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双腿残废,但我会用其他方式照顾好她。”
江孝恭头痛不已,他和二郎、小时姑娘,都是固执的人,很可能谁都无法说服谁。
但他得将义务尽到了:“如你所说,但你的身份摆在这里,当初你叫我收养她,就说要她做我女儿,跟雪霁一块长大。现在呢,你要娶她,小叔娶侄女,旁人如何议论?”
又不是表哥和表妹,那样还情有可原,否则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江启决嗤之以鼻:“我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你如果在意,我可以带她去凉州。”
“那好。”江孝恭一字一顿道:“你莫不是忘了,她父母是怎么死的。如果你连她父母的死因也不在乎,那么当我没说。我不干涉你的自由,只要你觉得她在知道真相后还会幸福就好。”
江启决如同一盆冰水淋下来,浑浑噩噩的回去,一个人独坐到天亮,想了很多。
他承认自己并没有一往直前的勇气,他可以抗下她所有的失望、绝望甚至痛苦。但如果嫁给他,只是黄粱一梦,最后她只剩恨意浮上心头。那违背了他的初衷。
最终他还是选择做了懦夫,不是对于娶她这件事,而是告诉她真相这件事。
他可以不娶她,但是没办法看她那双眼睛,余生对自己只有恨意,再无星星。
第 39 章
江时雨过来寻他的时候,阿蛮说他睡下了。
“什么叫睡下了?”她心下奇怪:“这会儿天都亮了,该是没起来才对呀。”
小叔一向自律,哪怕不在军营,受伤了,也没有懒床过。总是天不亮就起来,吩咐阿蛮为自己穿戴整齐。
有时候她想让他多休息,他也不肯。八成是不愿精神不济示人,生病了更要有精气神。
这次阿蛮没再故意借着嘴瓢吐露真相,将军和小姐都很苦,他不忍心让她提前得到宣判,便让将军亲自对她说罢。
随即敷衍道:“将军昨夜咳嗽得厉害,好几次咳嗽醒了,睡得不踏实。想是没睡好,所以这会儿睡个回笼觉。”
江时雨想进去看一眼,还是忍住了。想起小叔说得交给他来处理,她在等他给自己一个结果。她相信他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那好吧,早点我再过来陪他用早膳。我就不进去了,免得把他吵醒,难得他肯多休息一下,也好。”
哪怕她脚步再轻,也有可能将他吵醒。索性乖乖的回去。
半路上被老爷叫了过去,瞧着葇荑一脸鬼鬼祟祟就知道没好事。
“怎么了?”她肯定知道老爷唤自己何事。
“小姐要有心理准备。”葇荑一脸为难。
“嗯?”江时雨记得自己最近没惹祸了呀,有什么可准备的。
葇荑左瞧右望,终于压低了声音:“听说曹郎把梅公子打了!”
江时雨庆幸自己没有吃饭饮水,否则肯定一口水喷出来。
“那梅公子严不严重啊?”真是祸从口出啊。
葇荑替小姐担忧不已:“小姐您说呢?那曹公子是御前的人,打人一向手黑。”
是啊,圣上跟前的人哪有草包。江时雨也觉得这事办得有点欠考虑了,当初就该直接装聋作哑,把这事糊弄过去。
“那……他是死了?”
葇荑嘴角抽了抽:“没。不过被打成半身不遂,估摸着恢复好了能走路,但也得是高低脚。”
江时雨有些愧疚,也在庆幸自己没有报小叔的名字。曹浣之未必有勇气跟小叔动手,即便敢动手也讨不到好吃。但扰了小叔的清静,也是她不愿的。
“按理说我应该去看看他,给他道个歉。但我又觉得这样做显得很欲拒还迎,怕他误会我给他希望。”
葇荑觉得小姐的思虑有道理:“那小姐还是别去了,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躲在老爷身后,让老爷去处理。”
江时雨咂咂嘴,不想躲在侯爷的屁股后面当一朵娇花,事情因自己而起,哪好意思像没事儿人一样。
“这样吧,得空你差人帮我送点礼品过去探望,代我转达歉意。如果他不甘愿,我做的事就会承担,我随时等着他来讨还。”
葇荑哭丧着脸,只觉得小姐莫不如嫁了,嫁了人也安宁了。不然只是被动防守,就欠下这么多桃花债。
待到老爷房内,江孝恭放下手中厚厚一打文案,抬头看了她一眼。
“二郎跟你说了罢?”
江时雨懵了懵:“甚么?”
