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面圈着的是阴魂?”
江景止点头。
上好的槐树是极难得的养魂材料,对于游魂有非常大的吸引,然而普通槐树却并不会把阴魂困在其中,这院中的怕是另有蹊跷。
言歌有些吃惊。
怨气现形不是那么轻易的事,若只困了一两个误入的幽魂,那这槐树定不会有什么变化,现下人面浮现,要么是以量取胜,困了成百上千的魂魄,要么是以质取胜,里面的东西不多,却都是极阴极恶之物。
“不对啊。”
言歌想想觉得怪异。
“这么个东西在这里,我们怎么现在才发觉?”
这样浓重的阴气在此,没道理一丝都没外泄。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个厉害的家伙帮忙遮掩。
“莫非是那臭鱼……?”想了想又摇摇头自我否决。
“不对,那鱼是个直肠子,搞不来这些弯弯绕绕,能想到给那长-枪下手脚已经是极限了。”
多年的老对手,彼此都太过了解,但也正是如此才险些着了道。
言歌正想再问,房子却传来动静。
逐青唤住他们,付起醒了。
付起依旧是那副模样瘫在床板,双眼虽无神但好歹是睁开了。
言歌一打眼就知道这是主人用符纸强吊了一口气回来,符纸功效过了,他还是难逃一死。
江景止就直白地多,也不管他这口气吊没吊上来,直接开口。
“院内那棵大槐树是谁栽的?”
“那棵树……当初我家财散尽……只有这院最为便宜,那树来时,来时便有了。”
付起也知这是他仅有的机会,尽管连呼吸都困难,还是努力答话。
“那卖家可还在?”
言歌问道。
见付起实在答得艰难,答话的换成了逐青。
“卖家急着要搬去别处才便宜脱手,现在在哪儿,无从得知。”
言歌听罢笑了起来。
“贱卖的原因怕不是急着搬家吧。”
逐青听完毫不惊讶,点了点头。
“还有便是院内有槐树,不详。只是我们实在没有银钱,只能如此。”
言歌几乎确定逐青此人有问题,然而他如此坦然,反让言歌无从下手。
她干脆也破罐子破摔。
“那你可知道那槐树里困着恶鬼?”
言歌本做好了他搪塞的准备,可没想到,逐青竟缓缓点了头。
“那是我设下的阵法。”
“……”
这下换言歌无言了。
就这样?
她难得一脸呆样,一旁的江景止险些维持不住自己仙风道骨的模样笑出声来。
他虽没出声,言歌也感觉到了,碍于在旁人面前,只能暗暗瞪了他一眼。
江景止目不斜视,假装没看到。
濒死的付起却没这么淡定了,他随时要断气一般喘着粗气,缓慢且震惊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恶……鬼……?”
言歌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若不是那槐树阴气如此浓重,你本可以再拖上几年,或许还有救,现下嘛……”
她话音拉的长,江景止却没这顾忌。
“没救了,等死吧。”
这话一出,付起的眼睛本被耷拉的眼皮盖着,现在蓦地睁大,倒显出一种骇人的气势。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枯瘦的手死死拉住了逐青的衣角。
“你……你……”
他自然是拽不动逐青,但逐青却顺势冲着江景止跪下。
“我也是受人蒙蔽,有人告诉我这是救主人的办法。”
言歌觉得他的脸多半是坏掉了,连说这么紧张的过往都是没有多余的表情。
逐青口中,他是付起捡回来的孤儿,虽是下人却这么多年吃穿不愁,他心怀感恩,因此付家落魄了他依旧不离不弃。
付起的衰老来的太过迅速,很快就几乎丧失了全部行动能力,只能靠逐青在外打零工,加上曾经的一些积蓄,两人才不至于被饿死。
二人搬来这里后,某日逐青被拦在巷口,那人告诉他付起这是早年欠的因果现在反噬,只有一个法子能救。
以魂养人。
只要将魂魄炼化,再用以药引,便能达到起死回生的效果。
他院中的槐树就是再好不过的炼化媒介。
“然后你就信了?”
