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交代还能讨好卖乖,待叫她查出来,事情就不是照样这个说法了。
原来就是江时雨毁了自己一生,害她没办法嫁给江将军,还大言不惭的在花满楼里跟自己耀武扬威。
周清浅越想越气,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杀了她!”
……
……
江启决从外头回来,江时雨已经在他房里静坐好久了。
白天的时候温度正好,早晚温差大,晚上温度便降了下来。
瞧见她在读自己常看的兵书,便没打扰她。只她目光落在书上,却半晌未翻动一页,免不了失笑。
“若是人在心不在就别看了,浪费了我这诸多好书。”
江时雨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起身过来从阿蛮的手中接过轮椅,瞧见他衣袍上的血渍。
讶然:“你跟人打架了?”
不对,小叔这个样子怎么跟人打架。
“你受欺负了么?”
她会小叔教的剑法,箭法也颇精准,可以帮他报仇。
若不是她说他都没注意到,低头看向自己的鸦青色鹤氅,的确沾了毫末血渍。只这血渍不明显,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他从外头回来,一路上都无人发现,包括他自己。
大概姑娘家就是心细如发,谁说小时只懂得舞刀弄剑。
不想跟她讨论自己今日出去做了什么,只要以后她能平安的有在汴京,目的就达到了。这是他的本分,他没什么可邀功的。
便只说:“没有。”
小叔不说的,她从来不敢多问。他在她面前有威严。
将他推至火盆旁,叫他烤火,漫不经心道:“我听侯爷说,你要出远门。”
“是。”想必兄长将他为何出门,以及要去哪也一并说了,便不再赘述。
“这快冬天了。”怎地赶在这个时候出门呢。
江时雨想叫他明年开春再去,又恐小叔的腿伤不能推。
干脆直言道:“我能不能同去?”
从前这样的请求在他这里都是小事,所以他能够轻而易举的许诺带他去凉州。自兄长警告后,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他便果断拒绝了:
“你留下。”
他本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但对待姑娘家总得细心些。
“唔。”江时雨坐在他对你的长椅上,看着跳跃的炉火,清了清嗓子:
“那个,侯爷说要将我嫁人。”
“嗯。”这对江启决来说便是又一桩小事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噫——”她扬起小脸,突然有几分不服气:“你连个正妻都没有。”
他个长辈把自己拖到大龄青年,哪有催她这个江家最小的道理。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哪有小孩子管大人的事的。
她不知怎地,跟他较上劲了:“我说的是实情。”
上回给他的婚事搅和散了,她总有几分内疚。万一小叔真中意那个周氏女呢?感情这回事不就是这样么,大众情人未必好,高岭之花未必差。别人的□□,可能是某个人的蜜糖。
“我的心思不在这上头。”江启决要做的事多,养好病,捞出太子,再回凉州守国门。
“再者说,我这样的身体,娶谁不是当丫鬟使?都是父母娇养长大的女儿,何必耽误别人。”
他一点也不怪周氏凉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上哪那么多圣人。他既不做圣人,也不要求旁人当圣人,满足自己的私利。
“可是。”她也不太懂是是非非,只按照常识说:“要么娶个小婶婶进来冲喜呢?”
不是好多人都这么干么?
很多人干,不代表他江启决也去跟这个风:“冲喜跟跳大神何异。”
他是在战场上跟人真刀真枪厮杀过来的,从来不信什么鬼神玄学,他只知道刀子刺进身体里,会流血会死。
“如果冲喜也没好起来,不是辜负人家姑娘么。”
他不想让谁守着自己这个残废,没等姑娘家受不了,他会先疯掉。
不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也是人,不能不把人当人的去作践谁。
江时雨不知道小叔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试探性的问:“小叔这么排斥,是不是觉得边关的姑娘比中原的好?”
