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孝恭:“逆子!你可知错?”
“孩儿知错。”江时雨看见周家的人,便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其实她当初这样做就知道不可能瞒天过海,这世上纵然是圣上也有朝臣和劲敌制衡、不能随心所欲,何况是她。侯爷养女又怎样?侯爷本人也不能为所欲为。
但她依旧这样做了,不为什么,她要这口气理顺了。并不是抱着侥幸心理去做,而是明知道山有虎也没后悔过。
现在该周家把这口气捋顺了。
“小女前夜独自灌了一瓶鹤顶红,至今昏迷不醒。”周汝祥不徐不疾的缓缓说道:
“范家已将婚事退了,如今小女接连被退婚两次,以后还能另嫁于谁暂且不知。能不能救的回来也是听天由命。救回来之后会不会再度想不开,也是内室焦心之事。”
江孝恭听他这话漏洞百出,他没亲眼看看周清浅真自尽了,但他不能没眼色的去求证这种东西,自然全凭周大人一张嘴说。
“是鄙人教女无方,让周姑娘受了委屈,养不教父之过,我在这里给周大人赔个不是。”
江孝恭不光是嘴上说,而是起身弯腰行了大礼。
周汝祥并没有给他这个台阶,甚至连个眼色都没给他:“如果道歉有用,还要大宗律法做甚?”
江孝恭汗颜,自顾自的直起身子,继续陪坐:“这事不管到哪去说,都是江家的错。”
他没有厚颜无耻的给任何人甩锅,就算是周清浅想先设计江家在先,但她利用的是她自己,也不能成为江家人害人的理由。
“老朽一定选个黄道吉日,亲自登门致歉,向周姑娘和令夫人负荆请罪。”
“不必麻烦了。”周汝祥修养极好,所以此刻没有因着愤怒,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
但这件事不能被江侯三寸不烂之舌就打发了:“冤有头债有主,不管江时雨是不是你亲生的,她犯错,我不找侯爷的麻烦。”
江孝恭已经舍下老脸了,不怕被江时雨连累名声和麻烦,依旧保不住她。
只得将决定权给受害人的父亲:“逆子无德,我亦脱不了干系,还请周大人提出个解决问题的方法。”
周汝祥没想刻意为难谁,只想让女儿的遭遇在始作俑者身上重复一遍:
“很简单。我找人,或者你找人,毁了江时雨的清白。再给她灌下一瓶鹤顶红,这事就算两清。”
江孝恭一听周大人那苛刻的提议便急了,他自然不会叫谁毁了小时的清白。
“周大人,小时不懂事,您的年龄可以当小时的父亲了,您走过的路比她走过的桥还多,这中间跨越着二十载的阅历和见识,您大人有大量。”
“若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您跟小时这样不懂事的孩子,有何分别?我能明白您爱女心切,但不能因为小时做错事,就放弃您的做人底线。”
“悲剧已经酿成了,小时再遭遇一次也是于事无补,不能让周姑娘的委屈减少分毫。如果小时受罚,就能让时光倒流,莫说叫小时被毁清白,饶是给我这样的老朽灌下一瓶鹤顶红。我也定不容辞啊!”
周汝祥听着这个老匹夫振振有词,乍一听好像挺有道理。其实句句是放屁。
这高帽他戴的不舒服,干脆也不戴了:“侯爷,我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一个纵容小辈为非作歹的人来评价。”
“你没资格论断我,假使我也给你捧到无法企及的高度,说你爱民如己,莫不如侯爷将老宅地契一并卖掉,府上金银古玩尽数拿出,给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也彰显自己的品德高尚。”
江孝恭并不是太过看重声色犬马之人,平生便达济天下,眼下既然他提出来,为了让周大人出这口气,他不惜散尽家财,帮养女平息此事。
“我在家中说一不二,不需跟内室商议。周大人若不弃,我现在就可吩咐管家将祖宅的地契赠予你。至于库房里的古玩字画,您也可捡了尽数搬去。”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谁曾想周汝祥听了更生气了,感情他女儿的清白就值这几文银子?同为朝中重臣,谁不是府上金银堆如山。遗憾他那点破铜烂铁?
