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雨一直走到那叛徒跟前,只见那叛徒悠哉悠哉的骑在马上,仿佛正做着春秋美梦。
阿蛮顺着江时雨的目光望过去,怎么也没想到是他。
这个人他是眼熟的,此次回汴京本来没叫他同往,谁道返行至半路,遇见了。
军中副将多,他既不像越扶那样战功赫赫,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名声在外。
即便同为副将,在军中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上回征讨胡人一个部落的时候,他将边关牧民母女一块强.奸,被将军军法处置,阿蛮还替他求过情。
想不到这孙子竟然生出歹心,早知道就该把他撕巴了,留在漠北喂狼。
“卑职见过程副将。”阿蛮不动声色的行了礼。
那个被称作程副将的叛徒,看见将军的亲兵对自己卑躬屈膝,像只哈巴狗一样点头哈腰,免不了一阵得意。
“不必多礼。”
说罢,又看向他身旁的女郎,总觉得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不过他没有多想,知道将军的侄女从汴京过来了,既是侄女,可能跟将军长得像,才让他觉得眼熟吧。
一个女娃子,何惧之有,他并未放在眼里。
只询问道:“可是有事?”
“有哇。”江时雨不谙世事一笑:“想请程副将调些人马过去小叔跟前执勤。”
程副将见到美人便春心荡漾,尤其是这样单纯、对着自己盈盈一笑的小美人。
便没细想平常江启决的安全,都是越扶亲力亲为调人了,哪轮得到这小丫头片子过来吩咐。
不过江时雨身份特殊,是将军的侄女,想必不放心,所以关心则乱也保不齐。
“可以。不过二小姐怎不找别人?”
难道是因为他貌比潘安?
“这不是再有两日就到汴京了嘛,越副将松懈下来,连日以来车马劳顿,为了犒劳三军便赐了酒。”江时雨的笑容是那样清澈无邪,很难让人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军中不少将士饮醉了,我怕那几个游兵散将玩忽职守,没人保护小叔。”
程副将听见江启决的身边没人了,立即心跳加速。他等一天等了很久了,既然这小女娃引狼入室,就别怪他手下无情了。
“可以。不过你要怎么谢我?”
江时雨含羞一笑:“用姑娘家的方式谢。”
程副将一阵大笑,笑得江时雨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终于收回色咪咪的目光:
“稍带片刻,我马上就调人过去。”
江时雨转身的时候,收起天真无邪的笑容,给阿蛮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的回了小叔的马车上。
江时雨摸了摸怀里的匕首,总觉得这东西用来切水果还行,用来杀人毫无用处。
为了保险起见,她走到小叔旁边,准备借他的武器一用。
“小叔,不要怪我未经允许、私自动你的东西。”
床上的男人自然没有一丝回应,不说话她就当他默许了。
将军身侧怎能没有用以防身的宝剑,不过她还是太天真了,那宝剑莫说有千斤重,也绝不像她的匕首那样轻飘飘的一只。
她将宝剑用两只手握住,震得手臂微微发麻,垫了垫,方才放下。
又去取壁上挂着的弓,如果说宝剑她还能拿到,弓则是拉也拉不开。
两物相较取其轻,江时雨握着那把宝剑,离小叔有一段距离,坐在马车帘子后面,等他进来劈死他。
第 8 章
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程副将孤身过来的时候,江时雨已经遣散了小叔的亲兵,所以目力所到之处,保护小叔的人,并不像往常那么多。
只有那么几个,的确江时雨所言,迎面而来一股酒气。想必是越副将赏的酒太过香醇,让人乐不思蜀。
程副将禁不住感叹女人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头发长见识短。
早前一直想找机会下手,奈何江启决被越副将保护得太好了,如今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女娃,在不在?调防的将士我带来了。”程副将虚张声势了一句。
发现无人应答,不知道这小姑娘跑到哪去了,又放松了两分警惕。
黑暗中,江时雨坐在靠近马车帘子的一侧,伺机而动。
回头看了一眼小叔,他依旧躺在那里,没有月光照进来,看不见他侧脸的轮廓是否有一个柔和的弧度。
只要在小叔身边,总是觉得格外安心,哪怕下一秒即将到来狂风骤雨。
马车外,是程副将结束了最后的观望,没有阿蛮在马车附近,他便省略了向任何人报备,直接掀开了马车帘子。
江时雨稳住不动,待看清了他的身影后,突然出手,迎面劈了过去。
程副将好歹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将躲过,暗道:“好险!”