谁知道他这种武将会不会更喜欢野一点的姑娘,而不是娇滴滴的汴京贵女。
江启决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这小脑袋瓜在想什么。
“我从前在边关一直领兵打仗,哪有这心思。”
就算有女人,也是流离失所、被战火冲得无家可归的女人,哪有美感可言。
“唔。”她一直在汴京,的确不了解边关之事。
嗫嚅道:“可是我听说很多将军打了胜仗,都会收小妾发泄□□。得胜归来时小妾好几个都大着肚子,有些孩子都落地了。”
“别吧。”江启决语塞:“也不是都这样。之前我属下没有这样的副将。”
在凉州那个地方,就算没有爱国情操激励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家忙着争军功之外、就是搞钱。对升官发财的渴望多过儿女情长。
他记得自己没这么苛刻,不许底下的这帮兄弟开荤。也许是胡人女不符合中原人的审美,所以还未见有被欺辱的民女告状。
再说性跟爱能分开吗?不爱这个女人,能去把她睡了。第二天提上裤子就各奔东西。他军中还没有这么不负责的播种机。
“那你呢?”她亮闪闪的眸子在火光中一跃一跃:“你在凉州有桃花债吗?”
他听着这小丫头的语气怎像审犯人,还是老实交代了:“我哪有。我除了这一身病,什么都没有。”
她的心情忽然好起来,又问:“侯爷说要将我嫁了,你怎么看?”
“早晚要嫁人,不如先挑着。”他想,莫言等年龄大了再赶鸭子上架。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有权有势的老翁可以明媒正娶二八娇娘,老妪很难光明正大的嫁良婿。男人要先建功立业不怕拖,姑娘家最好是不要拖。
“我不想嫁人。”她一字一顿。
“那你想干嘛?”他总不觉得她该走仕途。
她低头摆弄着手指,想说自己想去凉州,但说不出口。
“我先陪你去嵩山寺疗伤,待你病好了回来后再挑也不迟。”
“不妥。”他已经拒绝过她一次了,以前纵容着她,这次却难得坚定。
“为啥呢?”她不会缠着他撒娇要去,但实在不解,也想再争取一下。
“上山不比府上方便,你在我身边照顾,难免有逾越规矩的地方。我不许你去。”她陪他去山上待个三年五载,回来还要不要嫁人了。
有时咂摸兄长的话,觉得他说得没错,姑娘家要注重清誉。
她烦闷得不行,起身连个招呼也不打的跑了。留下他在原地仰头,喃喃道:“这孩子……”
江启决向来说一不二,说不许她跟去就不许。她性子也倔,当初不依不饶的非要接他返程,如今连去送他都没有。
独自待在自己房里,坐在席子上,将那堆风铃碎片搁置在地上,用一只竹签拨来拨去。心事便如同这些碎片一般,七零八落。
……
……
一行人将江启决送离府上之后,江候一路陪着他出了城。
才折返回来,屁股还未坐热,便瞧见女儿急不可耐的跑过来。
不由得皱了皱眉:“何事慌张?”
“爹。你知道那周氏女是被谁毁了清白吗?”江雪霁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大义灭亲。
“不知道。”江孝恭对这个女儿还是有所了解的,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二郎才走就来作妖,八成又是针对小时。他这次不能再对她网开一面了,惯子如杀子。
“是江时雨。”江雪霁话一出口,立即不动声色的悄悄观察爹爹的神情。
江孝恭微怔,茫然四顾,终长叹了一口气。
他是了解这个女儿的,雪霁不喜欢小时,但从不说谎。
而且小时太有理由做这事了,只要是不利于二郎的,她便立即眼冒绿光冲过去。
莫说是她毁了周姑娘的清白,就算是杀了周姑娘都有可能。
“爹。”江雪霁知道爹爹相信自己,强忍住得意挑眉的冲动,仿佛所思所想都是为着爹爹:
“那周家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事本就是我们理亏,到时候要如何跟周家交代?”
江孝恭对江时雨恨极,不代表就会表扬这个女儿知无不言:“所以,你已经告诉了周家对吗?”
江雪霁睁大瞳孔,肩头猛地一震。她有点后悔自己太心急了,抓住了江时雨的小辫子之后,即便不立即让周清浅知道,纸包不住火,她早晚也会知道,只是时间问题。
如此沉不住气,十几岁的姑娘哪敢在朝堂厮杀的侯爷跟前弄鬼,江雪霁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坦白从宽,如果欺骗爹爹,受到的训斥准比现在更严厉。
“孩儿知错了。”
江孝恭气得冒烟,他一直以为只要他不娶一帮劳什子妾,后宅就能让他省心。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他的好女儿顶无数叽喳不休的妾房。
“去!给我滚下去好好反省!”