“侯爷这么说我就不懂了,如果这事能等量交换,莫不如侯爷开个价吧,我给你银子,将您夫人和长女的清白一并买下来。”
江孝恭再好的脾气听见这样的羞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打人不打脸,□□裸的羞辱他的夫人,是男人都忍不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再怎么说也是您女儿自作聪明在先。您说的我不应允,若周大人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我们就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周汝祥嗤笑一声,冷眼睨道:“所以侯爷说得由我来提出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是随口放屁。既然如此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周汝祥也不是被人欺负大的,这事没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也不是好性子的人:
“既然是这样,以后我还不找江时雨了。侯爷要是有本事,就让你那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出门的时候小心点,晚上睡觉的时候别把眼睛闭得太紧。”
江孝恭知道他这话不是威胁,周大人一向睚眦必报,从不威胁于人。何况这世道雇个杀手,能杀人于无形,所需银两他也能承受得起。
周大人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人,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这梁子一旦结下,他跟妻女都要活在警醒中。
江时雨一直跪在那里,听着侯爷始终维护她,从头至尾没想过放弃。眼下事情陷入了僵局,她没继续躲在侯爷身后,只缓缓开口:
“就依周大人所言。”
要她赔么?她赔就是了。
既这一辈子不打算嫁人,用此作为理由,也好。
周汝祥狡黠一笑,不相信这败类东西有此种勇气。
倒是江孝恭深呼吸一口气,知道这孩子被二郎训得野,不似姑娘家那般心机颇多、矜娇小性,但也不能这么虎啊。
江时雨为证明“自己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又重复了句:“是您找人,还是我自己找,我都可以。”
江孝恭想再为她说点什么,但他为她做得已经仁至义尽了,只怕二郎在,对他没个交代。
他骑虎难下,干脆也不管这烂摊子的事了。
“既你自己这么有本事,招惹周家的人,能对自己负责,我便随了你的心愿,不如你今日便滚出府去,别再踏入江家半步。”
江时雨面色如旧,调匀呼吸,给侯爷磕了个头,不再为自己辩驳。
江时雨没了倚仗,事情突然变得简单了。
周汝祥没有立即将她就地正法,那样胜之不武,反正她一个弱小女子,也逃不到哪儿去。
第 26 章
辞别了侯爷,周汝祥回去后,不料女儿却改变了主意。
周清浅自然没喝什么鹤顶红,打小穿金戴银,即便人生走错了一步,有个朝廷大员的亲爹,也能把这错误掰回来。
听丫鬟说完爹爹给自己讨回公道的事,眨巴着眼睛去求老爹:
“我不想管那什么江时雨了,莫不如就让江家带着对我的愧疚过一辈子。听闻江将军不是护短么,便叫他替侄女补偿我。”
周汝祥一听便觉一个头两个大:“你又想干什么了?”
“爹。这段时日我独自想了很久。”周清浅斩钉截铁道:“我还是放不下江启决,我不要嫁给表哥了。”
周汝祥的额头挤出个“川”字,自打知道女儿出嫁前跟范庭那小子私会的事被人瞧见,便上火了。
将范庭打了一顿不说,牙龈肿得老高,好几天吃不下饭去。最后以同范家结亲,使这事有个了结。
想到女儿又开始作妖,周汝祥火大,只觉得牙又开始疼了。
“你不是嫌弃那江启决是个瘫子?”
“江将军面冠如玉,即便现在病了也别有风采。”周清浅就是那一日听说了“江启决跟燕王在满月酒有了龃龉”,出门吃瓜看戏,远远的看见他坐在那品茗杀人,恍然间勾起了所有少女情思。
是呀,她一直都喜欢他,他是她一眼砸进心底的男人。原以为他出征打仗,她也长大了,日渐沉迷汴京玩乐,从前的情窦初开不作数,已经将他忘了。
所以在得知他生病时,便第一时间将他抛下,免得耽误自己另觅良婿。谁知再见他一面,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再度陷进去。她好后悔。
“就算他是瘫子,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她没办法抵挡对他的汹涌爱欲,哪怕他只是冷冰冰的坐在那里。
“他比表哥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哪怕他瘫了,也掩盖不了分毫光芒。再嫁给表哥我会疯掉。”
如果她再没见过他,她就认了。可离月亮那么近的人,哪甘心再去摘星星。
“你可想好了?”周汝祥被这个女儿弄得神经衰弱。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真的是最后一次出面帮她达成心愿了,他不是没有底线的人,哪怕面对的是掌上明珠。
周清浅点了点头,她想得很明白,江启决就算一辈子站不起来,也比表哥强。
“表哥那里我亲自去说,他不会不答应。”
她都还没找他算账呢,就算他中了□□,也该意志力强大才行。而且他拿了她的初夜,就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笑,若是得了便宜卖乖,得寸进尺,耽误了她的好姻缘,她一定不与他善罢甘休。
周汝祥咂摸咂摸嘴,觉得这事特馊。他不傻,自然也知道范家那头好办,只江启决不一定会同意。
不过算了,他都残废了,想必也不会介意女儿没了清白。不是女儿故意的,还是被江家人害的。其实就算女儿冰清玉洁,摆在他那个残废面前,也是暴殄天物。
他只是担心女儿,若真如愿以偿嫁给那个残废,余生真的不会后悔吗?他个做父亲的,总归是不忍心。
.
