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多冷笑:“你这是强盗逻辑,我给她送便当,就能判断我是凶手了吗。”
“问题不是我怎么判断你是凶手,而是你,到底是如何判断自己不是凶手。”
小熊轻声说:
“既然你无法判断二十年前杀死那972个人的凶手是不是你自己,那你怎么判断,杀死张纯的凶手也不是你?”
“因为我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那么李鹤年呢?你因为愧疚花了一辈子去为他复仇,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愧疚从何而来?”
“我说了,我没有愧疚!”
“你在愧疚,你在赎罪,可可——因为你的潜意识已经知道,在无数中可能性中的一种可能性里,你曾经杀死过他。”
“我没有!”
李维多蓦然捡起地上的小熊,扯下了它的头——它那破旧不堪的布料根本支撑不了这样暴力的动作,直接被扯成了两半,半边身子落在地上。
李维多这才发现,小熊里面没有任何芯片,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熊。
里面都是棉花。
棉花怎么会说话?
“可可,发现了吗?”
落在地上的小熊头颅继续说:
“你的行为从头到尾都是前后矛盾的。你一面坚信自己没有杀那972个人,一面提前把他们都涂黑;一面为张纯送含有有谋杀隐喻的便当,一面为她的死感到愤怒;一面觉得自己没有杀李鹤年,一面用一生为他赎罪……你现在再重新回想一下,你到底为什么要要涂黑火柴人?。”
……她到底为什么要涂黑火柴人?
……她到底为什么要给张纯送便当?
她忘记了。
但墙上的小人的确是黑的,她逃出研究所之前,还经过了那面墙。
当时她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仿佛事情本该如此……她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她涂黑那些火柴人的过程,此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像她的过去都成了一片空白,变成了一张可以被人任意涂抹的白纸,当她需要时,过去就在那张白纸上,以她需要的方式呈现。
时间变成了拼图,同一个事件,她手里握有无数个版本,这些版本同时存在,甚至同时发生,以至于当她发现这一点,她的记忆就开始坍塌——因为她再也无法辨别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谎言,什么是虚妄。
红嘴长腿的鸟在邈邈高空中掠过,消失在丛林里。
李维多后退了一步:“不是这样的……”
“不是哪样的?”
“我的记忆没有出错……李鹤年确实不让我见张秋,这一点何双平也可以作证!他和警方说过这件事,警方也知道啊。”
“那你们’一家三口’在学校边的小屋呢?”
李维多抱住头:“这也是真的……那个叫朴浦泽的警察可以证明,他小时候上学的学校就在我住的小屋旁边,他们家世代都是警察,二十年前火灾发生的时候,就是他爸爸来处理的,当年朴浦泽还偷偷跑回来看他爸爸办案……我第二次见到朴浦泽的时候就认出来了。”
腰背挺拔,麦色肌肤,眼神锐利如秃鹰。
那种熟悉感……他身上有点脏兮兮的警服,他身上带着的铁锈味道,他正经中那微微的哈士奇气质,都令她感到似曾相识。
直到那天,她张秋用沸水烫伤了手,医院外朴浦泽从远处朝她走来,背后是老医院的白墙青瓦,她忽然了悟,到底曾在哪里见到他。
——那是在那场大火之后。
李鹤年死于那场大火,她的家也死于那场大火。当时四面是断壁残垣,烧得焦黑的树木矗立在花园里,她坐在花园的台阶旁,一抬头,看见了偷偷爬上花园墙壁看警察办案的小男孩。
“嘘。”
背后是邻居家的白墙青瓦,小男孩手忙脚乱地捂住她的嘴巴:
“我不是小偷,我是警察!你不要喊……虽然我现在看起来不像警察,但我以后一定会变成警察的!”
“对了,陈利亚也可以证明!他和朴浦泽是同学,幼儿园和小学一二年级都是一起读的!”
她像握住了救命稻草:
“你去问陈利亚就知道了,这里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我的记忆没有出错!”
“你就不纳闷吗?他出身显贵,为什么会和朴浦泽是同学?”
“他一天脑子里那么多想法,我怎么会知道他是怎么想!”