言歌问。
逐青摇摇头,他自是不会如此轻易就信这种荒诞的事情。
那人见逐青不信,也不强求,只给了他一个小瓷瓶。
“牛泪开目,你若不信,滴两滴在眼睛,晚间自见分晓。”
逐青思忖,他实在没有什么能被惦记的,那人着实没有害他的必要,当晚付起睡下,他就滴了牛泪,眼部最初的刺-激过后,他眨了眨眼,感觉眼前多了些什么东西,那感觉朦朦胧胧,并不真切,适应之后,他看屋内并无变化。
“看外面。”
“!!”
逐青骇然,白日遇见的那人竟不声不响地进了房门!
他张嘴要嚷,那人却及时止住。
“嘘——看看再说也不迟。”
逐青意识到,他要伤他轻而易举,因此也不再反抗,顺着他的意打开房门。
门一开,院中景象一览无余。
逐青瞪大双眼,他此生未见过这般景象,一个个明显不似活人的幽魂游荡在院中,以槐树为中心绕着圈子。
逐青很难说服自己这场面是正常现象,他屏住呼吸不敢喘大气,唯恐惊扰了这一院幽灵。
第七章
逐青窥到另一个世间,心里也信了这人是有几分真本事。
见他神色,那人满意的笑了笑,随即神色徒然凛冽,爪成虎状,直取最近的鬼魂。
满院的鬼魂都像失了神志,只知茫然徘徊,这只也不例外,骤然被抓也不知反抗,呆呆地被攥在掌心。
那人掐着这鬼的脖颈,猛然发力,原本呆滞的鬼魂仿佛才察觉到痛苦,猛烈挣扎了起来,然而已经迟了,他只能随着脖颈上的力道慢慢扭曲,魂魄里的能量迅速流失,最终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消失在那人手中。
那人摊开手,手中出现了一枚圆滚滚的珠子。
“人鬼本是同源,我用秘法将其炼化,食之入腹,以魂养身。”
他朝逐青递了递。
“试试?”
逐青此人,说勇也好,说莽也罢,自觉没什么可怕的,当下一咬牙,接过来就吞了下去。
果然如他所说,不一会儿逐青就觉得呼吸一畅,耳目都清明了些许。
此后两人又多番接触,逐青也逐渐对他信任起来。
“你主子那个病,普通的魂丸怕是治不好。”
寒冬腊月,二人缩在馄饨摊一口一个热乎馄饨,说话间总算有了点热乎气。
那人满意地喟叹一番,这才继续。
“你院子里那个槐树是个好东西,先把魂魄在那里面养一养,等养成了再制成丸,效果是普通魂丸的数倍。”
他说着顿了顿,笑了起来。
“当然,我们相识多日,我也不瞒你,我的目的就是这几粒魂丸,到时拿出一粒救你主人,余下的归我。”
他有所图,逐青的信任多了几分。
只是逐青虽没多聪明,但是也并不傻。
“你的本事完全可以自己去做,为什么找上我?”
有此一问那人也不意外。
“世间都有规矩,我来晚一步,你先买了院子,那槐树便认你做主,我若是擅自行动恐怕会遭不小的反噬,得不偿失。”
这话牵强,却并非毫无道理,想到主人如今的模样,逐青自觉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不若大胆一试。
应允之后便开始布置,那人给了逐青几张符,叫他于子时分别打入槐树四角,又给了他另外的物什镇压,只要有此物,旁人就难以察觉这里的古怪,恶鬼的形成更为顺利。
话到此,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逐青跪在江景止面前,低垂着头,言歌看不清他的神色,也无从分辨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本以为这是救命的法子,没想到今天这个状况竟是我一手推就。”
听过他的说辞,言歌对他的观感差到了极点。
“听你的形容,那些被制成魂丸的本是一些无辜的孤魂野鬼,你可曾想过此举断了多少亡魂的轮回路?”
言歌吃鬼不假,然而吞的都是些作恶多端的恶鬼,普通亡灵她碰都不会碰,她自己本就曾是一时找不到往生路的孤魂野鬼,听了这番话只觉得恶心。
逐青听到这话并无反应,一副任宰任割个模样,见状言歌对他的厌恶更甚。
魂魄曾经也是人,而人向来善于自相残杀。
江景止想起了什么。
“镇压之物何在。”
逐青顿了一下,飞快抬眼瞟了一眼江景止这才作答。
“就埋在树下。”
“嗯。”
江景止应了一声,言歌立刻明白,转身就要把那东西挖出来,江景止眉头一皱拉住她。
“让他去。”
话音一落逐青便挣脱了付起的手直身出门。
二人倒不怕他逃跑或如何,单言歌自己就足够解决,何况江景止这尊大佛还镇守在这儿。
见他出门,江景止立刻抬手敲在了言歌头上。
“莽莽撞撞,当真以为这世上没什么能伤你了不成?”
