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氏也好,通房也好,也许以后我会有,但那人都不会是你。”
“为什么!”江时雨心底的火焰一点点熄灭,即便正值飞蛾扑火的年纪,那一点点不甘心也被他这钝刀子割肉,一刀刀凌迟,割得心有爱意,也只能选择藏于心底。
“或许,因为你讨厌我。”觉得她举止轻浮。
或许,他是懦夫,今日这番言辞,只如同将自己藏进厚厚的铠甲。把她视为洪水猛兽,不在她面前暴露软肋,也不坦露心迹让她知道。
江启决以为她会崩溃大哭,大吵大闹,她如今的平静让他放心不少,也有一丝丝心疼。
“我没有讨厌你,相反,我一直很欣赏你的坚强勤勉。时局动荡晦暗不明,我不会考虑儿女情长,但你不能拖到上了年纪再嫁人。”
“就算你愿意长长久久的等下去,我也不愿意。我一直把你当家人,当侄女,没办法让你做我的女人,我心里迈不过去这个坎儿。”
“不!”江时雨不信:“可你对江雪霁不是这样的。”
她的确轴,一根筋,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些话都不是小叔真心的。
江启决:“因为她有兄长的宠爱,不缺我这份关心。不过我倒是要考虑,以后和你保持距离。毕竟女大要避父,你我更要懂得人言可畏。”
江时雨冷哼了一声:“随便你怎么说,我就是不信。现在我还没有发现你的难言之隐,但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
离开他的院子前,因为听了他今天太多将自己推开的言辞,愤愤然报复了回去:
“江启决,你是懦夫。”
虽然他上战场杀敌,勇冠三军,但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在她眼里就是懦夫。
江启决狼狈不堪,想要掩饰些什么,却连落荒而逃的能力都没有。
最后还是江时雨高抬贵手,放了他一马,离开了他的院子。
只不过她今天可以放他一马,下次就未必了,她毕竟不是放马的。
回去后,还是觉得很气。想起葇荑的【做妾论】,可以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但是占有欲没办法忍受喜欢的人纳妾。
心里更气了,她都没说考虑考虑要不要委身于他,跟别人女人平分他。他倒好,直接拒绝。
江时雨想得很明白,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既然都是要跟别的女人平分,她要不要选个自己喜欢的?
葇荑瞧着她情绪不对,不想继续触她的霉头,还是忍不住将自己听来的奇文告诉她:
“小姐,你听说了吗?周家女郎一哭二闹三上吊要嫁给将军呢。”
江时雨手指一僵,仔细回味小叔今日的果决,只将他的态度跟那周氏女的骚操作联系了一瞬,便立即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不会的,任凭那周氏耍什么手段,她不信小叔会答应。
第 40 章
漫长的冬天好像怎么也过不完似的,江启决自回汴京甚少招待朋友。一来是离家颇久,与旧时玩伴疏于联系。二来太子身陷囹圄,太子党终日惶惶。
难得今日有旧友到访,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江时雨不知外院为何热闹,将葇荑唤到身边:“今日府上来客人了吗?”
葇荑:“是二爷的朋友,据说是从凉州来的呢。”
江时雨前日自信满满的说他撒谎,说他胆小鬼,本就是掩耳盗铃。这会儿那点自信心被一点点击垮,耳边只余他说的他在凉州有妾这件事。
隔了一个养花养草的园子,穿过几座水榭楼台,便是江启决的住处。
故人来访,他也有些意外,江孝恭陪着喝了一盏茶,又吩咐下人去准备午膳。
“既是二郎的故交,便在府上小住几日不迟。”
那妙龄女子身着胡服,笑起来没有一丝扭捏作态,只道:“叨扰侯爷了。”
江孝恭没接她这奉承,自谦道:“公主不必多礼。”
江启决淡然一笑,指向那女子:“耶律宝珠。兄长叫她宝珠即可。”
“是了,兄长不必客气。”耶律宝珠两只眼睛熠熠生辉,如同黑夜中璀璨夺目的黑曜石。
她有着与中原人全然不同的容貌,既无汴京这般粗矿,也无江南那般温婉。而是透着一股异域风情。
“我父亲只是草原上小部落的首领,草原上的小部落多如牛毛,我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公主。”
江孝恭听她跟着江启决一块唤自己兄长,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该独留他们二人说话,但实在不放心。
