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牙齿都快掉了,听见响动,无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又睡回去。
身后庄重得就差穿个燕尾服的司机大汉,满身肌肉旧快从白衬衫里爆炸出来。对她躬了躬身,恭敬得像把她当成了半个主人:
“小姐,您遇到障碍了,需要我帮您把这条狗移开吗?”
“不用。”
李维多提起裙摆,大步跨过狗:
“说真的我有点好奇,你这种说话语调是陈利亚仆人的统一风格吗?那你们互相帮忙接生的时候,也是这么文质彬彬地问那个难产的女佣,’大姐,您遇到难产了,需要我帮您接生吗’?”
司机:“……抱歉,我一般不帮人接生。”
“那真可惜,你一点都不团结。”
李维多走到一半,就听见司机又跟上来了,像一根甩不掉的橡皮糖。她头大地转身,指着小巷尽头一根电线杆:
“看到那根电线杆了没?你把车开到那,就矗在那等我行不行?”
“不行哦,小姐。”
大汉尽力表现得和蔼可亲:
“先生说需要我寸步不离地守护您的安全,他很担心你喔……”
“寸步不离是吗?”
李维多看了他两秒,忽然一笑,又噔噔噔地走下楼。
大汉如临大敌地看着她,就差摆开招式要和她对打。李维多走过去,踮起高跟鞋,亲了亲他长满胡茬的下巴。
大汉:“……”!!!
他!的!初!吻!
震惊!豪门准少夫人竟对纯情男下属做出了这!种!事!!
他惊慌地朝身后看了一眼,随即满头大汗地退后一步。可他后退一步,她就走近一步,最后这个老实人被她逼得不行,她手指揪着他衬衫衣领,嘴唇扣在耳边,轻声说:
“你说,我要是现在亲下去,你的主子,听不听得见我们热吻的声音?”
大汉:“……”
这何止是听见!
当着老板的面被未来的老板娘热吻,今后职业生涯还如何规划?急!在线等!
李维多如愿以偿一个人上了楼。
客厅这两天明显没有被人打扫过,大概何壬羡出差了。李可可一个人蹲在窗前,是一只具备哲学气息的猫。
她打开浴缸水龙头,把录音笔放在离水声最近的地方。自己却轻手轻脚走回房间,从衣柜一叠叠黑裙子下抽出仅剩的几本古籍,随意翻了翻,走回浴缸边,往水里倒了一点有机硅,又把书一本本扔进浴缸里。
墨黑的字迹逐渐被水浸透模糊。
天空倒映在水影里,她望着那些书页逐渐被泡软,从抽屉里摸出打火机,袅袅烟丝散开,遮住她的眼。
……
非离子表面活性剂能加快纸张纤维溶解的速度,更何况古书纸页本身已经很脆弱。书很快被泡烂,她把柔软的部分拧下来,坚硬的书脊部分用刀切成小块,放进绞肉机里打碎,统统冲进了下水道。
哪怕现在手边还有一只录音笔在二十四小时录着她的隐私,但这也是她这半个月来最放松的一天。陈利亚给她的印象太深刻。刚成为他管家的那几天,她的饮食习惯、工作记录、甚至无意识挑胡萝卜做食材这种事,都能被他串联在一起发现蛛丝马迹。
以至于她这段时间和他朝夕相处,看似轻松,实则每一句话都在斟酌,真正伤脑伤身。
以至于她困乏极了,躺在自己的小破床上才觉得浑身放松近疼痛。她的被褥潮湿又阴郁,像阴暗丛生的苔藓。她终于觉得安全,调了闹钟一头睡去。
十五分钟后。
楼上住户不知弄翻了什么生.化炸.弹,“砰”一声巨响,震得她床垫都抖了抖。
她翻了一个身,用被子按住耳朵。
没过两秒,她刚沉入睡眠,楼上那位sb又不知踢翻了什么核.武.器,一阵稀里哗啦,引得楼下的老狗都醒了,汪汪汪地喊起来。
院子里的鸡也不甘示弱,开始打鸣。
李维多:“……”
怎么有人就有这样的本事,三秒钟之内闹得世界鸡飞狗跳?