言歌心下不服,心想她平日可是谨慎得很呢!何况此刻他就在旁边,如果还能让什么东西伤了她,那不如江景止三个字倒过来写好了!但到底没敢说,只委委屈屈捂着头不吭声。
江景止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地叹了口气,又开始反思自己。
这丫头莫不是真被自己养废了吧?怎么无论脾气还是秉性都和自己最初的想法不一样?
思量间,逐青双手沾着泥土回来了,他本质还是个知礼的,打了水把那物什冲洗干净才交到江景止手中。
言歌明显感到江景止神色一变。
这就奇了,百年间能让江景止神色如此改变的事情屈指可数,现下的状况就有些奇妙了。
她定睛望去,江景止手中的竟是个刀鞘,手掌大小,言歌想了想,觉得与其说是刀鞘不如说是个匕首鞘。
见她好奇,江景止把那匕首鞘往前递了递方便她观察。
这一看,言歌的神色也变了——
虽小了几倍,然而那鞘上刻着的花样与飞禽竟与她头上的步摇剑一模一样!
说一模一样并不夸张,言歌那步摇且不说来头,单是刻着的飞禽就有不少讲究,上面异兽四只,每一只都是怒吼之姿,战意磅礴,竟有山呼海啸之势。
这气势当然不是普通的走兽所有,上面刻着的,每一个都是赫赫有名的上古凶兽。
言歌强自按下震惊,与江景止对望一眼,江景止点点头。
现下不是好时机,二人只能回头再从长计议。
“你方才说那人叫什么名字?”
江景止发问。
逐青恭恭敬敬答了。
“梁文修。”
听名字倒像个文绉绉的酸秀才。
江景止皱了皱眉,这名字着实陌生,他想了想,继而问道。
“他长什么样子?”
逐青着实思考了一番,这才回答。
“没什么特色,普普通通的一张脸,说不上好看也不难看,每次相见穿的衣服都不同,但都是寻常衣料,腰间发上都没什么配饰,也不见他有什么喜好,吃食上酒馆馄饨摊都去得,街上的小物件他也什么都看,但不见买过,我问过街坊邻里,都说除了同我一起没单独见过他。”
这番话一出,倒是让言歌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他看着五大三粗却也是细心留意的。
说的如此具体也不见逐青邀功,只又低垂了眉眼。
江景止倒若有所思,名字可能是假的,这张脸也有可能是假的,这人的身份还是无从判断。
没等思量出结果,逐青又跪下了。
“求二位大人救我主人。”
言歌这才恍然大悟,方才只顾着研究那匕首鞘,竟瞬间将付起忘了个一干二净,江景止本就是个不在意旁人性命的,所言所行全凭心意,竟无人发现付起瘫在床上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江景止的心思本就不在此,他打量了一眼跪着的逐青,漫不经心问道,“说了没救了,你想让我如何?”
逐青咬了咬牙,似是也知道接下来的话强人所难不合常理,神色难得有些闪躲。
“我同梁文修学了些炼魂之术,现在将那槐树里的鬼魂拽出,我主人尚且有救。”
言歌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事到如今他还在打那些魂魄的主意。
她冷笑一声。
“想要便自己去取,我倒要看看你所谓的为了主人能做到哪一步。”
逐青沉默片刻,忽然躬身长拜不起。
“那符咒虽是我放上去的,却并不知破解之法。”
他沉默一下,起身一个响头叩拜在地,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急迫,一个头嗑下去额角隐隐见了血迹。
“求二位救我主人!”
言歌看了他片刻,忽然笑起来。
那笑容软糯,透着一股子少女的天真。
江景止一看就知道她在算计,也不点破,只懒懒地在一旁看着。
“那树里的现在也该算是恶鬼了,倒真应该解决掉。……走吧。”
逐青乍一下没反应过来,等言歌出了屋子这才匆忙赶上,自是也没见到江景止那一脸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