谁不知道江启决四处征兆,首选的对手就是胡人,怎么可能胡人的小公主千里迢迢的过来探望他。
随即将阿蛮唤了进来,唯恐这小公主不怀好意,是做刺客来刺杀他的。江启决身手不错,可他毕竟现在受伤了。
江启决一看见阿蛮就知道兄长多虑了,关心则乱,他能够理解,没觉兄长的举动有些好笑,只觉温暖。
开口解释道:“草原的形势复杂多变,部落之间抢夺食物、马屁、女人是常态,很偶然的机会,我救过宝珠和她父母。”
江孝恭连连“哦”了两声,知道是自己错怪她了,转念一想,是个知恩图报的女子,二郎跟她相交,并无不妥。
加之圣上听从翟相主和的进言,八成要在草原扶持一个傀儡汗王,与其用政敌的耳目,不如找一知根知底的。
江孝恭告辞后,阿蛮左瞅瞅又看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待下去。耶律宝珠倒是无所谓,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最后还是江启决给了他解脱:“你先在屋外休息吧,我唤你时,你再进来。”
“欸!”阿蛮如释重负,三步并两步的奔了出去。
耶律宝珠看到他那个老实巴交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将军府上的人还怪有趣的。”
“是。他们都是和善的人。”江启决温润一笑:
“可以在汴京住几日,让小时……”
江时雨一直都是他最亲近的人,他的首选。不过想起小时从前对周清浅的敌意,怕她误会再起争执,还是改了口:
“可以让雪霁带你出去逛逛。”
耶律宝珠当然知道那个小时,大大咧咧的问道:“这些年陈时雨一次也没回去看过陈将军的坟冢吗?”
耶律宝珠比江时雨大不了几岁,关于江时雨亲生父母的事,她从前听父母讲起来过。所以一直对她很好奇。
“我听说她哥哥找到了,原来还以为在战乱中冲散了。”
“没有。”江启决不似方才的待客虽说不够热情,好歹该有的礼数不会省略。
这会儿提起陈将军明显兴致不高,没有继续讨论下去的欲望。
耶律宝珠只是在草原上跑惯了,有些不拘小节,却不是白痴。很快乖觉的闭了嘴。
“既然打算在这小住几日,我请兄长指派个丫鬟过来服侍吧,顺便再拿些中原的衣裳给你。”
“嗯哼?”耶律宝珠勾了勾唇角:“客随主便。”
江启决:“你一路过来车马劳顿,今日也早些休息,兄长已经将客房收拾了出来。晚些再介绍府上的家眷予你熟识。”
“好。”
江时雨不知何人身份这样贵重,晚膳的时候便见着了。从前坐在小叔旁边是自己的位子,如今被那个陌生女子占了。
江孝恭一一介绍过后,江雪霁和江时雨打了招呼,便是秦书淮尽主母之谊,关心道:
“收拾出来的客房也不知你能否住得惯,我吩咐过去的两个小丫鬟都是从前伺候我的,手脚麻利,你尽可使唤,不必客气。”
“谢嫂嫂。”既是江启决的朋友,自然跟着他一块称呼。
耶律宝珠并没有那些扭捏作态,既不贵也不娇,大大方方,还是让江时雨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在一旁伺候的丫鬟陆续上菜,最后一道压轴的便是小河还未解冻,有渔民凿出冰窟窿,逮上来的小河鱼。
丫鬟手脚麻利,给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份,配套的还有专门用来吃鱼的十八道工具,银色小叉子在烛火下泛着寒光。
“快尝尝,这是汴京颇有盛名的一道菜。”江雪霁热情的招呼着。
耶律宝珠注意观察侯爷和老夫人是如何食用的,观察了半晌,也没看明白这劳什子玩意儿。
江启决跟胡人打交道多年,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会儿不必抬眼一瞧便知她窘迫。
“拿来给我吧。”
耶律宝珠没有逞强,悻悻地将自己面前的鱼和鱼具推了过去,用手撑着头,眼巴巴的瞧着他:
“想不到汴京人吃个东西这么麻烦,在我们那都是烤了,拎起来就啃。”
大家都被她这番话逗笑了,纷纷夸赞公主真庆幸。
她不太习惯这样的客套,一一点头回应后,对江启决倒是真心实意的佩服:
“我没想到将军能骑马打仗,还能学女人绣花。”
方才还是完好无损的一条大鱼,如今刺肉分离,鱼头部分放在一处,撒上吃鱼配得专用酱,鱼肉片片在青花瓷盘中,让人垂涎欲滴。
听见那番邦公主的恭维,江启决还未说什么,江雪霁倒是先接了一句:
“这你就不知道了,小叔领兵出去前,也是汴京纨绔中的一员,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琵笆女弹错了一个音都知道。这双耳朵堪比音律校准器。”
耶律宝珠不可置信的笑着摇了摇头:“行啊,真人不露相!”
