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周家大小姐哪是能吃那哑巴亏的人。
“若是叫我知道谁算计我!我定将她丢到青楼去,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首先排除了表哥,就是因为知道表哥靠谱,此事才找表哥合谋,而不是找别人。
表哥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但昨晚的事实在太诡异了。
那么到底谁,是谁要置自己于死地,她暗暗发誓,就算掘地三尺,也得将那人找出来。
周家的事传遍了汴京,周氏女俨然沦为了一个笑柄。
传到候府时,江孝恭听到家奴来报,怔愣了良久。
没有幸灾乐祸,没有落井下石,只叹息了句:
“可惜了……”
他知道周家想退亲,多半是那个大小姐一哭二闹三上吊。
江周两家结亲,原本江启决就不同意,是他以长兄的身份硬压着,说:
“你此次出征,估摸着没个十年八年回不来,若再拖下去,年龄就太大了。
莫不如将婚事先定下,若你真不喜那周氏女,过两年再纳妾也无妨。”
江启决的心思没在儿女情长上,一心只想为太子殿下分忧,被兄长念得实在头痛,最后松口答应:“都依兄长。”
这会儿江孝恭有点后悔,起初听见二郎受伤的消息正挂念着,加之替太子之事心焦,周氏偏偏来触他的眉头。
若是换作平常,江侯一向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天心疼二郎,一时赌气便想给周家个下马威。
谁道天有不测风云,一石激起千层浪。他心跟明镜似的,周氏再糊涂也不可能拿自己的贞洁胡闹,准是被人摆了一道。
可惜了这年龄小的女儿家,连个改正的机会也没有,以后的路还不知道如何艰难,保不齐将来嫁了人,此事也会被人时时拿出来取笑,笑她偷鸡不成舍把米。
“既将周家逼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于心不忍。
二郎抵达汴京之时,便同意了周家退亲的请求罢。
至于江家的聘礼,也不必她还了。候府不缺这个钱。”
家奴得了老爷命令,只点头称是,无人不赞老爷的宽宏。
倒是江侯的夫人秦书淮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在书房遥对而坐,开口劝了句:
“老爷不必内疚,这原不干咱们的事。
倒是你这会儿应允了她退亲,显得我们跟她是一路人似的。
知道的,说你仁德,不再对周家苦苦相逼。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嫌弃人家女儿失了贞洁,便立即弃之如敝履了。”
虽然就算候府嫌弃也没毛病,不管周氏缺失的是清白还是脑子,都不配做江启决的正妻。
“坊间愿意如何议论就如何议论吧,骂骂江家不仁不义,就当帮周家那孩子吸引点目光和火力了。”江孝恭没将口舌之争放在眼里。
他本身有女儿,同理心更强。自家的是个小公主,旁人家的女儿也是娇娇。
他想多行善事,就当为自己的女儿积德了,愿女儿将来出嫁时、能过得更顺遂。
而且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当务之急是将二郎好生接回来疗伤,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自当放一放。
“那日杨公来谈退亲之事,我若立即答应了,便没后来这回事了。”
秦书淮轻笑一声:“护短是人之常情,老爷又不是圣人。再说那周氏女跋扈惯了,今日就算不吃这个亏,来日也有旁人教训她。老爷实在不必自责。”
江孝恭长长舒了一口气,不再谈及此事。
又听夫人提起:“只是二郎……老爷可有选了人去接应。
小时要是愿意随军同行,老爷便叫她一块去罢。”
江时雨虽然没来求过老夫人,老夫人从小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江启决将她带回府上的那年,她才四岁,府上一直是二郎对她最好,她的所思所想,老夫人怎么会不知道。
有夫人求情,江侯终是松了口:“好罢,这两年她的骑□□进,虽不是功夫了得,能保护自己也好。到底是不会添乱就行了。”
第 4 章
江时雨得知爹爹允许自己去的消息,高兴得不得了。
去爹爹那行礼请安,又伺候爹爹饮了两盏茶。
知道这里面也有娘亲的功劳,没有厚此薄彼的、也去娘亲那里献了一通殷勤,惹得侯爷和夫人久违的眉头舒展。
要知道自江二郎受伤的消息传回来,他们俩已经多日未笑了。
欢天喜地的等着竖日跟着小叔的亲兵一同北上,傍晚间便被长姐江雪霁叫了过去。
“小妹,快过来。”才瞧见江时雨进来,便向她招了招手,热络的要她到自己跟前来,仿若亲姐妹一般。
江时雨在江家十载,早已经修炼的喜怒不形于色,人畜无害的讨巧一笑,步履轻松到长姐身边坐好。
“你呀,整日里出去疯跑,哪儿还姑娘家的样子。”江雪霁点了点她的小巧的鼻子,笑着嗔怪道。
“我也想学得像姐姐一样腹有书香气自华,可我实在坐不住凳子,听先生念经还不如出去遛马。”江时雨恭维的话信手拈来。
