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和见到她,连忙吩咐车夫将马车驾到一边停下,还不忘趁着这个间隙掀开帘子对沈诀道:“大人,是公主。”
坐在马车上的赵仙媛闻言顿时身子一僵,有些不安地朝沈诀望过去。
“大人,我……”
她虽不知沈诀是什么官职,但她知道易大人是朝廷派去赈灾的钦差大人,沈诀身为他的朋友,自然也应当身居高位,可她不知,沈诀居然还与公主相识。
她对沈诀了解的不多,从府中下人口中也探听不出什么,这么些日子以来,她甚至连他是否婚配都不知道。
她生怕沈诀跟这位公主有什么牵扯,心中越发不安,咬紧了唇瓣小心翼翼地去望他。
却见沈诀面上没有半分波澜,似乎并没有因为来者是公主就多么惊讶,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掀开了帘子下了马车。
赵仙媛不敢弄出什么动静来,只小心地将身子凑到车壁上,侧耳去听外面的谈话声。
只可惜,沈诀似乎是走远了,她什么都没能听清。
宋湘宁将手中的钱袋交到沈诀手上,疑惑地瞅了几眼马车的轮子,道:“我在此处等了许久却不见你,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沈诀握着钱袋的手微微一顿,想到马车上的赵仙媛,他突然生出了几分心虚。
明明他和赵仙媛之间什么都没有,他也只不过是顺路载她回去祭拜父亲,可是迎着宋湘宁澄澈的眼神,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向她道了谢,见她身上穿的单薄,不由得道:“外面天凉,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吧。”
宋湘宁点了点头,她本来就只是来送钱袋的,并没有要与他长谈的心思,他还要赶路,她也不便耽搁。
看着沈诀上了马车,她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披风,也准备转身上马车,可谁知她才不经意地抬眼,整个人却瞬时愣在原地。
马车缓缓驶离她的视线,小窗的帘子也随风落下,可方才帘子被风掀起时,她真真切切地看见,马车里面还坐着个姑娘!
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从头凉到脚,连一丝知觉也无。
她可以不在意沈诀不带她一起回沈家老宅,可她万万没想到,沈诀居然会带那个女人去!
他就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将她带到沈夫人面前吗?
他可还记得,沈夫人生了病,他就不怕自己这一遭,让沈夫人的病更严重了?
为了这样一个女子,他竟已经糊涂到了这种地步!
宋湘宁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沈诀一样。
当初在长安街上的那一瞥,她觉得他从容淡定,宠辱不惊,是难能可贵的有才之士。
可嫁进来的这些日子,她见到的,却只有他的冷漠、疏离。
那个温润端方,雅致有礼的沈诀,终究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
不是沈诀不好,而是她把他想象的太好了。
宋湘宁不敢想,等到沈诀回来之后,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场面。
他这是终于忍不住,要让人进门了吗?
他不顾她这个公主的颜面,也不顾皇室的颜面了吗?
宋湘宁不敢想,只一想,她就会觉得,下一刻沈诀就会牵着那女子的手站在她面前,要她让贤。
理智告诉她,她是公主,沈诀不敢那么做,可她的确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沈诀就连回乡接病重的母亲,都不舍得和那女子分开,要将她带在身边,可见那女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
宋湘宁只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她是公主,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如果她的驸马真的敢大摇大摆地带着女人来她面前示威,那么丢脸的不仅是她,就连父亲都会受到天下人的耻笑。
到时候,就算父亲一怒之下将沈诀斩了,也挡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既然早晚都要和离,那么什么时候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唯一要确定的是,这句话,必得由她说出口。
是她,不要沈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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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湘宁才下了轿子,就看到公主府门外有人在等着她,等她走过去仔细一瞧,才发现那人竟然是宋星晖。
“哥哥怎么有空过来了?”她连忙上前去,拉着他朝府里走,“怎么就站在外面,快进来坐坐吧。”
“不必了。”宋星晖止住她的动作,将自己手中的东西递给她,道:“我就是来送这个的,也没等多久。”
宋湘宁低头一看,自己手上是两份婚帖,红彤彤的透着喜庆。
她不由得抿唇一笑,道:“哥哥还真是着急,这才什么时候,就来给我送婚帖了。”
宋星晖轻咳一声,掩住自己的窘迫,故意皱眉做出来一副凶相,道:“我可是念着你是我的小妹才亲自过来送的,满朝文武谁能有你这个待遇?”
