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明白,与自己交手的姑娘——字典里根本点到为止这个词,招招致命。好像……要她的命?
切磋的打不过杀人的,要命的怕不要命的,很快耶律宝珠连连后退,手臂上被江时雨划了一刀,鲜血撒在雪地上,滚烫的血浆一滴一滴所到之处,将雪融成一片一片。
耶律宝珠已经收起了刀,江时雨杀红了眼,根本不想停下来,直到看见小叔的身影,将那姑娘拉至在身后护着。
“江时雨!”江启决坐在轮椅上,被阿蛮推着过来,目光里由焦急转成愤怒:
“放肆!你疯了么?”
方才目睹了整个过程的葇荑,连忙站出来忍不住替小姐分辨:“是公主先动得手!”
二爷护着他那朋友,她便护着小姐:“小姐总不能像个死人一样,站在那里挨打!”
“放肆。主子说话哪有你个奴婢插嘴的份儿?”江启决第一次对葇荑说了重话。
他知道葇荑对江时雨来说是特别的存在,也知道葇荑在江时雨心里的份量。可他实在太气,忍不住跟江时雨发脾气,便凶了葇荑两句。
“你不是小孩子了,连做人最起码的待客之道都不懂么?我看你是我宠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
江启决深深担忧,要是她不改改自己的臭脾气,以后嫁人了有她的苦头吃。
江时雨死死地咬住下唇,鲜红似滴血,眼眶里没有一丝温热,语气中也没有一丝委屈和愤恨。
只清淡陈述:“你说过,我可以自保。”
江启决突然有点头疼她又换成那副阴鸷冷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草菅人命的姿态。
“你还敢顶嘴了?反了你了!”
“我是说过。但宝珠同你玩闹,跟她要取性命,是两码事。我不瞎,我能看见。”
方才他过来的时候,隔着老远便看见二人出招的轨迹。如果将军连这都看不出来,就不必再守国门,不如回家种红薯。
“好。”江时雨越过他,目光停留在耶律宝珠身上:
“你受伤了是吗?小叔要是咽不下这口气,你打回来,也用剑将我手臂划伤,好平息小叔的怒气。”
江启决气成河豚:“你说得什么屁话?给我滚回去好好反思!”
江时雨果真什么都没再说,收好自己的刀,带着葇荑一块回去。
耶律宝珠在草原这么多年,学会杀人之前,先学自救,在江启决训侄女的时候,已经快速将自己包扎好了。
跟他一块回去,江启决询问要不要传郎中,她直接拒绝了:“不要紧,在草原上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是药三分毒,我用不惯中原的药,这两日不沾水,不管它,过两日它自己就好了。”
江启决没有跟她探讨如果讳疾忌医,草原上的风俗习惯会使小病拖成大病,既然宝珠不愿入乡随俗,他也没必要强按头逼她看病吃药。
只说:“好。”
又替小时道歉:“这小姑娘的性子也不知像谁,可能在候府寄人篱下受了不少苦,性子便有些偏激。今日之事我给你道个歉,回头我再好好教导。”
耶律宝珠会心一笑,心里啧啧道:江将军表面上护着自己这个客人,其实最护短的还是他那个侄女。这么说明摆着自己是外人,而江时雨是家人。
不过也对,她本来就是外人。享受客人般的热情和礼遇,没什么不好。
其实江启决有更深一层的打算,兄长思虑周全,若是想在草原扶持傀儡,需要拉拢耶律宝珠父亲统治的部落。便没必要因这些家宅中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跟她有过节。
耶律宝珠:“算了。我也有错,毕竟是我先动得手。忘了在中原便不能像在辽阔的草原时那样,随意撒欢。我以为的不打不相识,可能小时姑娘以为是我在挑衅。”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奇怪,她跟小时姑娘既没有杀父之仇,也没有夺妻之恨,至于这么下死手,刀刀致命吗。不得不说,被她划伤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了,还怪疼的。
耶律宝珠这次过来不单单是探望和叙旧,还有更重要的事,不拘泥于家宅中的小摩擦,很快便将跟江时雨的不愉快抛到脑后了。
“这次过来,我父亲要我跟你带个口信,怕书信被人截胡节外生枝。”
“你受伤前的那一战,射杀你的人跟胡人有勾结。那与他勾结的胡人,是北宗宰相翟显亭的人。”
……
……
江时雨回去后,葇荑才发现她也被划伤了,只不过在后背处,不明显。加之她跟二爷说话时,一直正对着他。
“小姐,您也受伤啦!”
