他不安她的男朋友到底在还是不在。
她扔手机在床,去厨房接水。
依稀又听到郑南禾的手机震动,郑南禾横七竖八地歪在沙发,拿出来骂了两句就挂了。
不知谁打的。
大概十五分钟,南烟抱着画板,蜷腿在懒人沙发上用铅笔描描画画,门被人敲响了。
敲的二层的门。
一层大门开着,南烟特意留着。
南烟喊了句“来了”趿着拖鞋跌跌撞撞去开门,以为是怀礼,紧接着一股酒臭味儿卷了进来,先是狠狠地甩了她一个巴掌骂了句“小婊.子”,那浑身褴褛的男人冲到沙发提起郑南禾,挥起拳头砸了下去。
疯狂地质问着。
质问着。
“贱人,为什么不接电话——”
“为什么不接电话——”
“藏了这么久为什么不接电话——”
“为什么!”
郑南禾没反应过来,无助痛苦地嘶喊着“烟烟”、“烟烟”又是哭又是厮打男人,男人却不依不饶拳头全挥在郑南禾的身上。
南烟眼见宋明川要举起手边的凳子砸向郑南禾的脸。
她猛然握住手边一把水果刀,冲过去,狠狠地刺向宋明川的手臂!
“你再敢打我妈我就杀了你——”
“信不信?!”
她也如疯了一般,将郑南禾死死地护在身后,满手是血地握住水果刀,恨恨指着宋明川。
猩红着眼,用尽全身力气喊。
喊到眼泪都出来。
“我杀了你——”
“……你信不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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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空洞
101.空洞
“我杀了你——”
“……你信不信?!”
“信不信——”
南烟捏紧水果刀直指宋明川, 几乎用尽全力一遍一遍地嘶喊着、警告着,直到声嘶气竭嗓音都发颤,她满脸都是泪。
满脸都是。
“操……”
宋明川被刺伤的那条胳膊簌簌直往外冒着血, 干瘦到几乎狰狞扭曲的男人恨恨地瞪着眼睛,龇牙咧嘴地朝南烟啐了口,骂道:“小婊.子!竟然敢打你老子,是不是你妈教的——是不是?!”
又扬手抄起手边的凳子要砸向南烟。
说时迟那时快。
几乎眨眼之间,郑南禾撑起剧痛的身体, 嘴里还冒着血沫, 紧紧从南烟身后扑过来抱住她,语无伦次但又出于本能地喊道:“……别打我的烟烟, 别打——”
迎面就遭到宋明川一记重创,混乱地尖叫着又倒到一边去, 却仍用脊背去护住南烟。
南烟感觉自己彻底疯了。
彻彻底底地疯了。
她的人生。
她才好转起来又即将毁于一旦的人生。
她混乱不堪的人生。
她时常绝望的人生。
都拜这个男人所赐。
都是他。
都是他。
滚烫的血与满心升腾的怨愤在这一刻几乎烧光了她所有的理智,那些痛苦的, 凌乱的, 绝望的日子, 宛如万蚁噬心般啃噬着她。
趁宋明川与郑南禾扭打成一团,南烟忽然双手举起水果刀, 朝着宋明川的肩背又是一刀下去!
手起。
刀落。
殷红鲜血如瑰丽的红色颜料洋洋洒洒喷溅而出,她全身僵硬, 猩红着双眼睛,任眼泪横流,仍死死瞪住面前这个恶魔般的男人。
她无数次想把他送入地狱。
无数次。
做梦都想杀了他!
宋明川胳膊受了一刀,另一侧肩膀也受了一刀, 打郑南禾的那个铁艺凳子落到一旁, 他挣扎着要去拿, 南烟对着他的手又是一刀下去!
宋明川尖声对她胡言乱骂,倒在地上疼得打滚,再也起不来。
南烟这一刻真的疯了。
刀在人皮肤血肉之间穿出穿入,嗜血居然给她带来了无上的快.感!过去积压于心的怨愤终于得以发泄——
可她却觉得不够。
不够。
还是不够!