江孝恭有些意外,他以为二郎能想明白,他不信二郎真是不知轻重、做事不计后果之人。
江时雨像个乖孩子那般,复述了一遍:“早上我去看小叔,阿蛮说他刚歇下。”
江孝恭长舒一口气,想必这事对二郎来说也如挖骨剔肉一般,让他多沉淀一分,便能多下定决心一分。
“来,小时,坐吧。”
侯爷难得对她这般客气,江时雨坐在一侧的次位,聆听教诲。
“曹大人已经同我言明,不会同江家结亲。”
至于曹安国那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说曹家配不上江家,就不去自作多情了。江孝恭并没有跟小时说。这等赌气言辞,说了也没什么必要。
倒是江时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自己胡乱指认梅绪风之事,可能侯爷已经知道了。该不会压着她去负荆请罪吧。
江时雨低着头,心情十分沉重。不过如果真要她去,她想她是会答应的。
只她实在错估了侯爷的决定,江孝恭一开口就是:“梅家派人上门提亲,点名要求娶江家二小姐。”
江时雨一颗心砰砰乱跳,因为没见到小叔,从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突然有些底气不足。
她好像见一面小叔,不管是小叔在自己身边,还是她从这里回去后,能如愿以偿看见他。
从未像此刻思念他,从前他去凉州打仗,受伤回程的路上都没有。那个时候担心更多,而不是思念。
“我决定将你嫁过去。”江孝恭这一次是通知,不是遵循她的建议。
即便是老实人也学聪明了,江时雨不要少年英气的曹浣之,那就是谁都不想要。
其实从二郎来告诉自己要娶她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江时雨铁了心非小叔不嫁,才有后面二郎的决定。
不过既然如此,他就帮她做这个决定。有必要的时候,还是要行使封建家长的权利。
江时雨不可置信的看着侯爷,她知道侯爷知道那梅绪风半身不遂,难不成要她一个健全人,嫁给那样的一个后天小儿麻痹症患者?
“老爷,你知道那梅公子遭遇飞来横祸,身体不行了吗?”
“你还知道那是飞来横祸!”江孝恭见她面露拒绝之色,语气也没好到哪去:
“江启决不一样不良于行?我可没打算给他配一个身染顽疾的姑娘。”
江时雨自知理亏,很想反驳一句:哪怕小叔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她也乐意嫁给他。可若没有喜欢,哪怕是天王老子,她也不要。
可她实在没法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只要她话一出口,江孝恭就会拿梅公子因她挨揍,她需要补偿式出嫁。
以及既然不介意江启决是瘫子,就证明她不介意嫁给瘫子,那嫁给梅绪风也可。
江时雨从前受家法时也没如此伤心,此刻是哀莫过于心死,因为是养女,所以嫁给梅公子那样的人也无妨。
若是换成他亲生女儿,会让江雪霁嫁一病入膏肓、四体偏瘫之人吗?哪怕是江雪霁亲自动手把人揍成偏瘫的。他只会拼命善后罢了。
她不想继续坐在这里任由脑瓜子嗡嗡地,她始终记得小叔说过的“交给我”,只要小叔点头,那么将她嫁给谁都是泡沫而已。
她在等小叔的答案,她相信他不会辜负自己。
江时雨不知自己是怎样从老爷房里出来的,浑浑噩噩,脑袋里仿佛装了一盆浆糊。
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叔的院子,他已经起来多时了,卷着一本从前在凉州时常看得竹简,表面上云淡风轻,殊不知心底深处波涛汹涌。
江时雨揪着自己衣摆下的一角,明明彼此已经那么熟识了,走到他跟前时,感受到他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陡然间有两分不知所措。
江启决静默无声的看了一会儿,方才抬起头,看见她还站在距离自己不远处。
“用过早膳了?”
她“嗯”了一声,便走到他对面坐。
“昨晚睡得不好,早上起来迟了,阿蛮说你早上过来找我了。”江启决修长的手指缓慢将竹简卷起来,不徐不疾,宛如一个暮年老者。
“是呀。”她的语气故作轻松,很想伪装出大人才有的成熟。
他将竹简放好,一顿:“有什么事?”
江时雨厌恶这种疏离感,让她格外不舒服。
“也没……”其实她是想问问小叔,他们之间的事。
其实就算她没什么事,来看他……不行吗?一定要有理由吗。
如果非要说理由,她说想他了,他敢听吗,能接受吗,可以回应吗。
“哦。”江启决似乎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十指交叉放在轮椅上,明明是聊家常却有了询问味道:
“早晨是老爷叫你过去么?”