宋湘宁才不怕他,笑着应了几声是,顺手翻开了自己手中的婚帖。
然而当她看清楚婚帖上的字迹时,脸上的笑却突然僵住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异样:“这婚帖上的字……”
还没等她问出来,宋星晖便一脸骄傲地说道:“是你未来大嫂写的,怎么样,可比你那一手字要好看多了吧?”
宋湘宁扯了扯嘴角,“是啊,比我的字好看多了。”
这可不正是她勤学苦练了许久,却只学出来半分神韵的字体吗。
没想到,那本字帖竟然是出自于秦婉若的。
她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露出什么破绽,于是草草和宋星晖告了别,转身进了府。
一回房,她便急忙冲进小隔间里,拿出自己练了许久的字帖,摊开来和自己手上的婚帖做对比,当完全相似的字迹映入她的眼中,她终于嗤笑一声,瘫坐在椅子上。
之前她还可以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她的猜想,可如今证据就摆在她面前,要她如何在欺骗自己?
原来沈诀喜欢秦婉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他不仅要让她模仿秦婉若的字迹,甚至还找了个和秦婉若眉眼相似的赵姑娘来做替身!
那赵姑娘不过是与秦婉若有些相似,他便如此看重,甚至到了不舍得离开的地步,若他当真娶了秦婉若,还不知要如何宠爱呢!
宋湘宁可以忍受沈诀不喜欢她,可她不能忍受,沈诀将她塑造成秦婉若的影子。
他让她习秦婉若的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在看到那些字的时候,可以欺骗自己是秦婉若写给他的吗。
难怪当时她不肯收下字帖的时候,他会那样生气,也难怪她听从了他的话认真练字之后,他会那样的殷勤!
宋湘宁的手死死攥住字帖的内页,她有一瞬间,想要将这字帖撕个粉碎,可是在伸出手的一刹那,理智回笼,让她止住了动作。
她丢掉这本无辜的字帖,从小隔间走出来,扬声唤了锦心进来。
“备轿。”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住眼中的酸涩,“我要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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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出了城,跌跌撞撞地驶在小路上,沈诀靠着车壁,一路皱眉沉思,总算是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来。
他这次回老宅,必然是要去拜谢一番舅舅的,怎么说也得在那里待上一天,到时他就安排同和守着赵仙媛,先在镇上的客栈住下,等到他安排好了老宅的事,送母亲上了马车,再折返回来,带着她一道回平屿村。
赵仙媛去祭拜父亲,他就顺便去宁漳山探查一番,虽然不一定能探寻到什么消息,但自己亲自去过,总归还是放心一些。
赵仙媛听了他的提议,低下头柔柔地应了一声好,“我都听大人的。”
沉默了片刻,她揪着衣摆,试探着问道:“方才……公主来找大人,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是不是给大人添麻烦了?”
能和公主有交情,想必这位大人的官职一定不低,赵仙媛拧着衣摆,心中转过好些个念头。
之前他就说过,要帮她寻找一份差事,让她能够在京中立足,至于沈府,也只是暂时让她借住,等到为她找好了差事,他就派人替她找新房子。
她虽然嘴上应下了,可内心里却并不想离开沈府。沈府那么好,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住过这样的宅子,根本就不想离开。
她实在想不通,大人这么有权有势,为什么连这样一个宅子都不肯送给她,居然还让她抛头露面去寻差事,他不是都把她当做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吗?
她不想听从他的安排去找什么差事,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过惯了住在大宅子里,被人伺候的生活,她实在是舍不得。
她要求得并不高,只要能维持现在的样子就好了,哪怕……是让她跟在大人身边,她也心甘情愿的。
她方才的一番话,也只是想试探试探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她知道自己好歹有个“救命恩人”的名头在,只要她肯上心,大人一定会动容的。
赵仙媛悄悄侧过头去看沈诀,就见到他正靠在车壁上假寐,听见她的话也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说了一句“无妨”。
她看着沈诀清隽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她弯起嘴角,笑意还未达眼底,却骤然听到他接了一句:“公主是我夫人,方才只是来与我送别。”
赵仙媛脸上的红晕霎时褪尽,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她从来没有想过,沈诀竟然会是驸马!
当朝公主的夫婿,连妾室都不能纳,那她今后,还能有何出路?
