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算夫婿不护着小时,小时那炮仗似的脾气,也不是能任人欺负的。
江启决从前一直领兵在凉州,鲜少跟曹家有来往,虽然不大熟识,但那一日在朝堂上意见相左时,曹家可是毫不犹豫站在翟相那一边。
“只怕是与曹家政见不和啊。”
江孝恭:“是小时嫁人又不是你嫁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只要曹浣之人品没问题就可以。”
兄长说得没错,为了利益曲意逢迎之人更要防备。
“而且我考虑深了一层。”江孝恭将自己打算说与他听:
“未必需要小时嫁一咱们的人,太子和燕王夺嫡不一定谁胜谁负。日后倘若燕王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小时做中间人春风化雨,也许江家的命运不会太糟。”
“我绝不会利用她!”江启决当即否了:“男人的事,怎可将女人卷进来。成王败寇,若真有那么一日,贬官还是流放,我甘之如饴。”
他忽然有点看不起兄长,这是把小时当什么人了,一枚旗子吗?她是人,不是江家安插在曹家的耳目。
虽然他也知道兄长为了江家着想是对的,只是……
“兄长,如果将小时换成雪霁。你愿意雪霁去嫁给政敌,当江家的探子吗?”
能混到朝廷一品大员的,谁是傻子?难道能看不出来江家的心思,待识破后会怎么对待这个间谍,小时的命运可想而知。
“我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江孝恭不解释更多,又不是强逼着养女跳火坑,只是同他商议罢了:
“我是想,将来皇上归西,新帝继位。如若是太子殿下成为储君,曹家遭受牵连,小时还有我们可以依靠。”
“而若是江家在夺嫡中失败,小时也不必跟江家一同陨落,还有曹家可以依靠。这步棋不管怎么走,对小时来说都是双赢,只看她自己怎样考量和经营。”
江启决冷静下来仔细想着兄长的话,终究点了点头:“好,有劳兄长。待我问问小时的意思,再做打算。”
江孝恭已经将二郎托自己的事办妥了,如果小时同意,他想曹家只会乐不可支。
按照曹安国那个老狐狸的脾气,虽然跟翟相站在一起,但也不想与江家为敌。
江家在盘算,曹家未必没在盘算。万一今后太子继承大统,有小时在中间做润滑剂,江家拉曹家一把,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且这个世道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嫁了就是嫁了,男人不满意还可以无限纳妾,女人哪里敢呢?即便不背负骂名,也要被浸猪笼。
.
晚些时候,江时雨过来陪他吃药,阿蛮在一旁汇报着:
“从山上带过来的药快吃完了,得空还得再去一趟。那药不好找,未防接不上,中间停药。还是早去寻找较好。”
“我去吧。”江时雨想也没想,主动请缨。
“你这矫情鬼既不让我在一旁照顾,身边又离不了蛮叔。每日要服用的药物,不像别的。我亲自去采,别人我不放心。”
江启决放下药碗,一脸严肃的训斥道:“没大没小。”
不知道谁矫情。不过真论起来,她的矫情也是遗传的他。
“你若去就便去吧,不过带几个人,你独自上山太危险。”
让她出去转转,省得把她憋坏了,也免得江雪霁总找她麻烦。
她点点头,没逞英雄。
“兄长今日跟我议论起你的婚事。”江启决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是曹家的公子。”
她的神情没有异常,只如聊家常一般淡淡:“长得如何?”
他错愕。
她又说:“比你如何?”
他有点捉摸不透她:“男子嘛,相貌有什么紧要?”
“当然重要,每天面对一个丑八怪吃不下饭去,岂不饿死。”江时雨执拗道:
“比你丑的不要。”
曾经沧海难为水。
他不知这孩子是不是又搭错筋了胡闹,倒是认真考虑起这件事来。
曹家的公子他没见过,但瞧着曹安国容貌周正,想必儿子的基因也不能差到哪去。
“我猜应该不错。”
她“哼”了一声:“我觉得世上男子皆不如你,等你找到惊为天人的再说予我。”
江启决未哂:“比爷风流倜傥的还在娘胎里没出来呢,那你可要等成老姑娘了。”
她不理他,全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调侃过了,他便一本正经劝道:“我说认真的,兄长选的人,不会错。”
她终于不再逃避,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真要我嫁?”