她的生命在胸腔中沸腾,呐喊,尖叫。
无数次想尖叫。
无数次想发泄。
想一次次地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对着辽旷的天空嘶喊宣泄——
而这个导致了她们母女近二十年人生悲剧的男人就在她面前,她只需要一刀刺入他的心脏——
他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再也不会出现了——
南烟直起身,双手握紧刀柄高高地举过头顶——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冷漠,无情。
毫无波动。
她只需要再一次的手起刀落,她和妈妈就可以解脱了。
就可以解脱了。
“烟烟,不要——”
“烟烟——”
南烟对郑南禾哭劝她的声音充耳不闻。
手中的水果刀不依不饶对准了在地上挣扎着想起来,但却只能在狭小的空间移动着的宋明川。
一刀没死。
又是一刀。
再一刀她看准了心脏位置。
胳膊再落下的一刻——
突然。
一道高大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紧接着,她落入了个温柔的怀抱。
有人紧紧抱住了她。
挡住了她即将落下的下一刀——
熟悉的,清冽柔和的雪松香气。
“南烟——”
怀礼趁她浑身虚脱的一瞬,立刻夺走她手中的刀。
叮咣一声刀落了地,南烟浑身随即瘫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目光仍在宋明川,却无力地从怀礼身前缓缓滑跪到地,呆滞地跌坐下来。
她满手、满脸都是血。
满眼都是泪。
地上的男人浑身是血刀伤遍布,痛苦地翻滚,另一边的女人也被打伤了,披头散发,脸上全是淤青与伤痕。
如同她疮痍遍布的人生。
看啊。
这就是她的人生。
这就是真实的她。
南烟双眸空洞地看着他。
好像已不认识他,只那么空空地流泪。
怀礼伸出手,试探了下她:“……南烟?”
她没反应,他便上前拥抱住了她。她没有反抗,如一张软绵绵的、被揉皱了的纸般,轻飘飘地就落入他怀中。
她呼吸仍急促,夹着哭腔回荡在他耳边,还要挣扎:“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杀了他……”
怀礼抚着她单薄的脊背,温声地安抚她,“没事了宝贝,没事了。”
“没事了。”
“不能杀人,你的人生还很长,知道吗。”
“听话,不能再动刀了。”
“听话南烟,你还有人生,听话。”
她好似受到了些安慰,不再那么倔强。
怀礼便又放开她一些,他的双手捧住了她苍白的、满是泪痕的脸,用他的眸对上她的,手指去抚她额角的发,“不要杀人,南烟。听话。”
他额头抵上她的,喃喃,“南烟,没事了。”
“没事了。”
南烟只睁着双眸,怔怔瞧着他。
她在他温和的语言下,双目这才逐渐对上了焦,看清了来人是他,她渐渐地恢复了一些意识。
她想起来了。
是了,他今晚要来找她的。他说她的画卖掉了。徐宙也还为那个画廊去了外地,郑南禾还要跟蔺叔叔再续前缘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好。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宋明川又要出现。
为什么每一次她和郑南禾的生活稍稍好转他就要出现。
为什么。
她看着他,咬了下嘴唇,眼泪就不听话地落下来。
“……南烟。”
怀礼低低地唤她,她却仍不管不顾地掉眼泪。
她似乎觉得难为情,要别开脸,他却任她滚烫的泪水在手掌心蔓延,又去拥她,“没事了南烟。”
拍着她的脊背,“没事了。”
南烟伏在他肩头忍不住啜泣起来,哭声越来越大。
好似那一日他带她骑马,在高高的马背上迎风招展,她很想对着天空发泄,大喊,尖叫。
好想大叫一场。
好想。
好想大哭一次。
她的人生不曾有过那么自由自在的时刻。
如果不是没得选,她也不想出生的。
她也不想的。
这些话全都语无伦次地说给了他听,怀礼只轻声应着她,顺从她,轻轻拍她的脊背安抚。
她在他怀中边哭边还不断地发抖,哭到声嘶力竭也顾不上,他便拥她更紧,仍不住安抚,“没事了南烟,没事了。”
“别怕,没事了。”
傍晚时分。
透过窗,远处一湾寒月低垂,肃杀又寂静。
怀礼拨通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
直到他陪她上了救护车,她仍在发抖、流泪,她那双一贯狡黠清澈,目的直接的眼睛,无边空洞,又无尽迷茫。
.
郑南禾鼻骨断裂,面部皮肤大面积损伤,差点伤到了眼睛,宋明川全身中了五六刀都没伤到要害处的心脏。
怀礼那时安慰南烟说没事,不仅仅是安慰的话。
他是心脏外科的医生,看一眼就知道致不致命。
她的人生还长。
一路上,南烟一直在想他说的这句话。
警察带了南烟去做笔录,怀礼陪同。
九月末时节,秋意渐浓。
枯黄树叶败落,卷住秋风瑟瑟,不住地往人袖子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