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才跳下马车,身后突然有剑刺了过来,砍中了他的肩膀。
程副将的瞳孔猛然间紧缩,看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女郎,他突然想起来她是谁了。
那天夜里,他确信所有人都睡着了,徒步走了许久,去跟胡人汇合。
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想被这女郎窥探了秘密。
那一日他往草窠里看了一眼,还以为看错了,那双眼睛熠熠生辉,怎么也不像人的眼睛。倒像是什么动物的。
所以他说是兔子。
原来不是兔子……而是狼,是野兽!
肩上有伤的他,一人难敌四手,顷刻间被阿蛮生擒。
“蛮叔,我要亲手杀了他。”江时雨说罢,握着小叔的宝剑走过来。
远处是得到消息迟迟赶来的越扶,大声呵斥道:“住手!”
江时雨置若罔闻,用小叔的剑刺进了他的小腹,看着肠子流了一地,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越扶打马过来的时候看见眼前的一幕很愤怒,终将目光从倒地抽搐、口吐白沫的程副将的身上收回。
勒紧缰绳质问道:“你知道自己犯了军纪吗?”
江时雨手里还握着那把染红的宝剑,抬头看他阴沉着的脸,毫无惧意:
“程副将刺杀小叔的事板上钉钉,所有人都看见了。
我不杀他,他就杀我小叔,我不过是为了保护小叔,斩草除根。
我跟他又没有私人恩怨,怎么?这也要治我的罪吗?”
“巧舌如簧!”越扶紧盯她那双眼睛,完全是一副无辜的如小鹿一般清澈见底,却想不到滋生出一副歹毒心肠。
“分明是你引他前来!”
而且越扶看得清清楚楚,刚才程副将肩膀被阿蛮砍伤,已经没了抵抗的能力。
人焉能不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江时雨不是越扶,越副将跟程副将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这些兄弟,一个人都不能少。
他相信程副将只是一时财迷心窍,终会醒悟过来的,只是需要时间。
江时雨就这样毫不留情的把他杀了,让他连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
越扶恚怒。
江时雨还了阿蛮的匕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我不过将他刺杀小叔的时间提前了,想早点防范。
他一天不死,我一天没办法高枕无忧。
就算我不设计引诱他前来,他自己也会找机会来。”
越扶无法忍受军中就被她这一小女子翻了天,又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得磨着后槽牙:“强词夺理。”
阿蛮自决定了跟二小姐一起干,就没想过独善其身。
立即站出来:“越将军,人是我打伤的,也是用我的匕首杀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罚你就罚我吧。”
“好哇。”越扶用鞭子点着这两个人头:“一个将军亲兵,一个将军侄女,玩起了官官相护那套,真以为我不敢罚你们吗?”
“于公我保护了将军,于私我救了你的好兄弟,你怎么都该奖赏我,怎地反倒怪我?”江时雨哼了一声,目光里又恢复了少女才有的天真娇憨。
越扶怎么也没办法将这样的目光,跟那个沾满鲜血的手联系在一起。
望了一眼江启决的马车,将军还躺在那里,他怎么也不能对他的小姑娘军法处置。
“罢了。”越扶咬着后槽牙:“等将军醒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那语气明显拿她当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好似等着将军醒来之后打屁股惩罚。
属下没人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再度进了将军的马车。
越扶收回目光,吩咐下去:“给我查。程副将都窜通了那些人。”
属下:“遵命!”
……
……
马车终于进京了,比起江启决受伤的消息传过来的那天,人们已经淡然了许多。
长街两旁的酒楼里,燕王正坐在包厢内小酌,眯起眼睛瞧着将军进京的排场。
“不愧是父皇钦封的定远将军,腿都折了,还有这声势浩大。”
属下斟酒之余,不忘说着讨喜的话:“徒有其表败絮其内,江启决不良于行,就算给他更多的风光,也不过这一两年的光景,便要被皇上闲置,被人们淡忘了。”
“是啊。”燕王转着酒盅,似有些遗憾:“只是可惜了他那如花似玉的侄女,看来在江家过得也不开心呢……”
要不然也不会对江家嫡女动手,听说那江家大小姐,自从被马踢伤后便整日精神恍惚,请了多少高僧过来做法事就不管用。
“从前有江启决护着她长大,旁人不敢动什么心思,如今那个瘫子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王爷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属下决定把这小女人掳过来,献给王爷。
燕王俯身看着队伍里那姑娘,骑在马上,梳着少女发髻,昂头挺胸,莫名心痒。
“这样娇艳欲滴的美人,留在那残废身边,岂非辜负了。”
咂摸着属下的话,是啊,一个没了双腿的将军,如何骑马打仗,岂非让人耻笑。
就算这火辣辣的小玫瑰是江启决私心养着的童养媳,他偏要将她折下来,让她一点朱唇万人尝。
他就算将她欺负了又如何,他就不信江启决能爬起来找他报仇。
燕王笑意更深,哼着小曲,赞不绝口:“今日这酒甚是香醇,赏!”
