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推着轮椅避开她,去到院子里唤阿蛮,只看着她,然后溺死在她那双温柔的眼眸里,鬼使神差般的听她摆布。
江时雨扶着他起身,让他将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伸手去拉扯他腰间的带子,轻轻一扣,腰间的环佩松开。
她将他的衣袍褪下,去取了毯子和新衣裳过来,没有想太多的她,只在考虑屋间的火炉熏得人身上暖,让他不会冻着。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了她从前十几年空白中,未遇见、未经历过、也未曾设想的事。
而他不再掩饰了:“看见了?我就是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衣冠禽兽,对自己的侄女有这些龌龊的心思。我也觉得恶心,为什么这双腿都没了,还会在看见你时失态。你为何一直引诱我,可知我控制得很辛苦。”
她握紧了他的新衣裳,只握得节骨泛白,那上头还有新洗干净皂角的香气。
深呼一口气,然后跪在他的腿间,抬头看他,目光湿漉漉的,如同小鹿。
“我不是你侄女。即便以前是,过了今夜,就不是了。”
她低下头,他那句:“我不许。”戛然而止,哽在嗓子里。
谁又是信男善女,她也有她的心机,如果温水煮青蛙,总是让他不能够接受自己。
那么便成为他的女人,让他不再逃避,用责任逼他认清自己内心,勇敢一点,让她在他身边。
第 37 章
这一夜过后,他的风寒更严重了,从早前的咳嗽,发展成打喷嚏、流鼻涕。
昨夜回去后,她一直用被子蒙住头,想起小叔克制压抑低沉的嗓音,性感又迷人,便觉得脸又红了几分。
早上起来,葇荑过来唤她,将她吓了一跳:
“二爷叫你过去用膳。”
换成从前,她早欢快的跑去了,这次却磨磨蹭蹭,好似一脸不乐意。
待去到他房里,陪他一块用早膳,坐下来时依旧觉得身上像生了虱子一般。
早膳是他用心准备过的,看她吃得险些噎住,替她拍了拍背:“怎么?不喜欢?”
“没!”她不敢看他,连忙灌了一大口清水,将噎着的饭食顺下去。
他轻笑一声,不知她昨天的勇气去哪了。
虽然没有跟他有夫妻之实,但他也不会就这样欺负了她。
吃过饭,拉过她柔软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里,又将她吓得一激灵。
“我实不知该怎么疼你。”
她只得用另一只手低头扒饭,又听他说:“以后我保护你,好么?”
她重重点了点头,算他答应了。
他又说:“我不娶妻,不然对不起你。我一直守着你,看你嫁给如意郎君,再转身过我自己的日子。”
听见这话,她心底五味杂陈,又气又委屈,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欸!”他叹了口气,去抚她的背:“别哭,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我说到做到。”
数九这一日,曹家约江家到汴河上阅冰嬉,侯爷一口应下,欣然赴约。
临行前,葇荑替她保持着出门的行头,未嫁女不必绾起夫人的发髻,只梳两个垂髫髻即可。
外头有小厮送过来一双赤金玉靴,葇荑口中应着,将小姐梳洗打扮好,便转着腰肢回身去门口掀开帘子,将那东西接过,又听小厮汇禀报了两句。
待她将东西拿过来,江时雨瞧着上头的绣工不错,随口问道:“谁送的?”
总觉得不大像老爷赏赐下来的东西,葇荑老实招了:“曹家公子送的。”
她立即恹恹:“放那吧。”
想必是曹家洞晓江侯有意结亲的心思,不敢不给侯爷面子,便做出上心的样子。
“不好吧。”葇荑为难拧眉:“既是曹家为了今日冰嬉送的,自是希望小姐漂漂亮亮的穿出去。”
“我不想成为他要我成为的样子。”江时雨不以为意:“也不想穿他送的东西,让他误会我有心想跟他有些什么。”
葇荑掩着口笑:“就算不为了曹家,为了不让侯爷没面子,小姐也不能因为任性失礼。”
“好吧。”江时雨勉为其难的答应,又问:“小叔去吗。”
“二爷不去。前两日染上风寒,今日在府上休养。”葇荑答。
江时雨“哦”了一声:“那我也不去了。”
小叔不去也好,不然看着那些汴京男儿个个一马当先,分棚掷鞠、比试骑射,岂非刺眼。
葇荑看她不像随口一说,立马急了:“那怎么行?侯爷和曹大人的意思就是撮合小姐跟曹公子,小姐若不去,今日这赏冰嬉还有什么意思?”