被她盯得有些发毛,忙捡了个杯子佯装喝水:“要的。”
“我不嫁。”她一口否决。
“你先不要急着拒绝,先考虑考虑。”他孜孜不倦的劝说:“容貌也是极好的。我这般年龄了,哪能跟小小少年相提并论。”
“而且你可不敢胡闹啊,若真要什么绝世美男,得去伶人馆里找了。你该不会嫁给个戏子吧?”
“那你呢?”自那一日把话说清楚后,她便不再躲躲藏藏:
“你可有再考虑考虑?直接就把我推出去。为何?”
“欸!”他略略无奈:“我这身体怎么考虑?”
“那我就把你治好,你再慢慢考虑。”她说罢起身,不欲继续理他了。
只丢下一句:“反正我不嫁。”
江启决泛起苦笑,瞧着她离开,吩咐阿蛮:“待小姐离开后,你将她那幅画拿过来给我。”
阿蛮虽不知道将军要做什么,只拱手应道:“是!”
江时雨带三两亲兵启程去了山上,阿蛮听从将军的交代,将那幅画给他送了过去。
江启决看着那幅画,犹豫良久,也沉思良久。
他知道她的心结在哪,既是叫她嫁人,又怎能掩耳盗铃、明知道她有心病,还视而不见,装大尾巴狼,继续劝她出嫁。
他一向自诩不是执着于儿女情长之人,那曹公子确实不错,也比他好的太多。
那便给她一个答复,让她死心,也开始新得生活。
不想直白的拒绝,或找一些理由伤害她。他习惯的她,向来不是没皮没脸的姑娘。
他的暗示,他想她懂的。随即将那幅画摊开在自己面前,沾上笔墨,一手扶袖,另一只手为那画上补上了脸。
这张脸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人。只是一风流俊逸的少年,他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能是他。
待完成了这些,也了却了心愿。叫阿蛮将画好生送回去,阿蛮不知将军的用意,只是照办。
第 34 章
曹家在得知了江侯有此心意后,果然在他意料之中,喜不自胜。
抚掌大笑后,去将幺子交到跟前。
自被圣上提拔成了殿前司,便勤于在宫里当差,甚少回来。
如今拜见父亲大人,便听父亲催婚:“你的几个哥哥均已生养,唯有你还未谈婚事。”
曹浣之一听便觉头疼:“儿才在殿前行走,该是好好干一番事业的时候。”
“临近岁末,给圣上进献丹药的多,儿若不盯紧点,圣上稍有差池,曹家岂非顷刻间大厦将倾,哪有心思拘泥于儿女情长。”
曹安国略略头疼,自己才说一句,儿子就有三句等着自己。也就是幺儿被惯的不成样子,换成其他儿子,哪个敢跟自己这么说话。
“磨刀不误砍柴工,你的哥哥哪个不比你有出息,也没耽误尽孝道。”
这话明摆着他不结婚不生娃就是不孝。
曹浣之也没不服气:“正因为儿不如哥哥,才更要努力啊。功成名就还怕没有美人吗?以后要是看上哪家姑娘,我保准爹爹说。那时候还要烦劳爹爹帮忙提亲。”
“你也知道自己整日在宫里行走,能接触什么美人。接触的也都是娘娘。”曹安国牙痒痒。
直接赶鸭子上架:“爹已经给你寻了一户好人家。”
曹浣之愁眉苦脸,只恨不能抱着头溜走。
曹安国也不管儿子,继续王婆卖瓜:“是江候的小女儿,虽说是养女哈,不过品貌端庄,据说还会拳脚。”
“谁?”曹浣之怀疑自己听错了。
曹安国:“江家二小姐江时雨,她不大跟汴京小姐冶游,你大概不熟悉她。”
曹浣之岂止是不熟悉,他是太熟悉了。那一日江时雨跟梅绪风比试时,他就在旁边。
那时候还没被圣上选中,每天闲暇时间多,到处闲逛。
那姑娘虽然不像其他贵小姐那样娇,那样艳,但身上一股不服输的狠劲。
尤其看着燕王故意使坏给她的烈马,在她手下变得温顺,跟这样的姑娘在一起,根本不会去想着征服她,让她给自己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而是想跟她并肩作战打天下,一块骑马喝酒。
“爹爹确定说得不是江家大小姐?”