“是因为你,可可。”
“别开玩笑了!”
“是因为你——是因为只有从这所学校的三幢顶楼,他才能俯瞰到历史老师李浮有的小花园,和……每天在花园里玩耍的你。”
李维多愣在原地。
“他不是失忆,他是封闭了记忆,他也没有失明,他是屏蔽了视觉……你知道为什么世界上各个国家的政府,都像苍蝇闻到屎一样疯狂投资李鹤年初代病毒吗?一代病毒和二代病毒变体确实能让人像蛞蝓一样无限复生,但这种复生是有代价的,你也感觉到了吧?一旦你的身体无法负荷病毒所需要的营养,你就会沦为被病毒控制的人肉培养基,变成一团没有思维的肉球。”
“而初代病毒,它能像搭积木一样重构基因组,你可以理解为它把生物体内的基因序列变成一种电脑程序,在这个程序里,你可以任意搭配你需要的功能、屏蔽你不想要的功能……甚至你可以决定自己的生长期,在短期内控制基因端粒,加速老化,也可以催化胚胎干细胞,让自己退回受精卵——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阳光穿过枝叶,在她光.裸的脚背上洒下斑点,小熊的眼睛甚至没有盯着她,但塑料感把她笼罩,森林里又灿烂又阴森。
幻觉里的阴影浓重落在她赤着的双脚上。
“最可怕的是,这种病毒,可以让你分裂。”
分裂?
“就像你把一只蚯蚓切成两半,每一半残缺的身体,都会长成一只复刻了所有神经元的、完整的蚯蚓。”
李维多浑身冰凉:“那陈利亚是……”
“他是初代病毒零号感染体,也是世界上唯一和唯二的感染体。”
小熊说:
“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看着你,一直看着你……直到他看见你在无数种可能性的某一个可能性中,放了一把火,烧死了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哪里没写清楚的,可以在评论区问,我下一章再解释)
理想是:这是一个埋伏了很久的伏笔,作者赛高
现实是:一月一更鬼记得自己之前写了什么鬼,文太长pages卡死又懒得往前面翻,最终导致文章线索云里雾里,女主人设前后矛盾,部分情节左右冲突
要是评论区没发现就算了,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但既然评论区已经发现了华点……
作者:强行挽尊,来,我们简单粗暴地把bug一次性解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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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
前两天有仙女问到gz,有意向的可以去关注一下我的微博账号“安妮萝李”,有消息会通知,没消息……没消息你们就当关注了一个僵尸粉吧,doge
第150章
风呼呼地吹过她的耳畔,却没有一丝风撩动了树叶。
时间慢慢往前移动,又或者时间从来没有移动,移动的只是人而已。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时间吗?还是一切只不过是思维的妄想呢?
思维又是什么呢?一堆神经元的集合体,开关、闭合、0、1、1、0……从更高维度来看,物体和物体之间根本没有边界,因为所有粒子都在无休止地交换运动。质子在无休止地交换运动,电子在无休止地交换运动,光子在无休止地交换运动。你身体里的每一个分子都在无休止的与你身边的一切交换运动。
你是桌子,你是空气,你是光,你是尘埃。你不过是无数可能性的集合体。
你真的存在过吗?
李维多捂着耳朵在树下走来走去,小熊都被她晃花了眼睛。远处海浪拍击礁石,轰隆轰隆,李维多的脸色病态,带着一点激烈奔跑后的红晕,像是白色山茶花上落下了一点绯红墨渍,颤颤巍巍,永无止境地重复从花瓣上坠落。
她是谁。
如果她的世界是无数可能性的叠加。
那么她是谁。
当确定的过去变得不再稳定,当世界变成一个黑箱,所有的可能性,所有的过去和未来都要在打开箱子的那一霎那才能同时呈现。
那么她是谁。
太荒谬了。这只熊居然想让她相信人会像蚯蚓一样分裂成不同个体……陈利亚说不定是小时候脑子撞坏了,或者他爸脑子撞坏了,才会从国外突然跑回国内一个偏远小镇的破落学校读小学呢?所谓无限的可能性,这种科幻小说里才能发生的剧情,那么荒谬的事,她居然也有一瞬间想相信吗?