.
越扶整顿三军去往枢密使交差,又亲自进宫向皇上请安。
只余将军的亲兵,随他一块江府。
江侯早早的出城迎接,如今跟随马车一块进府。
“侯爷,是不是把将军抬下来?”阿蛮请示道。
“不必。让马车直接进府,一直驱车到二郎院落。”江侯发了话,赶车的人立即应下。
江孝恭知道二郎的好胜心和自尊心极强,准是不愿叫人看见他缠绵病榻的样子,便叫马车一直往内院驶,一直到他卧房门口,才将马车调转车头,叫下人回避。
有亲兵过来两个,将将军放在竹床上,抬了进去。
江时雨全程面无表情的陪在小叔身边,替他扶着床,小叔的身上干净整洁,脸上遮了一方薄薄的丝帕,待到进到卧房,将他手脚放平安置好,方才将那帕子取下来。
圣上赐下的御医已在府上等候多时,这会儿替江启决诊治,跟军医的结论无差:
“将军坠马时伤了脑子倒在其次,不日便会醒过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只是这腿……”御医顿了顿,接着说:“才是大问题,目前瞧不出伤到了哪里,不过以后站不起来却是板上钉钉的。”
因为是伺候皇上的人,说起话来直言不讳,也没丝毫委婉。
江孝恭自然不会怀疑御医的医术,一番感念皇恩之后,用候府的马车,吩咐下人将他送回宫外的宅子里。
长嫂如母,秦书淮也十分忧心二郎的伤势,跟侯爷商量道:
“上回退了周家的亲事,二郎不能因为病着就不娶妻。现在正是个档口,不如娶进门个小娘子冲喜,府上热闹一番,兴许对二郎的病情也大有裨益。”
江孝恭捋了捋胡须,并没立即作答,似在思索夫人的话里也有几分道理。
江时雨不是侯爷的亲生女儿,在府上这么多年,也学了不少规矩。从前深谙爹娘议事,自己不该插嘴的规矩,这会儿忍不住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娘,才出了周家那一档子事,若是再来一次,对小叔的名声不好。”
秦书淮:“上回是你爹一时耳根子软,答应了周家的软磨硬泡,早知道那周氏女不行。这次仔细挑选,必不会再出上次的事。”
“可是凡事就怕万一……”江时雨知道爹娘的话有理,自己无理,一时间有点底气不足。
秦书淮慈爱道:“二郎不能因病就不娶妻,而且患难见人心,能跟二郎同甘共苦的女人,想必才能得二郎长情。”
娘的话像种子一样,落在她的心底,只差一场雨浇下来,便能生根发芽。
“可是……总得选个小叔自己喜欢的。”
秦书淮看着这丫头,去了军营一趟,回来之后不知道发的什么疯,这么古怪。
“二郎离开汴京三年,若有心上人早就求娶了,他的性子能是跟人家姑娘玩什么捉迷藏吗?既都没有他喜欢的,还不如像上次一样,我跟侯爷给他选选。”
“咳。”江时雨觉得耳根发热,心里有一种很不舒服、奇怪的感觉,让她说不清道不明。
“要么还是等小叔醒了自己决定吧,万一他愿意冲喜,到时候再给人家姑娘退亲,对那姑娘也不公平。”
“嗯。”江孝恭颔首道:“二郎的性子要强,是不愿意麻烦拖累别人,这件事就等他醒了再说吧。”
江时雨松了一口气,以为爹娘要回自己院子了,却见爹爹没有要走的意思,只问起长姐那天坠马的事:
“你这次私自去看二郎,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关心则乱,你小叔没白疼你。
但雪霁受伤前是跟你在一起,你可知是什么原因,导致那匹马受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