曹安国以为儿子嫌弃那姑娘养女的身份,连忙劝道:“英雄不问出身,你不用忙着拒绝,找机会我跟江候约着会面,你可与那小姐见见。”
如果儿实在不喜欢,他这个当老爹的也不会为了攀上江家这棵大树,而勉强儿子。
曹浣之的眼睛立即亮了,他不是没对这个姑娘动心过,不过后来听说这是燕王看上的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会为了女人跟燕王为敌,功名利禄永远比儿女情长重要得多。
“可是儿怎么听说,燕王好像对那姑娘有意。”
对于这些事,老爹比他洞晓得多:“可能之前有过误会,不过江将军差点跟燕王打起来,燕王如今跟那小二姐再无瓜葛了。”
“好!”曹浣之一口答应:“是该见见。”
既那二小姐看不上燕王,难保就能看上自己。不过他有这份自信,燕王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哪会讨江二那样的姑娘喜欢。
“儿会好好表现的。”
他在想着送她一个什么东西,她会喜欢。圣上倒是赏赐下来不少好东西,其实一把胡人的小弯刀他尤其喜欢,那便忍痛割爱送给她吧,想必她就算没有眼前一亮,也能体会自己的心意。
曹安国不知道儿子的态度怎么转变的这么快,原本想给他分析一下江曹江家的关系和形势,不过看样子不用多此一举了,他也希望小儿子的婚事能够更纯粹一些。
.
江时雨背了个竹筐带几个亲兵上山采药,一行人脚步匆匆,虽然她是个女郎,却丝毫不拖后腿,在积了雪的丛林里健步如飞。
有那游医在前头领着,游医满头花白,依旧精神健硕,边走边向几个人描绘那药的形状:
“喏,看这松柏的叶子,又细又硬,跟这叶子形状差不多,上头长着厚厚一层角质的便是了。”
说罢随手摘下一片叶子含在口中,从背后拿出手绘图指给几个人看。
“这里几乎没有,只有往山势越高、雪越厚、地势越崎岖的地方才有。”
江时雨将手绘图接了过来,跟几个亲兵吩咐道:
“这么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咱们分头行动,东西南北各走一边。找到了就先回候府,不必彼此等候。”
几个亲兵异口同声道:“是。”
此次出行,二小姐是老大,见她如见将军,没人违抗命令。
游医笑眯眯的吐掉叶子,伸了懒腰:“走了这么久,我这老人家的腰都要累折了。你们接着找吧,我下山去喝酒了。”
“欸。”江时雨嘴上答应着,让这老者跟着指路走了这么久,已经十分感激了。
何况即便没有这图,她上回来看小叔,见过阿蛮在煎药,也知道这药形状。
“辛苦了,您去吧。改日请你喝酒。”
游医十分为老不尊地笑起来:“好嘞。老朽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江时雨脸颊一红:“您瞎说什么呀。”
心底却比谁都希望这老神仙能金口玉言。
不知过了几天,将军的亲兵陆续回来,不过都是空手而归。
江启决没看见小丫头的身影,剥开门帘,看向院子里的几个人:
“小时呢?”
站出一个行礼过后,低着头:“回将军,二小姐让我们分头去找。”
外头天寒地冻,他光是坐在屋里都觉得彻骨严寒,仿佛血液也结了冰。
“我再问一遍,江时雨呢?”
几个亲兵面面相觑,嗫嚅道:“末将不知二小姐去向。”
江启决怒不可遏:“我叫你们跟着去保护小姐,你们就这样自己回来了!”
有一亲兵无意顶嘴,只是说明实情:“是小姐叫我们采到草药不必停留,先回来。”
都是早年跟着将军的人,深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自然是要听二小姐的。
再看自己空空如也的两只手:“山上的雪实在太大了,末将估摸着再走下去就得被雪埋了,怕冻死在山上,便回来了。”
江启决咬着后槽牙,他没法责怪自己的亲兵。只恨那个傻子,因为采不到药就不回来吗。她的脑子留着是摆设吗。
“阿蛮!”他朝着屋内喊了一声:“取我的大氅来,上山。”
阿蛮不敢拦着,将军这身体哪里能推着轮椅上山呢,只得叹了口气,取了大氅出来,给将军穿戴好,陪着他同往。
瑞雪兆丰年,宫里笼罩在一片祥和中。
东宫内却一片萧索,太子赵慎不记得自己被囚禁多久,望着那一小块窗子凝神,仿佛这巴掌大的亮光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身边的小太监狄耀进门拱了拱手:“殿下。”
赵慎回头望了他一眼,早已经心如止水。从前每日都在盼着父皇一时心软,决定放自己出去。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他终于不再抱有任何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