“还不信的话,听听这个。”
小熊播放出一段录音,声音从它肚子里面发出,明显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录下。
里面是朴浦泽的声音:
【……不对,利亚,李浮有老师家只有三幢顶楼能看到,但教务处怕出危险,顶楼是常年锁着,只有大扫除的时候打开……你又没参加过大扫除,去顶楼难不成就为了偷窥人家院子?他院子里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你失忆了十年还惦记着?……等等,难道这就是你呆在我们那个小破学校的原因?】
李鹤年在972病毒泄漏事件之后为了躲避风头隐姓埋名,暂时地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历史老师,化名李浮有。
浮有,蜉蝣。蜉蝣问鹤年。
录音里的朴浦泽忽然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为了偷看李师母!!】
李维多:“……”
【李师母可以说是人间绝色了,我至今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还温柔,经常煲汤去办公室找李老师。当时我们小学一(三)班每个男生都暗恋她,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也……】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你偷偷录陈利亚的音?”
“他默许的,因为他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时间的回溯,因为是回溯,所以一定会发生。”
小熊说:
“先知道事情的结局,再去回溯最初。你看,现在这录音不就用上了吗?在这一刻,它能够让你相信你的记忆的确没有出错,更高时空维度上可能性的无限叠加,确实真实存在,而你这一刻想法的改变,又决定了你后续的所有的行动方向,决定了在未来的某一刻我会不会知道结局,而我又因这结局,在结局发生前二十年,决定偷偷录下这段录音。”
李维多怔怔地说:“就像一个圆环。”
“就像一个圆环。”
“这不矛盾吗?如果你留下这段录音,原有的结局就不会发生,可如果原有的结局不发生,你就不会留下这段录音。这不是悖论吗?”
“你还是没有理解。”
小熊说:
“所有的事件,组成了一个圆环,圆环上的所有事情,既发生了,又没有发生,它们同时发生,又同时没有发生。”
小熊肚子里的棉花被扯出来了大半,让它看起来有点凄惨:
“就像你、李鹤年、张秋,确实曾经一起住在学校边,但同一时刻,在同一个空间,你们又同时没有住在一起。在那个可能性里,李鹤年始终不让你见你的母亲,以致于让你如此仇恨他。”
“我不明白。”
李维多眼泪掉下来,她抱着小熊的半边身子,把自己的脸埋进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是奇迹。”
小熊柔软的肚子贴着她的脸,哪怕这个场景因为熊脑头落在地上而显得有点惊悚,但那毛茸茸的肚子是如此温暖,温暖得好像很多很多很多年之前,她也曾这样把脸埋在一个温暖的所在,这是似曾相识的归来。
“可可,我说了,你要脱下生物的滤镜,用物理的思维来看待这个世界,物理才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模样——你没有杀李鹤年,但你也同时杀了他,这两件是同时存在,否则你的脑海里怎么会有李鹤年死前最后的片段,还有他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可,我们会重新开始。
她哭了起来。
世界观动荡地冲击着她,她的存在逐渐消散,信念和爱恨都在痛楚中磨灭了边界。
她一言不发,眼泪流溅在小熊身上。
“不管时间过去多少年,不管他身处于哪一个可能性,也不管他如今是什么模样,他始终是他,本质从未变过。你杀了李鹤年,就是杀了他,就是让他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你永远不会爱上他。”
他是如此痛苦。
他的痛苦是叠加。一次一次重复地分别,一次一次重复地逃离,一次一次重复地谋杀。永远得不到的、被鲜血淹没的爱情。
为了摆脱这痛苦,宁愿失去记忆,为了不再看她转身离开的样子,宁愿失去双眼。
小熊低声说:
“所以你现在明白,你小时候试图叫李鹤年爸爸时他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因为他陪伴的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爱人……还有他为什么要用锁链把你锁住?因为你太危险了,哪怕你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他只要一刻没有看住你,你就会做出无法想象的可怕的事情——哪怕他已经把你锁在了视线之下,你依然可以把自己的血混入饮用水,杀死了972个人。”
“我自己的血?”
李维多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手指:
“我用的是……我自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