只不过这话说得房内的小丫鬟都捂着嘴笑了,江时雨的贴身丫鬟葇荑便开口,帮二小姐把意思圆上:
“大小姐是侯爷的亲女儿,自然继承了老夫人的蕙质兰心、气质清雅,哪是咱们二小姐后天努力就能达到的,还需多听大小姐的教诲才行。”
看似规劝的话,说得两个人都十分受用。
江时雨喜欢这个跟自己一块长大的小丫鬟,很多时候自己说话留三分,她便能洞晓自己的意图,替自己将后面的话补上。
要知道寄人篱下就得生出玲珑心思,那些娇纵恣意的人背后一定有人宠着,没有伞的孩子在雨里必须努力奔跑。
江雪霁听来也十分受用,是啊,侯爷的亲生女儿,跟养女就是不一样。
脸上却依旧笑眯眯的:“什么亲生骨肉、养女的,都是爹爹的女儿。
下次不许再这样说了,时雨也不准妄自菲薄。”
葇荑露出说错话才有的愧意,乖觉的站在二小姐身后,好似在反思。
江时雨惯于没心没肺的样子示人,这会儿也只是点了点头:“时雨谨记长姐教诲。”
心里却清楚的记得,她长到六岁那年,恰逢佳节,侯爷的同僚送来一些贺礼,其中不乏给姑娘家的小玩意儿。
老夫人的意思是两个女儿平分,江时雨没有异议,江雪霁却不干了,大吵大闹:
“如果没有她,这些东西都是我一个人的。”
江时雨怔愣。
任由家奴怎样哄:“这么多呢,你一个人也戴不完,就当赏丫鬟了,给二小姐一些吧。”
江雪霁仍是不肯,她只想独占,独占爹娘、叔伯、姑舅……所有人的宠爱,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朝着江时雨吼:“你根本不是江家的女儿,你不配跟我平分。”
若不是饱读诗书,她真恨不能骂她是没人要的野种。
没有人会爱别人的孩子,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最后侯爷和老夫人依了女儿,那一个佳节,礼物堆满了江雪霁的房间,江时雨什么都没有。
只有小叔江启决将她抱起来,用长袍卷在怀里,带她出去看了一夜的花灯。
侯爷本来就没想保守江时雨是养女的秘密,被江雪霁有意或者无意掀开后,便也顺水推舟让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谁都不愿自己的亲生骨肉受委屈,侯爷和夫人是好人,但不是圣人。
后来江时雨学会了在夹缝中找到一种平衡,哄着江雪霁,从不与她针锋相对,实在是也没资格像侯爷嫡女一样娇蛮任性的。
毕竟她不是嫡女,连庶女都不是,只是养女。
江家二姐妹的关系在江时雨单方面的努力下慢慢修复,江雪霁终觉得多这么个机灵懂事、陪着自己的玩伴还不错。
江时雨懂得妄自菲薄,也懂避其锋芒,跟江雪霁在一起的时候,总让她觉得如沐春风。
这样一个小伙伴,谁不喜欢呢。
只是她在等,等江启决允她离开候府,带她一块去凉州……可惜江启决病了。
这会儿在长姐房里,听着长姐训斥了自己的下人,越俎代庖骂自己丫鬟、给自己出气的同时。
也给长姐自己立了个懂事、不争不抢、人淡如菊、能容人,善待幼妹的好姐姐名声。
“妹妹虽然胸无点墨,但也并非毫无长处。
就像骑马和射箭,虽说都是男孩子们才玩的,妹妹提起来,一样得心应手,连许多汴京纨绔都比不了。
昨个儿我还跟梅伯的女儿梅以七打赌,说我家小妹舞刀弄枪,巾帼不让须眉。
谁知梅以七不服,咬文嚼字非要跟我较上劲了,要让她兄长跟我这小妹比试比试,也不嫌害臊。”
江时雨闻言心中大惊,知道长姐要搞事,看不惯小叔对自己、比对她好,所以百般阻止自己去接小叔回来。
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姐姐谬赞了,我哪有那么厉害。”
“嘻嘻——”江雪霁的贴身丫鬟桔灯借势插科打诨:“大小姐护短不是一两日了,果真是长姐看小妹,越看越喜欢。
即便是凡桃俗李,在大小姐眼里也是珍珠美玉,这般护短,真真羡煞旁人。”
府上之人既知江时雨的身份,表面上恭敬,背地里没几个能真心看得起她。
只嫉妒她命好,能被侯爷收养,乌鸡变凤凰。不然也保不齐在哪为奴为婢,跟自己身份一样低微呢。
“是呀,所以小妹千万不要推辞,不然姐姐与人打赌、言而无信,丢脸不要紧,连累候府的名声就不好了。”
江雪霁上纲上线逼她赴约,根本没跟她说不的机会:
“明日我去你房里等你,咱们一块去,让梅家好好瞧瞧。”
“姐姐。”江时雨自诩控制情绪的本事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眼角的笑容兀自暗淡了两分:
“小妹技艺不精,只怕要让姐姐失望了。
而且刀剑无眼,若是伤着了,小妹很是怕疼的。”
“比试嘛,自然点到为止,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江雪霁眯着眼睛笑:
“你若实在不愿,明日赴约后,我再同梅以七告饶。”
江时雨:“姐姐可以扯个幌子,就说小妹病了。”
江雪霁:“不行哦。我长这么大没说过慌,一准露馅。小妹忍心称病不出,让姐姐颜面扫地么。”
江时雨终究不再绕来绕去:“姐。我明天要跟小叔的亲兵一块上路,去凉州。”
“欸——”江雪霁仿佛头一遭听说这事:“怎地爹娘都未跟我说过?”