“别听她瞎说。”江启决说罢,已经开始用餐了。
抬头瞥了一眼江时雨盘子里的鱼,被她切得乱七八糟,肉和刺混在了一起。他将自己那盘切割好,推给了她。
江时雨直接视而不见,由着那盘鱼孤零零的摆在她面前。如果给过别人的,再给她,她就不要了。
回想葇荑昔日的话,方才后知后觉,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凭空想象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接受。真到刀刺进胸口,才知道她真是高估了自己。
江雪霁看见小叔这一举动,免不了又一阵撒娇使痴:“小叔偏心,我也要!”
江启决食了很少,开始为她服务。秦书淮在一旁嗔怪道:“你这孩子,还让不让二郎吃饭了?”
江雪霁撅了撅嘴,当作没听见。秦书淮只得含笑责怪江启决:“瞧瞧,这孩子都被你惯得不像样了。”
江启决平常可以撅了兄长的面子,但长嫂如母,他不是几岁要糖葫芦吃的孩童,不会给嫂子呛回去。
“多疼疼小辈无甚紧要,待以后雪霁嫁人了,想惯着也那么方便了。”
江雪霁心情大好,不管是将小叔从前训斥自己抛到脑后,还是愿意在人前作秀,一向端着架子的她,这会儿也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撺掇着:
“公主生得这样美,不若留在江家做媳妇儿吧。”
“小叔文武全能,又细心体贴会照顾人,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都是汴京贵女的争抢对象。我原本想成全周姑娘对小叔的一往情深,今日与你投缘,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我小婶了。”
耶律宝珠没有太多不好意思,民风开化的草原,有时不乏男女幕天席地□□交战一番。
“雪霁,别瞎说。”江启决面露不悦之色:“宝珠是我朋友。”
“朋友就不能变成小婶了吗?谁说只有陌生人才能做未过门的娘子,这样知根知底又貌美的姑娘,岂不是更妥帖?”江雪霁眨巴着眼睛,一直用眼睛勾来勾去,像极了媒婆:
“而且人家公主千里走单骑,从草原来到中原,光是这份情义就让人动容。小叔若是辜负了,怕是以后都遇不见这样情深意切的姑娘了。”
最后还是江孝恭轻咳了一声,阻止了她继续拉皮条:“公主是来做客的,哪有拉着姑娘家这样胡闹的。不可放肆。”
江雪霁悻悻的闭上嘴,不忘朝着耶律宝珠吐了吐舌头。耶律宝珠倒是没太多心思,只嘿嘿一笑,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
待到晚膳散去,江时雨回去的路上,被人叫了名字。
点名道姓:“江时雨。”
她回头,看见耶律宝珠的那张脸。
第 41 章
江时雨站在雪地里,跟她没有多余的话,只目光冷淡的望着她。
耶律宝珠原本想跟她说点什么,叙旧也好,问候也罢。想起谈及她父母时,江将军避讳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江时雨看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方才在晚膳时谈笑风生,现在装什么傻子。
“耍我?”
耶律宝珠好心当成驴肝肺,候府每个人待自己都很好,不知这小姑娘为何对自己这么大敌意。
“谁耍你!”
“那你唤我做甚?”她把她问懵了,耶律宝珠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原本想临时编个由子搪塞过去,直女的脑回路不允许,一时间没想出来什么好的借口。
只得硬着头皮,一脸桀骜不驯:“你说耍你就耍你了吧。”
“滚!”江时雨不想再看她,转了身准备往后走。
草原上的小公主哪受过这气,草原上的部落多,争执不休,一言不合就开干,打输了就认,下次再打。
耶律宝珠不肯闷声低头,直接抽出草原上特有的匕首,从身后赐过来。
江时雨也不是吃素的,平常也是刀不离手,感受到身后有一阵寒风冷飕飕地刮过,微微偏偏头躲过了。
回头反击的时候便没客气,下人们不知两个人因何打起来,纷纷退避三舍,唯恐殃及池鱼。
有机灵的在纠结告诉老爷,还是二爷之间,最后还是提醒脚力佳的去告诉二爷,毕竟这胡人女子是二爷的朋友。
耶律宝珠跟她交手后发现她身手不凡,一招一式不是花架子。一个是草原部落首领的女儿,在马背上长大,及早上战场。一个是江启决亲自教出来,得他亲传、虽未拜师却是关门弟子。
两个人很快打得难分难舍,但耶律宝珠是来探望旧友的,是客人不是刺客,既不是来找事的,也不是杀人的,很多时候都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