江时雨不以为意:“有什么大惊小怪,胡人公主不同于中原公主。她若像我一样也下死手,我保不齐现在会死在她剑下。”
葇荑叹了口气,将小姐唤坐在长椅上。挽了袖子,打了热水,用毛巾替小姐擦洗。
那伤口不深,现在已经结痂了。毕竟有鲜血沾在衣裳上,肯定也是疼的。
只她给她涂草药的时候,小姐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更别说冷哼了。
“婢子只是心疼您,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您事事要强,受伤了也不叫二爷知道,男人都是粗枝大叶。若是在他跟前卖惨装装可怜,他哪还会训斥小姐,准是心疼都来不及呢。”
葇荑知道二爷关心小姐,只是气她没有分寸,跟客人不依不饶。
也许小姐终究不能成为他心目中期待的那个阳光、温暖、娇软的小公主吧。
“如果想给我糖,我不哭,他也会给。哭很难看,我不想哭。”江时雨爬在椅子上,由着葇荑替自己涂好了药,将衣裳放下。
回头喃喃自语道:“只是心疼你,帮我说话还受我株连,被他一起凶。”
葇荑笑笑,根本没放在心上:“在候府算好的了,江将军也不是也虐杀人为乐的表态。做婢子的,被主子训斥几句不是家常便饭嘛,又不会少块肉。我很珍惜,也很知足。”
有时候听闻哪家的丫鬟被老爷泄火,或者被主子打死了、投井了、赶出去,葇荑都无比庆幸自己所处的环境。她的心态一直随遇而安,不搞事,不会不甘心,没有太多理想抱负,也没玻璃心。
一夜睡得断断续续,翌日,天不亮江时雨就被葇荑柔声唤了起来:“小姐,老爷请你过去。”
江时雨起身梳洗过后,与葇荑同往。其实她不去也知道老爷所为何事,无非是重复小叔的车轱辘话,再将她训斥一通。
果不其然,去到老爷院子外面,江孝恭轻咳了一声,将她唤了进去。
江时雨接过丫鬟手里的托盘,迈过门槛奉茶,服侍老爷漱口用茶,江孝恭方才缓缓开口:
“昨日之事小厮过来禀报于我,二郎已经告诉你利害关系,我就不赘述了。”
江时雨应该讨巧道歉,再说些讨喜的话保证下不为例之类的,可她真心没觉得自己有错,便什么都没说。
她记得小叔说过,以后不要她再做那些腌臜事,他会护着她,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可他却将另一个姑娘拉到身后。
江时雨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直到听见老爷说:“去给那公主道个歉,她明日就走了。冤家宜解不宜结。”
“是。”江时雨不想跟任何人浪费口水、争个高下。
她不认同旁人,旁人也不认同自己,话不投机半句多。便去走个过场吧,可以节约掉很多麻烦。
离开老爷的院子,去了老夫人为耶律宝珠安排的客房,还未叫丫鬟过去同传,老夫人指派过去伺候宝珠公主的丫鬟,已经先于一步开口:
“二小姐要寻宝珠姑娘吗?她昨夜在二爷房里过得夜,至今未回来。”
第 42 章
既是老爷叫她道歉,江时雨想也没想,直接去了小叔的院子。只不过没有硬闯进去,她不是去捉奸的,那样也太不礼貌了。
独自站在外头等着,从天蒙蒙亮,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耶律宝珠方才出来,一并出现的还有江启决的身影。
昨夜他们交谈了一夜,他怎么也没想到翟相那老匹夫看似道貌岸然,真会在他军中安插心腹,暗害自己。
也恨自己后知后觉,在凉州如鹰一般的眼睛,竟未发觉出军中有如此奸细。不过想来也是,十几万大军驻守边关,他不是人形勘探器,不可能对每一个人的吃喝拉撒、所思所想了如指掌。
如今看来,那个害他坠马的士卒,头顶上的副将也该杀。知道真相就好办了,他眼下要思量如何报这个仇。
直接过去将翟相杀了不现实,报给圣上知晓,保不齐圣上跟翟相穿同一天裤子。包庇不说,还会治他个诽谤之罪。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江启决不是做事不计后果的莽夫。
跟耶律宝珠交谈了一夜,包括那奸细是如何跟胡人勾结的细节,想必她也累极了。
亲自送她出来,正瞧见江时雨过来,打乱了他所有思路。想起昨日训斥她,现在想起来略略内疚。
“老爷叫我过来给你道歉。”江时雨没有第一时间跟小叔打招呼,而是低头的很标准。
“昨日之事,是我不对。”
耶律宝珠心胸似草原一般宽广,早不计较了,冲着她莞尔一笑:
“行,我接受啦。来日去凉州,我带你草原玩。”
江时雨缄默,耶律宝珠已经跟候府里的小丫鬟回去休息了。
江启决见她没有要进来的意思,较之昨日温柔了两分:“我听小丫鬟说,你也受伤了,现在如何了?”