江雪霁是见过爹爹发怒的,不敢在心底抱怨爹爹狠心,不能四处浪荡了。
只低头应道:“是,是……女儿告退。”说罢,连忙回头逃走,履屐踩到裙摆险些摔了一跤。
江孝恭独自在书房里,青筋暴起。江时雨让周氏女没了退路,江雪霁让自己没了退路,二人八斤八角,一样的混蛋。
他每日应付朝中事,还得替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擦屁股。
江孝恭僵直着脊背,一屁股坐在藤椅上。如果江雪霁在出卖自家人之前,先告知自己,他可以早做打算,是负荆请罪也好、道歉弥补也罢,先堵了周家人之口,受点口水、编排他都认了,谁让他是一家之主,为家人遮风避雨是他该承担的。
但江时雨这事做得过分,他现在就算是想保她也难了。
第 25 章
夜半开始下雪,待到翌日窗棂上便结了冰花。冬日里变得长,江时雨睡不着,早早地披了件衣裳起来。
王府里不缺好碳,饶是一直燃到天亮,屋内依旧熏得人暖意十足。
去到有炕桌的那头的炕上,半跪着伏在案上,取了笔墨纸砚,断断续续的想着小叔。
高处不胜寒,不知道他在山上会不会很冷。纵使带够了大氅,山上的环境简陋终究不如汴京城里繁华。
不知不觉天蒙蒙亮,小叔的影子跃然纸上。她的画技不佳,只描了个轮廓,画上的少年没有五官,依旧可见英姿飒爽。
葇荑听见小姐起身的动静便跟着一块起来了,盥漱过后穿戴整齐,在她身后盯着瞧了半天,也未察觉。
“小姐什么时候勤于功课了?”
她记得小姐一直不喜琴棋书画,只喜欢骑马射箭。
心里想着八成是知道要嫁人了,大宗重文轻武,临时抱佛脚,画上几笔。以后跟郎君就算不能红袖添香,也不会像个闷葫芦,一问三不知。
“葇荑。”江时雨没有抬头,只专注去描那纸上的轮廓:
“你说如果心里住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当如何?”
葇荑被她问得糊涂,将自己代入答道:“我身份低微,若是喜欢上什么贵公子,我想我会把他放在心底。然后嫁一门当户对的管家、护院或者长工。”
“可是放在心底不甘心呢。”心仪一个人哪那么容易藏住:
“若是给他做妾便能永远跟他在一起,你愿意伏低做小吗?”
“我愿意为自己喜欢的人伏低做小,但我不愿意给爱的人做妾。”话到嘴边,葇荑想到哪便说到哪:
“如果真喜欢一个人,是不能接受跟别的女人分享的。在同一屋檐下住着,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见他对那些女人左拥右抱,还不得心痛死?”
“而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便是他先多少个女人也不会伤心。不在乎他,自然也不会在乎他移情。”
江时雨一只手拈着毛笔,一只手撑着头:“男人总喜欢善解人意的女人,只是那女人不在乎他,便懂事大方罢了。”
是呀,爱一个人,是不能分享的。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男人,心里住着别人,是不是对夫君的不公平?”
葇荑哪里想得那么多:“生活不就是这样?汴京哪个高门大户的老爷没有三妻四妾?怎么,男人三妻四妾就没想过对妻和妾公不公平?”
江时雨捏着毛笔挠了挠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葇荑向来是小姐肚子里的蛔虫,虽不知道她心底的少年是哪家公子,但知道她有意中人。
随意坐在炕边上,难得严肃起来:“小姐,你跟我不一样。你有二爷和侯爷撑腰,若有喜欢的人可以去求老爷,至少不留遗憾,一旦错过了,一辈子都要后悔的。”
江时雨垂眸缄默,葇荑又说:“而且保不齐那少年也喜欢小姐呢?两情相悦,他未必会纳妾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神仙眷侣虽然很少,但不是没有。这份幸运如果能轮到别人,怎么就不会是小姐呢?”
她这么糟糕的人,一肚子坏水,不善言辞,他真的也会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吗。
和葇荑一同用过了早膳,老爷房里的小厮过来传话,请二小姐往书房去。
穿戴整齐后才到书房便看见周家的人,这回是连周家老爷——翰林院大学士周汝祥也惊动了。
“跪下。”江孝恭看见她的第一眼,便冷厉命令道。
江时雨没有不服不忿,直接撩起襦裙,跪在老爷和周汝祥对面。没有什么软垫,好在冬日里的衣裳穿得厚,不至于跪得膝盖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