哪有主角缺席,让配角在寒风里冷哈哈的。
“那我更不能去了。”江时雨起身,将座位从梳妆台转换到了床边。
“我不去,保不齐曹家那公子看重江雪霁也不一定。”
不都说曹家家大业大嘛,那想必跟侯爷的嫡长女更般配吧。
“可是曹家点名了要小姐你呀!”葇荑见小姐作势要揪头上的簪花,立即急了,去拉她的手:
“小姐若是不去,老夫人会责罚婢子的。”
江时雨一听会连累葇荑,立即蔫了。索性把心一横,去罢。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而且借着这个机会跟曹家把话说清楚也好。
葇荑见小姐肯出门,立即欢天喜地的扶着她手臂,生怕她后悔:
“虽说女孩子矜持一些没错,但让曹家人觉得小姐失了礼数,侯爷脸上也会不好看的,会被人说没教好小姐。”
临上马车,江时雨撩开车帘,朝着小叔的院子望了一眼,可惜没瞧见他的声音。
天寒地冻,他在屋里养养身子,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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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汴河时,遇见曹家人,双方家的大人打了招呼,便一同入了帷幕。
这样天寒地冻的岁末,冷风刮在脸上似刀子一般的疼,江时雨兴致缺缺的穿着那靴子,倒是曹家人脸上乐开了花。
“犬子被京兆尹征调过去维持秩序,难得今日不在圣上跟前当差,还不得空闲。”
江孝恭心下奇怪,京兆尹哪敢指挥御前的人帮忙做事,岂非打圣上的脸?而且今日约定一同出游,曹家公子找牵强的理由是何意?
若是看不上江家,大可以直言。江家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汴京就是不缺豪门望族。
江候好修养,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的商业互吹道:“能者多劳嘛,我还羡慕你有这么个文武双全的儿子。咱们这做长辈的,可不敢耽误曹郎做事。”
曹安国同他一块坐在主位,两边分别是自己的家人,寒暄道:“我跟夫人年轻那阵便喜欢女儿,可惜没那个福分,将来待小时进门了,我们准把她当亲闺女养。”
“浣之要是敢惹她生气,莫等我说,夫人便第一个不同意,决不让小时受半点委屈。”
杨雪霁陡然听见曹家提起这段姻缘,心生妒恨,凭什么一个有名无实的养女,连庶女都算不上,能靠着爹爹的身份攀上曹家不说,还如此受宠。
“小妹这还未过门呢,就得伯父这般恩待。妹妹以后可要勤于笔墨,不能再整日出去沉迷于男孩子的玩意儿。不然有愧于伯父的厚望不说,姑娘家整日抛头露面,也有损于曹家的名声。”
江雪霁光说不算,还撺掇着父亲:“我看爹爹不若今日回去就收缴了妹妹的马和弓箭,免得她心思野了,整日出去疯玩,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待嫁前在府上好好学习女工女红,来日也好孝敬公婆,做妹夫的贤内助。”
一番话说得曹家人都掩了口笑,纷纷称赞她小小的人儿,却有了长姐的风范。
江雪霁推辞说伯父伯母谬赞了,心里很清楚收缴了她的斧钺钩叉,每□□着她学习,对她来说有多痛苦。
江时雨蛾眉淡扫,也不气恼,悠悠地说:“听说曹公子在御前做统领,想必不会介意我喜爱骑射。我若嫁给姐姐,也不能强迫着变成姐姐喜欢的样子。”
江雪霁的脸上有些难看,江时雨这明显话里有话,说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她又不嫁给她,轮得着她说三道四么。
江时雨话不算完,继续不徐不疾道:“若真如姐姐所言,姐姐是曹公子肚子里的蛔虫,窥探了他的喜好,曹公子果真喜欢擅长笔墨文章的大家闺秀,那显然曹公子跟姐姐更般配。”
江雪霁涨红了脸,她跟那曹浣之并不熟识,这么说被有心之人听去,指不定怎么编排自己。江时雨一向大大咧咧,江雪霁自幼饱读诗书,对名声看得很重要,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
江时雨沉迷于将自己的姻缘拱手送人,自然一鼓作气:“听说曹公子年少有为,唯有姐姐博古通今可配。既是江曹江家有意结亲,实不必拘泥于娶谁进门。姐姐还未出嫁,妹妹不敢越过姐姐先行结亲。”
江雪霁原本只想挫挫她,倒没想过真跟她抢曹家这门姻缘。虽说曹安国贵为布政司,掌管全国财政、户籍、土地、钱谷的政令以及贡赋、征役等事。
但老子显赫,不代表儿子有出息。青出于蓝胜于蓝就是因为少见,所以才能千古流传。如果遍地都是,就不会让人觉得稀奇了。
曹浣之就算身为御前统领又如何?还不是圣上的看门狗。江雪霁有着更加的理想和抱负,与其做看门狗的夫人,不如做看门狗的主人。
“妹妹不必妄自菲薄,虽然你不是爹爹亲生的,但这么多年爹娘从未亏待过你,一直待你视如己出,我也拿你当亲妹妹一般。”
“虽然妹妹这样的身份配不上曹公子,但只要你温柔贤惠识大体,将来曹公子纳三房五妾,能为他打点好宅院,想必我那妹夫也不会辜负你的。”
杨雪霁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像极了过来人的口吻。
江时雨依旧是从容不迫的语气:“言传不如身教,有了姐姐做我的榜样,我相信自己一定不会让父母大人失望的。”
秦书淮看这个从前大气不计较的养女,当着外人的面,一句接着一句怼自己的亲生女儿,眉间略有愠色,也不知是谁给她的勇气。
“小时打小在我膝下长大,不是半路收养为了给雪霁做陪嫁妾氏的。小时也要珍惜曹公的拳拳之心,不管怎样,总是比你跟雪霁一同出嫁做妾好多了。”
江时雨抿着唇,没在养母面前抖机灵、顶撞长辈。江孝恭不想叫外人看了笑话,立即指着远方,打着圆场:
“那冰上的少年是曹郎吧?”