江启决在路上走了几日,待到嵩山寺时,雪花纷纷洒洒,落满肩头。
半山腰上早收拾出一处干净宅院,待到一行人抵达后,各自安置,阿蛮跟新宅的管家交接了一番。
因着太子殿下提早打过招呼,这会儿游医已在宅子上等候多时。
待将军收拾妥当,方才过来问候。
“本该我去拜访您。”江启决在路上行了几日,好在从前有过骑马打仗几天几夜的经历,即便生病身体也还算结实,撑得住。没因为车马劳顿而体力不支。
“让您亲自过来等我,有失远迎。”
游医挑了挑眉,想不到这个小将军并不像那些泥腿子一般不拘小节,意外谦逊和善。
殊不知江启决并不是自幼在军中长起来,而是常年兵书不离手,吃着汴京的米、饮着汴京的茶,被汴京的水土滋养着长大,也不是只知打仗的武夫。
“殿下叮嘱过,自然不敢怠慢,疗伤宜早不宜迟。”游医说罢,不再同他闲话,而是撑开匣子,示意他伸出手臂,给他号脉。
又银针取了他指尖的血,在匣中试过,迟疑半晌,缓缓道:“将军这腿伤不是坠马来的,是中毒。”
江启决蹙眉,从前御医也请过平安脉,只未说太多,含糊其辞的开了一堆滋补的药。每每饮了总不见好,却也不见差,只是维持着不死罢了。
游医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宽慰道:“这病不易好,但并非不治之症,只要将军仔细休养,一定能够恢复如初。”
“是。劳您费心。”江启决努力控制着情绪,也没让自己看起来好半分。
御医闭口不提的,到底是在忌惮何人。很难让他不怀疑自己这毒是从宫里来的,谁最有可能害他,一目了然。虽然不排除嫁祸于人的可能,但燕王和翟相都脱不了干系。
游医:“我同殿下奏请一定要将军来这里,一来可以避开汴京的诸多势力,好清静养病。二来山上虽不如汴京繁华,难得有药泉,很利于将军身体康复。”
“好。多谢。”将军招呼阿蛮过来给了赏钱,又接过游医写下的药方。
今日太晚了,只得翌日再去泡药泉。
待到将游医送出府后,江启决回头将阿蛮唤到了身旁:
“那一役在混战中,我没看清身旁的副将是哪只队伍。你吩咐人暗中去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事情再多也得按部就班的做,他如今自身难保,就算想为太子殿下活动一番,也得先将自己从泥沼中拉出来。
如若不然,关心则乱,救不出太子殿下,还要殿下为他劳心劳力,便是他也不能宽宥自己。
“是。”阿蛮记下。
夜深了,阿蛮服侍他沐浴更衣后,又吩咐人按照游医的药方将药抓回来煎好,服侍他喝下。
再苦的药漫过舌尖也不曾皱下眉头,只因他心事重重,有更多的惦念。
这会儿熄灭了烛火,耳边只余山间风声,在空谷回荡。所思所想皆是游医所说中毒一事。
他在军中并不是只管打仗,不在乎生活细枝末节。相反,他一直很注重保护自己,而且他的衣食住行,除了阿蛮在周全,近身的只有越扶副将。很多时候他的命令下去,都是越扶传达。
那么如果这毒是从最后那只自己的冷箭来的,他昏迷的日子里,越扶是如何处置那个叛徒,又是否调查过还有哪些同盟?
江时雨离开前,由着葇荑跟自己一块整理着东西。
葇荑虽是小姑娘的年纪,但一向不是娇滴滴的性子,此刻也为她担忧的落泪。
“小姐,要么咱们再去求求老爷,老爷好性子,一定会留下你的。”
“没用的。”江时雨将自己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银两,一半放入腰间的钱袋里,一半给葇荑留了下来。
“侯爷这人最护短,也最讲诚信。只可惜我不属于他那个【短】,江雪霁和小叔才是。不过我不怪他,我自己做的事不会怪旁人,他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若真算起来亏欠,也是她欠侯爷的养育之恩。侯爷不欠她什么。
“已经答应了周家的事,他不能出尔反尔。”
葇荑将那银子推了回来,心里难受得不行,难为小姐即将流落街头,还想着自己。
“小姐,你一个人在外头还不知道要面临怎样的境遇,保不齐饥一顿饱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