江时雨的心脏突然猛跳,跳得她连着胃都开始跟着疼。
小叔是知道了什么?难道他也像上次一样,是参谋者。明知道梅公子受了重伤,还要她嫁过去守活寡,亦或是以冲喜的名义?
不!她相信小叔不会的。小叔一向护着自己,怎会将她推下火坑。而且他明明说过,一切交给他。所以她没有向侯爷坦露心迹。
她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单方面坦露心迹,没有小叔跟她站在一起,她的独角戏还能唱到哪去?江孝恭难道能逼江启决娶她?想什么呢。
“是呀。”然后等待着小叔的下文。
只可惜江启决没说话,他比她有耐心、擅等待,心理素质也更好。
倒是江时雨绷不住了,她在他面前总是绷不住,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的全交代了:
“因为与曹家的婚事告吹了,老爷说予将我嫁给梅家。”
她假意左右张望,实际在偷偷瞄他的神情。直到听见江启决说:“不会的。”
她心底又开始甜丝丝的蔓延,其实想问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有跟老爷说他们的事吗。只是不知怎地,从前在他面前偶尔放肆使性子,这会儿突然有点开不了口。她想自己一定是因为害羞。
江启决眉间积聚阴云,烟消不散,还在同她说明兄长缘由:
“兄长是气你私自搅和了跟曹家的婚事,方才拿梅家出来吓你。他不会将你嫁给一个病人,他不是圣人,但也不是坏人。”
“我想他这么做,是让你知难而退,两权相害取其轻。畏惧自己要嫁一残废,就会珍惜嫁给高门望族的公子了。”
江时雨怎么听不明白他这话,她不想误会他,但听他绕来绕去,总感觉他好像有别的意思。
“其实,对我来说,曹公子,梅公子,亦或张公子,李公子……都没有任何分别。”
“小叔,我想问的是……”
“我知道。”江启决打断了她,收敛了一整夜的情绪,这会儿又像中毒发作一样,诸多交织在一处的情绪,争先恐后往外涌。
“你是想问我们。我们不可能。”
空气静得可怕,落针可闻。半晌,她那混沌的小脑袋,突然乾坤分明了起来。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江启决说出这句话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眉头反而舒展。
“你可能以为我会说,因为我是残废,怕耽误你。当然,我也想找这样的理由。可我不想骗你。”
“你就是在骗我!”江时雨近乎于怒吼,险些跟他拍了桌子。
“我只想把话说完,至于你怎样理解,我不干涉。”江启决没有被她打断,更未受她影响。
“感情这个东西勉强不来,我是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不会因为身体残疾就降低娶妻的标准。如果我因为感动而和你在一起,对你也不公平。”
“可你!”她不想哭得太难看,便将眼泪都吞了回去。
她从不允许自己哭,哪怕幼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被江雪霁欺负的时候,也从不放任自己自艾自怜。
“可你从前对我的种种,怎会说不喜欢。”
“我如果说是你自作多情,会伤到你吗?你知我一向不愿出口伤人。”手握利剑之人,便不爱与人成口舌之争。
江启决歉疚微微一笑:“若说我骗你,的确也骗了。你从前问过我,两军对垒旗开得胜后,可否需要解决生理问题,那时我说我没有。其实我有,我嫖过,在凉州也有妾。”
“那个时候说谎话不是为了取悦你,给自己立一个伟岸的形象。只是把你当成小孩子,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不想让你提早知道男人的劣根性,以免对未来的夫婿恐惧和焦虑。”
“后来的种种也是如儿时一般,长辈对晚辈的爱护而已。加之我这人一向好打抱不平,看不惯江雪霁整日颐指气使的欺负你。热血冲于头顶,有些言行就让你误会,我好似比从前更爱护你。”
“加之我这人有责任感,你是我捡回来的,我就该对你负责。但负责不代表解决你的终身大事,我也不想赔上自己的一生。且当局者迷,你若愿意冷静想想,其实一直出格、逾越规矩的是你。”
江时雨听着这晴天霹雳,小叔的言辞是多么平静且清淡,她还是犹如霜打的茄子。她想挣扎,可她觉得窒息。
“喜欢这个东西不能勉强,我不会今日对你没感觉,在你的努力之下就会爱上你。”江启决为掘了她的后路,将她后面要说的话也一并堵死了。
“所以,不要在我身上继续浪费精力了。我不值得你努力,你也不值得我给机会。不管你愿意与否,我们都必须退回到从前的亲人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