丫鬟们的脸色也变了变,跟着附和:“二小姐已经推辞了罢?既说自己怕疼,万一二爷回来的路上遇见什么强盗劫匪,缠斗起来误伤了二小姐,那不是更疼?”
拿己之矛攻己之盾,江雪霁虽未有什么表示,心底已经赞赏了这个胆大机敏的丫鬟。
江时雨:“姐姐,小叔此行可能会遇到危险,那我更要去。”
“既你叫我一声姐姐,姐姐自然是为了你好。你留下来同我去赴约,父亲那里自有我去说。”江雪霁向来说一不二,这会儿拿出长姐的姿态来,江时雨只好乖觉的闭嘴,她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一直以来在江家,侯爷和老夫人对这颗掌上明珠都是极宠。即便起初不答应,女儿撒撒娇,最后也会妥协。
待到翌日,事情发展的跟江时雨想象中无甚差别。
江侯目送着二郎的亲兵上路,又派了几百护卫同行。
江时雨恨不能将牙齿咬碎,看着长姐欢快的从爹爹身旁跑过来,朝她挤眉弄眼:
“我跟爹爹说了,此次去接小叔不是闹着玩的,你跟着同去太过危险。
爹爹已经发话了,叫你留在家里。”
说罢,就来挽她的手:“走。我们去赴梅以七的约,今日非得杀杀她的锐气才好。”
江雪霁忽略了一向年少不知愁的小妹、此刻一双眼睛仿佛结冰了一般,被她强拉着出了门。
坐上马车,到了汴京城外的围场,江时雨一颗心七上八下,都在小叔身上。
偏偏江雪霁可以为所欲为,她却拿她毫无办法。
只是小叔的事触及到江时雨的底线了,她忍了这么多年,一直忍到她十四岁,好像突然不能继续隐忍了。
原来人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吗。
围场内的汴京新贵皆着戎装,梅以七瞧见江家二姐妹立即弯了嘴角,牵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雪霁,这就是你妹妹呀?”
从前江家二女年龄下,江侯总不许与城中贵女结交,仔细养在闺阁中。
待江雪霁到及笄之年,江时雨也到豆蔻年华,方才松了口,允许她们带着家奴出去游玩,不过不准晚归,大户人家的规矩还是要守。
“是我小叔捡回来养在爹爹这的。”江雪霁不希望旁人对待她,像看待自己一样。
她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江雪霁不介意在各种地方重申。
江时雨抿了抿唇,点点头算作打招呼,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埋怨长姐的颐指气使,没有委屈命运不公,没有自艾自怜,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
好像她根本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自己,结成一层厚厚的痂、用以保护自己。灵魂封印在壳里,别人进不来,她也不出去。
远处的少年郎牵马过来,眉眼处跟梅以七极其相似,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妹和朋友打赌,说你下了战书,我本来不想接。跟个女孩子比试骑射,胜之不武。
后来一想,谁说女子不如男,对你最大的是尊重。”
少年说完话,便行了礼:“在下梅家四公子——梅绪风。”
江时雨还了礼:“江时雨。”没什么江家二小姐的头衔,江雪霁不喜欢,她也没兴趣。
梅绪风摸了摸下巴,轻笑一声,想不到这姑娘还挺孤傲,冷冰冰的,很容易挑起男人的兴趣,激起男人的征服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