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才梳洗打扮过后,还未去给公婆请安,葳蕤将将军常喝的药煎好端进来,险些跌了。
“蠢才,没睡醒么?”
她这矜贵娇嫩的身子嫁过来,都没有认床睡不好,看不得一个丫鬟一身娇骨。
葳蕤不想挨掐,立即认错:“婢子方才走神了。”
周清浅的脸色又阴沉了一个度,自家夫君怎么看都好,便有被抢妄想症,觉得身边这些妖艳贱货都觊觎她的将军。
“你该不会是觉得没叫你做通房陪嫁给将军,不能从婢子变成主人跟我平起平坐,故意找茬撒火吧?”
“婢子哪儿敢呀!”葳蕤为防小姐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把想象当现实责罚自己。
立即祸水东引,将早晨听说的添油加醋道:“婢子只是担心小姐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婢子没有这份心思,保不齐别人有这心思。”
“谁!?”周清浅宛如一只好斗的公鸡,恨不能立即去冲过去,扒了那狐媚子的皮。
“小姐息怒。婢子听说江家二小姐昨天晚上大半夜的,钻进了将军的屋子,就是不知有没有爬到将军的床上了。”葳蕤越往后说声音越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周清浅更加生气。
其他陪嫁小丫鬟怕出了什么事,想起将军昨夜的敲打,连忙尽上规劝小姐的职责:
“小姐冷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保不齐是下人乱传的。不然那江家二小姐处处比不上小姐,将军没理由晾着小姐,去跟他暗通款曲。”
葳蕤自然是乱说的,但这小丫鬟这么说,明摆着针对自己。才跟小姐一块从周府过来,就开始搞内讧,想将自己取而代之,是她没想到的。
“江家虽然人不多,也不是一团散沙,谁敢在侯爷眼皮子底下跳?你倒是说说,是谁乱传的?你这意思是我乱传么?”
周清浅快烦死了:“都闭嘴!一群酒囊饭袋,干啥啥不行,吵架斗嘴第一名。谣言绝非空穴来风,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不然大家怎么不传江雪霁,要去传江时雨?”
“不是说眼见为实吗?姑奶奶就去看看,哪个不要脸的贱货敢在我进门第一天,就给我上眼药。”
周清浅说干就干,风风火火的由着下人带路,去了将军昨夜宿在的院子。
她猜得不错,江时雨的确在江启决的院子里,只不过并不是昨晚半夜去的,而是早上才过去。也不是她主动去探望,而是他叫她过来的。
她站在拒绝他颇远的地方,背靠在墙上,也未觉得凉。只有因为靠近门口,而听见帘子外头的风,呼呼作响。
“又是谁上门提亲了吗?”
她知道如果不是她的亲事,他也没别的事找她了。
还真不是她所说,江启决叫她过来,自然不敢流露出直白的关心,只怕她情绪不佳,会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
看到她此时云淡风轻的样子,一切安好,便放心了许多。
“是哪家的公子呢?劳您费心了。”江时雨一改常态的抗拒,一颗恨嫁的心跃然眼前。
江启决没有读心术,不知她心底溃烂急需求医,还是真将自己彻底放下。
只是不想见她有病乱投医,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儿戏。
淡淡道:“不急。”
“焉能不急?”她的唇边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若不趁着你愧疚之时,给我寻一好人家,只怕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江启决微怔:“你真的想好了么?”
治愈上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从来不是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可是她想走了。是不想自取其辱也好,是怕管不住自己也罢,她要离开了。
她想去凉州,想像男人一样建功立业,去战场杀敌,走仕途,这个世道不允许。那么她还离开,再论其他。
“是。我要嫁就嫁汴京身份最贵重的男人。”
“我看翟相很好。”
江启决唇边泛白,节骨分明的手指紧箍轮椅一角,还未开口否了,她已经催了一句:
“可以么?”
那个“不”字未能落下,门帘被掀开,是周清浅和江雪霁。
若不是过来的时候遇见江雪霁耽搁了一会儿,周清浅会比现在来得更早更快。
江雪霁挽着她的手,一副与她八拜之交模样,全然一副为她好的态度劝道:
“谁不知道小叔最疼江时雨,你就这样去扫男人的兴,不怕以后夫妻隔心么?”
“就算没有江时雨,以后还会有别人。小叔总不能一辈子不纳妾,你若个个都去闹,对你和周家名声也不好。”
“女人在体力上天生不及男人,女人靠得是什么?当然是温柔和美色,你善解人意一些,还怕小叔的心不向你靠拢嘛?”