这还不算,好不容易鸡不叫了,楼上又有震耳欲聋的进行曲传来。鼓点敲得咚咚响,男人合唱团在唱,哈萨克斯坦,哈萨克斯坦,你真是个好地方,工业地球第一,妓.女宇宙最棒。
李维多:“……”
她用被子蒙住头,半晌,忍无可忍地从床上爬起来,散着头发拿着拖鞋带着杀意就往楼上走。
可等她走到何珣门口,进行曲已经放完了,老式磁带录音机“咔哒”一声,自动跳转到下一首。
吉他夹杂着熟悉风声,从门缝里流出来。
她愣住。
楼道里灯光黯淡浓稠,笼着她纤细足踝。
铁扶手像1949年的巴黎。她背抵着门,坐在冰凉地上,双手环膝。烟在她指尖慢慢烧尽。
她静静听完这首歌。随手把烟头掐灭,起身就要离开。
身后门被人推开,何珣怀里抱着一堆手写的格子纸,抬头愕然对上她。
“小……百合?”
作者有话要说:真烦人,这几本书里到底写了什么要把它搅碎
而且为什么上次回来不搅碎,这次要搅碎
以及写着写着又按捺不住想写科幻了orz
第72章
她在等一盘蛋炒饭。
大概是这曲调的熟悉令人恍惚,她今天只有一下午假期,居然花了三分之一,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玩了快一个小时的无人机。
——可这是怎么开始的?
他先是和她普及了十分钟“摇滚是什么”,然后从这个话题扯到绿洲乐队、山羊皮和muse。此时他已经停不下来,她两次想离开,可他拉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非要告诉她,muse乐队的主唱喜欢用裤子拉链当成乐器。
李维多:“……?”
再接着,他看见夕阳落在她脚背上,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不由分说带着她从一个废弃的烟囱爬上去。
她第一次知道她住的这栋楼,六十年代时居然曾是化工厂。
繁华城市的边缘,没有高楼,灰色建筑一望无际,都是低矮的、老化的楼房。秩序井然的荒凉。
太阳像巨大火球,夕阳在远处逐渐沉下。他把无人机手柄塞到她手里,教她玩。
李维多没兴趣,把手柄抛回去,他又抛过来。无人机可怜兮兮地在天空中乱晃,差点跌下来。他吓了一跳,握着她的手操控按钮,小飞机又摇摇晃晃飞起来。
末了,他自己惬意地躺在屋顶上,开了一罐啤酒,背后是一片火烧云。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李维多:“……”
“算了,你叫什么名字不重要。”
他看着夕阳,衬衫松垮垮只扣了两三颗。仰头喝了半罐啤酒,把剩下半瓶递给她: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珣,字富帅,你也可以叫我何富帅。”
“……”
李维多看了这个智障两秒,半晌,接过他手里的啤酒,抿了一口。
他嘴里轻轻哼着歌,发音还算标准,歌里反反复复唱“太阳落下又会有新的升起,我们用尽全力也无法到达世界尽头,我们用尽全力也无法到达世界尽头。”
“这又是哪个摇滚乐队的歌?”
“玛丽莲-曼森。”
他像找到知音,翻身单手支头:
“是不是很好听?”
“好不好听我不知道,我只是很同情这个乐队。”
她喝完剩下那点酒,伸手把啤酒瓶朝夕阳一抛:
“好好的歌被人唱得像哮喘病人要断气,他们听到会哭的吧?”
“喂,欧尼。”
何珣被气笑了:
“你不要以为我长得帅就能随便诽谤哦……”
……
小路尽头的电线杆下,保镖司机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辆低调老爷车外。
此时月亮还没升起来,一只仿佛喝醉了酒的无人机在车顶上空盘旋,距离很远,像天幕下一只小小蝙蝠。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车里青年眼睛,抬起时映着半边火烧云,清冷如深泉珠玉。
“她还没下来?”
“少、少爷,现在距离夫、维多小姐说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呢。”
保镖司机是见识过青年没瞎时的模样的,小心翼翼掏出块手帕擦了擦了额顶的汗,生怕被青年闻到什么不好闻的狐臭气味,职业生涯规划就不用做了:
“这一路您都跟着呢,不会出现事故的喔,我很尽心尽责的。”
“尽心尽责么。”
陈利亚靠在车后座上,语气平静:
“因为你尽心尽责,所以她才折回来亲你?还要和你热吻?”
妈耶,为什么女主人说那么小声的悄悄话,男主人也能听见?