难道真的要听从他的安排,去做那累死累活的差事吗?
她咬着唇瓣,双手不安地绞着帕子,不知过了多久,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将自己的身子挪了过去,柔声开口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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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夕照宫内,听完宋湘宁话的皇后,少见的发了脾气。
宫里随侍的宫女们都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主子的怒气会迁到自己的身上来。
皇后身边的刘嬷嬷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去将那群宫女们全部遣走,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
等到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皇后这才拉过宋湘宁的手,好言好语地劝道:“宁宁,婚姻不是儿戏,不是你说要和离就和离的。你与驸马之间有什么矛盾,都是可以慢慢解决的呀,怎么能一有点不高兴,就要闹和离呢?”
宋湘宁听着皇后的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她倒宁愿和沈诀有什么矛盾才好,可实际上,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任何争吵。
因为无话可说,所以自然不会有争吵。
平心而论,沈诀对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百依百顺,只要她主动向他提起什么,他一定会完成,可她知道,他做这一切不是因为喜欢,仅仅是因为他担着个驸马的名头,有这个责任而已。
宋湘宁将自己的手从皇后手中抽出来,端端正正地跪在她面前,将身子伏到最低,眼神坚定地说道:“母亲,我没有在说笑,我是真的想与驸马和离。”
皇后嘴唇紧抿,胸口不断起伏,她伸出手指着宋湘宁,停顿半晌之后,终于还是泄气地放了下来,身子向后一靠,盯着她道:“那好,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
宋湘宁闻言,被衣袖遮住的手猛地攥紧成拳。
理由……
她要如何说?难道要说她和沈诀从成亲到现在都没有圆房,还是说他心中另有其人,爱而不得到甚至养了个替身做外室?
她说不出口。
她在宫里长大,参加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宫宴,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可唯有沈诀,叫她真正明白了心动二字是个什么滋味。
更何况,沈诀终究是因为她,才没办法正式迈入仕途的,她的心里,总是存了几分亏欠。
她不愿撕破脸皮,只想好聚好散。
宋湘宁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一字一句道:“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我不喜欢他了。”
“你!”皇后伸出手,颤抖地指着她,面上尽是失望之色,“宋湘宁!是不是我与你父亲太过纵容你了,才叫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湘宁没有接话,只是又将头垂了下去,等着她的斥责。
她知道自己贸然提出来要和离,在皇后的眼中就是无理取闹,任凭她怎样责骂,她都不会有半点反抗。
皇后虽然怒极,但终究舍不得打她,只是将头别了过去不再看她,冷冷道:“这件事情我就当做没有听过,你回去吧,到你哥哥大婚之前,都不要再来宫里了。”
“母亲!”
宋湘宁拉住皇后的手腕,还想再说,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拨开。
皇后脸上的怒气还未消,只看着她道:“这件事情,以后你莫要再提。”
宋湘宁紧紧攥住她的衣摆,怎么也不肯松开,嘴里胡乱道:“那母亲就愿意让我往后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吗?”
皇后见她越说越过分,脸上的神色也沉了下来,正准备扬声唤刘嬷嬷进来将她拉起来,正殿的大门却突然被人给推开。
来人身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沐浴着冬日的暖阳朝她们走过来,见到宋湘宁跪在地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道:“怎么了这是?”
他才下了早朝在勤政殿批折子,皇后宫里的刘嬷嬷就过来,说皇后和公主约莫是闹了些不愉快,要他过来瞧瞧,他原本还是不信的,谁知真的过来了,却发现事情似乎比他想的还要严重些。
从前宋湘宁便是再顽劣,皇后也没舍得让她下跪,今日这又是为何?
皇上连忙上前几步,将宋湘宁扶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她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替她理了衣摆,这才柔声问道:“怎么,与你母亲吵架了?”
宋湘宁本来强忍着委屈,可是在皇上这样轻声细语的安慰之下,却再也忍不住,眼睛里瞬间便蓄满了泪水,豆大的泪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她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哭声,可是越憋着,就越是忍不住冒出来几声抽泣。
皇上见到她这副样子自然是心疼得不得了,埋怨地瞥了皇后一眼,皇后自然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一眼,却还是愤愤地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皇上将帕子接过来,一边动作轻柔地替宋湘宁擦拭着眼泪,一边领着她到一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