可惜江雪霁没有听见江时雨想离开的心愿,否则也不会为了将江时雨挤兑出去,费心教自己并不是真心喜欢的周清浅——笼络男人的方法。
周清浅原本杀气腾腾顿时烟消云散了不少,是啊,做人妻子了,便要学会隐忍了。这世道从不教男人隐忍,只教女人忍罢了。
江雪霁没想到真将她劝住了,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周清浅是什么德性,哪能真将小叔哄得团团转。只不过欲让人疯狂,先给她希望。不需要拿她对付江时雨,只要借刀杀人,利用她恶心恶心江时雨也是好的。
有朝一日周清浅发现自己所有宽容大度、隐忍妥协只换来一个屁,才有江时雨的苦头吃。
眼下周清浅端着药进来,前一刻那一双恨极了的眸子,立刻转入美目流盼。
“夫君,该喝药了。”
江启决先瞥了一眼阿蛮,阿蛮心领神会,立即答道:“将军,是夫人吩咐我等,以后亲自侍奉将军喝药。”
阿蛮没说虽然是夫人侍奉,但这药前后都有亲兵陪同倒药渣、清理药壶,夫人只需要拿着劳动果实去借花献佛即可。
但只一句:“将军恕罪,我等不敢让夫人过度劳累。”江启决便明白了。
其实他不甚在意这个。周清浅若是想投毒便投吧,一向不爱惜自己身子,如今心都没了,只剩一具空壳,行尸走肉去哪又有何区别。
江启决夺过药碗一饮而尽,撂在就近的茶几上。
江雪霁忘了自己干什么来了,不过看见江时雨忽然想起来了。没有江时雨的地方岁月静好、挥毫泼墨,看见她了仿佛调动起了肌肉记忆,只想挤兑她。
“还不走?杵在这看人家小两口柔情蜜意?”
江时雨抿了抿唇:“果然你还是比较听她的话。”
江时雨:我从起叫你喝药的时候还需哄,如今她端过来,你就喝了。
如此,甚好。
江时雨回去时,总觉得停滞了。只这凝固未用多久,她独自坐在小轩窗旁的宁静便被打破了。
“二小姐,老爷说你既属意于嫁于相府,怕是难以做正妻,翟家的几位公子均以娶妻纳妾。不过若是你自己的心意,老爷愿意成全。”
侯爷房里的小厮说罢,便将相府的宗亲和府上女眷整理成册的竹简呈上来,交由二小姐过目。
“退下吧。”
江时雨没有学着其他娇小姐故作羞涩,欲拒还迎一番,说些“女儿还小,不想出嫁,只想一辈子侍奉在父母膝下”,也未说“讨厌,谁说我要嫁人了!”
只将那竹简拿过来,指腹画过,上头还有竹枝特有的凉气。脑海中一一浮现昔日在相府做护院时,每日游走巡视在院内,对相府的大致情形还是有微末了解。
翟相的几个儿子纵然品貌兼优,但娶得妻子要么是青梅竹马,要么是皇亲国戚,纳得小妾各个如花似玉。她不喜欢宅斗,只想清静。
随即将指尖落在翟显亭的名字上,只有一两妾氏均不在汴京,亡妻去世多年一直未娶续弦,若是嫁给他,那一众儿子儿媳便不敢在她面前跳,虽然她比翟相的儿子儿媳年龄还要小。
若是嫁给谁都一样,她何必低人一头继续这种鸡飞狗跳。
随即叫小厮代为转达:“去跟老爷说,我只嫁翟相。”
第 45 章
翟显亭知道这事时,才下朝跟同僚一块回去,立即收到了其他人善意的调笑。
“翟相宝刀不老,年轻时就引无数女郎竞折腰,如今风采不减当年。”
“要我说还是那江家人有眼光,听闻这二小姐虽是养女出身,连燕王的面子都撅了。原以为是心气高、姑子命,或者有啥隐疾,原来是守身如玉等着相爷。”
“相爷就勉为其难的答应吧,不然这才在朝堂上否了江家的政见,又在朝堂下拒绝江家的女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相爷故意跟江家过不去呢。”
翟显亭没撂脸子,始终笑眯眯的没有表态,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调侃。
道别后下了台阶,上了马车,还未坐稳,便见儿子掀了帘子进来,一屁股坐在父亲身边。吩咐外头的车夫赶车。
“爹,江家这事,你怎么看?”
“嗯……”翟显亭陷入沉思,这事真说起来,他自己也没想明白。
早前听闻江启决为了这个侄女,不惜敲打燕王。这绝不是武将的冲动,而且依照江启决的为人处世和用兵之道,便知他不是冲动的莽夫。
那便是这个被他护着的侄女很重要,江启决真舍得把自己的小玫瑰嫁出去,他图什么?