司机保镖下巴一冷,欲哭无泪,已经不计较自己的职业规划了,他现在只忐忑他的下巴,生怕主子下一句就是“她还想亲你下巴?那下巴就不要了吧”。
陈利亚淡漠道:
“她公寓里还有谁?”
“维多小姐上楼前一个小时,那个叫何壬羡的小妞出来过,收了个外卖又回去了。”
何壬羡?那只伞膜乌贼?
“她这几天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没去上班?”
“她请年假了。”
陈利亚闭目不说话了。如果是恰好遇见老朋友,那他可以理解她磨蹭这么久还不下来。
她身上的录音机不久之前传来水声,还有纸张撕碎、猫叫和身体入水的声音,后面就一动不动了,几声噪音后,只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他猜想她是睡着了。
只是她为什么要跑到百里之外来睡觉?她在他身边,睡得不好么?
两个小时没有见到他,她不会想他么?
她就不会像他想她一样,想他么?
陈利亚拔掉降噪耳机,耳机里她的呼吸声骤然停止。
录音是没有用的,数据转换过的声音都是失真产物,耳机底噪同样会干扰判断,让他无法辨别真假。
所谓监控,不过只是一个搪塞警方的借口,一个他可以光明正大听她呼吸声的借口。
可再听下去,他怕他忍不住上楼把她抱下来,抱回家。
她说她要自由。
她说不喜欢被他放在眼皮底下。
他前段时间是把她限制得太狠了。要圈住她,就要先放开她,他不能才过两个小时就按捺不住给她打电话。
可是没隔几分钟,他又睁开眼,眼底沉黑浓郁,戾气升起又被他按下。拿出手机,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调出她号码。
……
月亮还没升起来时,她光脚坐在桌旁高腿凳上,摇着一罐青岛啤酒,看着对面男人围着小猪佩奇的围巾,往蛋炒饭里撒葱。
客厅是很寻常的客厅,不富贵,也不贫穷。书架上零零散散摆着几本建筑学类书籍,满屋子都贴着摇滚乐队的复古画报,床边放着几个变形金刚和一台老式唱机。
再寻常不过的少年闺房。
只是炒饭用的却不是普通锅,而是一个……火锅。
“我知道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落拓不羁,但你这么直勾勾看着我,我也是会有压力的欧尼。”
吧台边穿着小猪佩奇拖鞋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葱,头也不回地说:
“这年头长得像我这么帅还没有走上网红道路的男子有几个?你就不能成全我的低调吗?”
“……”
李维多看着他顶多算清秀的长相,就忍不住想起她现任兼职领导那张天怒人怨的脸。长成陈利亚那样,还能每天宅在家里的男子才是真低调。她但凡有那么一张脸,说不定早就飞了许尽忱自立门户了,哪怕去白.马会所站街,只要努力上进加油干,月收入六七位数也不成问题啊。
也是巧,她刚想到陈利亚,桌上手机就亮了一下。
“还没回来吗?”
“……”
李维多把手机翻了个面,没理他。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何珣收锅关火,不知从哪扯来一块大红花布,盖在火锅上,神秘兮兮地做足架势,“刷”一下扯开红布:
“黯然销魂火锅蛋炒饭!”
李维多:“……”
确实黯然,一半炒焦一半没熟,还不够销魂吗。
油烟味冲击着她的嗅觉,她闭了闭眼,把呕吐感压下,睁开眼睛时,何珣已经给她盛了满满一碗,警告道:
“我第一次给女生做蛋炒饭,女朋友想都不敢想这种待遇,你必须给面子,一口都不能剩下。”
李维多拨掉葱花,夹了一粒米:“为什么女朋友不敢想这种待遇?”
“拜托,女朋友这种生物是拿来宠的,我恨不得饿自己三天送她们去吃米其林餐厅,怎么敢委屈她们吃这种东西?”
“那你还算一个好男友了?”
“我长得难道不像好男友吗?”
李维多笑了,把那粒米放进嘴里,半晌,吐出来,用水漱口:
“天啊,好难吃。”
“……你这样就很绿茶了,欧尼。”
何珣笑容不变,就是眼神阴恻恻地:
“火力不够很难炒熟的好不好,身为火锅炒饭小王子,你不夸我就算了,好歹和我客气一下啊。”
长这么大,她还第一次看见有人用火锅炒饭,知道会难吃,但不知道会这么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