曹安国没有过谦,只欣慰一笑:“正是幺子。”
众人的目光同时被吸引了过去,马上少年飞叉、耍刀、弄幡、缘竿、使棒,如驭风而翔。围观者无不惊讶赞叹身手了得。
江孝恭算是明白了,被京兆尹征调是假,想在心上人面前如孔雀开屏是真。
只不过原本就有意同曹家结亲,眼下曹公子有意,事情便又简单的几分。看破不说破,江孝恭也随其他人一起叫好。
曹安国一副吾儿最棒的神情,自家人怎么看都好,嘴上依旧寒暄:“江家世代在马上闻名天下,小儿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让侯爷见笑了。”
隔了老远,江孝恭瞧那少年已与同伴嬉戏够了,朝这边走来,连忙撺掇着小时,也给曹家人一个态度。
“我瞧那曹公子衣衫单薄,兴许是为了在冰上嬉戏身体轻盈。这会儿从冰上下来,准是要冷。小时,你过去给他送件大氅。”
江孝恭有意撮合二人,曹安国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让两个人相处的机会,很懂眼色的拿了件大氅交于江时雨。
“有劳姑娘,改日让小儿亲自登门致谢。”
江时雨没有当众撅了两个大人的面子,接过那件大氅,心想有个跟曹浣之单独说话的机会也好,有些话总得跟他说清楚。
待抱着他的衣裳,朝他走过去的时候,她面色如旧,倒是那少年挂着腼腆笑意,支吾了半天,手脚都不知要放在何处。
最后还是选择先行了大礼:“姑娘安好,在下这厢有礼。”
这一举动将江时雨吓了一跳:“你我统领,大人又在御前当差,怎可拜我。”
曹浣之笑嘻嘻的挠了挠后脖颈:“御前当差也没什么,不过吃青春饭,待我年龄大了,反应没有现在迅速灵敏,圣上就要把我打发到闲差去了。”
江时雨缄默,只将衣裳递给他。
曹浣之接过衣裳却没有穿,而是搭在她身上,同她一块往回走:“也就这两年忙,趁着年轻拼仕途。将来被圣上调去闲职也好,正好多了时间顾家。”
他的心态很好,宠辱不惊。甚至想说那时候大概也会有孩子了,可以有更多时间陪家人。对于男人来说,仕途很重要,但他也不想错过孩子成长。
只不过他身旁的姑娘没给他更多机会,直接了当道:“谢谢你的尊重。”
曹浣之平常一起喝酒的兄弟都是粗人,不大习惯这样的恭维,连忙退让:“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江时雨没听他说什么,只宣布了结果:“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曹浣之仿佛迎面被人浇下来一盆冷水,方才衣衫单薄在冰上舞刀弄棒都未觉得冷,只有一腔热血在燃烧,这会儿突然觉得——原来现在真的是冬天啊。
“我……我虽然证明不了什么,但我会对你好的,所以你不用害怕。”
曹浣之语无伦次的替自己申辩:“你不用觉得配不上我,我不在乎你的出身,是不是侯爷的嫡女还是庶女。”
比起被心仪的姑娘拒绝,他更气恼被拒绝这件事本身。
江时雨自动屏蔽了他的话,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果是父亲大人因为我的亲事,打扰了曹家,我向你道歉,这非我本意。”
“我没有在说气话,也没有欲擒故纵。但是喜欢这件事不能勉强,我没办法嫁你为妻。”
曹浣之恼羞成怒:“既然如此,为何侯爷还要放出话去,有意江曹江家结亲,岂非戏耍我爹爹?”
虽然那天在朝堂之上,曹家是跟翟相站在了一起,侯爷也犯不上玩这幼稚的把戏报复吧?有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