既然大家都知道江时雨是江家养女,江启决将她收了,也没那个闲出屁的人会说三道四,对着江将军也不敢。
“我总以为他不至于弄个小姑奶奶过来卧薪尝胆,使什么美人计,哪怕他已经查明了受伤的缘由。”
翟沐言牵起嘴角冷哼了声:“就算想纳为己有,也看他有没有那个胆子。”
“父亲忘了封疆大吏陈大人怎么死的?我可是听说,其妻第二天就跟着去了,独留一个四岁女童。”
翟显亭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不过四岁女童也该记事了吧,他和他几个儿子都是四岁左右便可熟背诗词歌赋,七八岁便能著书立说,十几岁便已高中进士了。
难不成这嫁给自己,是想抱一条大粗腿,报仇雪恨?
翟沐言沉思片刻:“这世上天才不常有,我琢磨江家那二小姐想嫁过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不然江时雨若知道自己身世,第一反该不会是迫不及待的嫁人。他虽未同那姑娘接触过,不过听闻她从前来相府做过护院的事,该不会是娇软的贵小姐,也不会遇事便悬而不决找靠山。应该有仇自己当时就报了。
“不过儿子倒是觉得,是不是江家有了其他心思。知道太子日薄西山,所以想跟旧势力撇清关系。而与翟家联姻,便是他迈出的第一步。”
“儿子听说,一开始并不是那二小姐想嫁与爹爹,而是江侯有意将二小姐嫁予我,是二小姐不依,声称做主母当家,不做儿媳看人脸色。”
翟显亭很快否了他这一猜想:“不会。不管江家是真的明珠暗投,还是掩人耳目,他都不会弃绝太子。”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背弃了太子,那什么雨也不会为他冲锋陷阵。他那侄女本就不是侯爷亲生的,而且从这几年动向来看,她一直游离于江家之外。”
八成以后嫁了人,连回门都省了。江家没拿江时雨当自己的孩子,江时雨也没把江家视作避风港。
这样一说,翟沐言也搞不懂了,但对于不懂的事便暂时搁置,总有一日会懂。
“也有可能如其他人所言,是那小女郎看重了父亲大人。”
父亲的诗词歌赋堪称天下一绝,想必后世人也会因为没有跟父亲生活在同一朝代,而感到遗憾。
翟显亭的家风虽宽和包容,没有那么多封建古板,但儿子同自己说笑一向张弛有度,不会开这种玩笑。随即皱了皱眉。
翟沐言:“娘走了那么久,父亲一个人也需要照顾,儿子们各司其职,替圣上分忧,国事繁忙,不能日日在父亲膝下尽孝。父亲添个红粉知己,没什么不妥。”
“既是那女郎主动邀请,翟家怎能拒绝?翟家人好脾气,但不是没有。她温良贤惠,没人会为难她。若她无事生非,翟家也不会纵容。”
“父亲实不必担心,待她进门后若真不合心意,再将她搁置在院子里。翟家多养个女郎,还是养的起。”
翟显亭没那么深的思想包袱,只是不愿意自己一念之间,随口的决策,耽搁了一个女郎的一生。
因为如此,平时朝中有人想送他美人,他也是能推则推,从不沉迷声色犬马。
“我再慎重考虑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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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显亭的考虑期过后,江家便收到了翟家的聘礼。
虽说是过去做妾,但都知道这不过走个过场,保不齐过两年二人合心,便能扶正做续弦了。
再者翟相多年未纳妾,头一遭老树开花,即便想低调的接回府,凭他在朝堂上的地位,一些同僚也不允许他低调行事。
那些投机无门、期盼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人,以及受过翟相恩惠没机会报答,亦或将来希望受翟相恩惠之人,若不在此时趁着这个机会巴结奉承,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江家被围堵得水泄不通,江孝恭一日之内除了上厕所,便一直在招待府上宾客,粒米未沾。
积雪消融,在檐上形成水帘滴答落下,这是江时雨在江家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待到吉时,她就要嫁作人妇了。
这是她自己选的夫君,她很高兴,也很满意。总算有一件事能允她自己做主了。对于侯爷和夫人,她很感激。对于江家,她没什么可留恋的。
江孝恭一人难以接待纷沓而至送礼祝贺的同僚,这种时候,江启决自然不会避不见人,时而与兄长在一处,时而独自招待贵客。
新娘子出嫁前不宜见外室男子,江启决送走了客人,难得有一盏茶的空闲,借口传点心果脯将江时雨唤到了跟前。
葇荑将点心放在他跟前,他自然胃口全无。
“原本想将在凉州的那块土地给你收租金、将来置办宅院做陪嫁,不过你身边没有得力的管家,怕荒芜了。”
“除去兄长为你准备的十几箱嫁妆,我另添了这些年的军饷进去。陪嫁多底气足,虽不是侯爷嫡出,也能挺直腰杆,不会叫人小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