江时雨忽觉有几分想笑,既知道自己受伤了,过了一夜才来问,若是伤得厉害岂非凉透了。怎不再过几个月再问,看看她有没有坟头草几米高。
江启决早该料到的,草原多战乱,耶律宝珠长到几岁,八成就经历过多少次大大小小的抢夺战役。汴京太平,江时雨再狠,也不如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姑娘厉害。
“伤到哪了?进来,给我看看。”
“我没有受伤。”江时雨嘴硬道。昨夜安抚一个姑娘,天亮再安抚另一个,她如鲠在喉。
“我只是觉得小叔都生病了,我一直想好好照顾你,你不需要。却反手自降身价。去伺候别人。我怜悯你,也可怜我自己。”
江启决知道她说得是昨天吃鱼之事,想不到她气性这么大,过了一夜还记得。
江时雨:“那是小叔待人接物之道,我永远学不会。但是我想跟你说,攒够了委屈,我会离开。失我永失。”
她不知小叔昨夜跟那公主做了什么,她不想自虐的任由自己满脑子黄色废料,只是难掩难受。
这一次,她破天荒的没有在他主动示好时,接下他的台阶。也不再热衷于醒来就去看看他,跟他一块用早膳。
江启决不愿她受委屈,转念一想,若让她像从前一样依赖自己,未必是好事。便由着她误会心凉吧,这样不是正合他心意么。
不过望着她离去的地方愣神良久,直到阿蛮唤了他两声,方才回过神来。
“走吧,去兄长那。”他准备跟兄长商议一下,翟相安插心腹暗害自己一事。
阿蛮:“是。”
江孝恭听他说了耶律宝珠的通风报信,同样气愤不已,很想立即将这些政客屠戮殆尽。毕竟年纪和阅历摆在那,不至于冲动。
“意气用事只会以卵击石,我们如今只能等。”
二郎肯跟自己说这事,而不是“为旁人着想的”独自抗下,还是让他很欣慰。毕竟三个臭皮匠胜过军师,何况对于汴京朝堂之事,他比他了解的透彻。
江启决:“是。我也有怀疑过圣上是否暗中授意过。”
虽说飞鸟尽良弓藏,如今狡兔未死,圣上就想烹良狗,只因“良狗”给他拥兵自重的错觉,让他惧怕的夜不能寐。
江孝恭扶袖摆了摆手,话说三分即可。即便房内没有外人,府上也尽是心腹,仍旧不能妄议圣上。
“圣上近日磕食丹药愈发沉迷,以求长生不老之术。”
江启决转了转眸子,心中有数,圣上怕死,而且还想再活五百年,自然不允许有威胁自己的因素存在。
然而他为了长生不老这样求药心切,恰恰走入歧途,命不久矣。
江孝恭:“翟相既然失败了,便不会再轻举妄动。尤其圣上听从了他主和的政见,他也没有再动武将的理由。”
眼下只有蛰伏,伺机而动。宜藏拙,不易流露明显的情绪。
江孝恭:“明年是先皇后仙逝满三年忌日,不可错过这个为太子殿下进言的机会。”
“明白。”江启决一直想为太子殿下做着什么,最后却还是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也对,唇亡齿寒,在同一阵营便不分伯仲,唯有互相效力。
紧绷了一早晨神经,不能抱着这块心病终日惶惶,江孝恭又同他说了件趣闻:
“夫人近日头痛不已,那周姑娘退了亲之后,铁了心的要嫁给你。周家利用旁门左道同夫人示好,搞得夫人一连几日闭门谢客。”
本以为二郎会跟他无奈一笑,或者乐一乐,但他天生不以女人倒霉为乐,也不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圣贤。
只说了一句让江孝恭惊讶不已的决定:“既然如此,那我便娶她。”
“你不会是为了弥补小时设计她丢了贞洁一事吧?”
“我自己的错都弥补不过来,哪有闲情逸致替她补偿谁。”江启决没有大脑一热,而是想清楚后下的决定。
“我知道小时为什么跟宝珠动刀子,我不想再看她继续这条歧途,慢慢活成她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我可以洁身自好,但她没必要为了我情绪失控、发疯。我说过让她死心,但看样子,她的心显然不受理智控制。那便快刀斩乱麻,彻底断了她所有念想。”
若再纠缠不休,以后她再疑似他与哪个女人交好,难不成要去把人都杀了?
江孝恭倒吸了一口冷气:“就算你想成亲,逼着她也嫁一妥帖公子,也犯不上娶周清浅。”
“只有她。”江启决难得点名道姓要过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