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江时雨没急着作答,仿佛在努力回想那一天发生的事,面露愧意,跟侯爷认错:
“爹爹,是我不好。”
江孝恭的眉间闪过一丝阴云,他早怀疑她了。
虽然入仕为官替皇上分忧,没有几多心思在内宅。但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亦是他的逆鳞。
他不是对家人毫不过问、不扫一屋只扫天下的朝臣,也不是任由女儿被人家算计了,还在原地傻傻的帮别人数钱。
他需要候府在自己的掌控中,小事不去计较,但他绝不允许自己养出个白眼狼。
江启决当初带这个小姑娘回来,不管是为了什么,这是二郎欠她的,不是自己欠他的。
自己做下的事都要自己承担,哪怕他是他兄长,也不会帮他还良心债。
“爹。那一日长姐要我过去与人比武,恰逢梅公子借燕王的宝马相赠。”
“女儿一直担心小叔,想过去探望,便忽略了燕王的马烈。”
“没保护好长姐,使得长姐被马踢伤,是我的罪过,请爹爹责罚。”
江孝恭很少像此刻这样望着养女,仿佛要将她看穿。
奈何看了半晌,她的目光澄澈,犹如一汪清泉,其他什么都没有。
“不是有意的就好。”
江时雨颔首,行了礼后准备告退。
才走到门口,便被爹爹叫住了:
“去看看你姐姐。自她那日受了惊吓,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你回来了可以跟她做伴,也开导她一番。”
江时雨没有回头,背光站在那里,口中应道:“是。”说罢,离开了侯爷的书房。
生活从来都由不得她愿不愿意,她没办法像嫡长女那样恣意妄为。调整好了情绪后,即便不想跟长姐四目相对,还是去了她的院子。
江雪霁喝过了药,听见下人通报,立即将她唤到身边。
“姐姐好些了吗?”江时雨拉着她的手,唇边挂着温柔又不乏关心的笑意:
“上次我看着家奴将姐姐好生送回去,没有跟着一块回府照顾,而是去接了小叔,姐姐可怪我?”
“妹妹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要打要罚,全凭姐姐做主。”
杨雪霁生了一场大病,仿佛性情也移了两分。从前目光里总是透着嫡女的优渥,眼高于顶。哪怕她在平视着谁,骨子里透出来的蔑视,无处藏匿。
如今比从前多了两分随和,好像高高在上的九天玄女,被烈马一脚踢下凡尘。
“你我姐妹二人,不必说这些。只是你走了这些时日,我一直担心你。”杨雪霁顿了一下,接着说:“也不知道谁要害我。”
江时雨的眉眼如故:“我没有看清。”
“不说这些了。”江雪霁的脸上再次露出浅笑:
“之前不许你去接小叔,就是怕你在路上遭遇不测,好在你平安归来了,我也能放心了。”
“只不过咱们俩突然分开这么久,还真不适应,也有几分想你。”
江时雨假意感动得泛起盈盈泪光,好似星星落在上头,她忍住了一身鸡皮疙瘩,才配合长姐表现出这姐妹情深的戏码。
“我虽在小叔身边,也十分挂念姐姐的伤。”
江雪霁听着她提起,仿佛终于想起来了:“小叔怎么样?”
江时雨:“不太好。”
虽然还有呼吸,但跟活死人无异。她眼中的好,得是能骑马能拉弓,能畅快恣意才叫好。
小叔现在昏迷着不知是福是祸,只怕醒来发现自己不良于行,会是怎样一番灰心失意。
江雪霁叹了口气:“好在捡回一条命来,路上没出什么事,就很好。”
江时雨“嗯”了一声。
江雪霁:“本该去探望,我受了伤身体也不好,怕过了病气给小叔,加重他的病情。便想着过几日彻底好了再去。”
江时雨:“是。姐姐思虑周全。”
江雪霁拿出长姐的姿态:“小叔如今病着需要静养,你也要少往他屋子里跑。”
唯有这一句,她没搭腔。
江雪霁没有,她的沉默并不代表默认。
“你如今大了,再有两年,爹爹便要将你许给人家了。毕竟你不是江家亲生的,你要懂得避嫌。”
江时雨不知道为什么,听了长姐这句话总是觉得心里怪怪的,不开心。
“你也不必害羞,虽然你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但爹爹也一定会为你选一处好婆家。”
江时雨低低“嗯”了声,她不能不表示感恩。
.
翌日,江雪霁吩咐丫鬟过来要她一块出游,江时雨嘴上答应着,便换了衣裳同她一起出门。
汴京贵女游玩之处颇多,较受欢迎的便是花满楼。
江时雨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周清浅,她仿佛换了一个人。
从前刁蛮一些,但矜持娇贵。如今却仿佛破罐子破摔了,举止粗鲁,不知是不是用这种方式发泄怒气。
秋天适宜赏菊,一些人围着秋裤作诗,江时雨独自选了处不起眼的地方坐着,江雪霁很快同大家一起吟诗作对。
韵华斗丽过后,有人问候起周清浅的婚事:
“听闻清浅同范公子定亲了,当真是天赐良缘,恭喜恭喜。”
“听说还是当朝太傅沈大人主婚呢,真要到成亲那天,只怕汴京都要震动。”
“可惜了,江将军命格不好,错过了清浅这样秀外慧中的姑娘。”
提到江家退亲之事,众人不约而同的闭了嘴,仿佛不小心掀开了什么本该藏着的丑闻。
诡异的沉默过后,周清浅在被人嘲笑之前,先故作洒脱:“一个残废有什么可惜的,跟他退了亲我才算脱离苦海,要不然以后是不是守活寡都不知道。”
其他几个未出阁的少女都红了脸,这话不就是映射将军那方面不行。
平日里在府上,只有嫁作人妇的嫂嫂,才会偶尔同这些未出阁的姑娘说几句荤话,逗姑娘们玩,看着她们红着脸咬唇躲藏的样子取笑。
在外头同其他少女取乐,还没有言谈举止上这样奔放的,不像中原女子,倒像是活人。
周清浅的话音刚落,便注意到在偌大阁楼的另一边是江家的人。
江时雨原本不想理她,但听这个疯婆子突然带了小叔,便是她的目光不打过来,她也正想迎上去呢。
“是了。嫁人后旁的事不要紧,若是夫君耽误了寻欢作乐,再与下人珠胎暗结,败坏爹娘的名声就不好了。”
江时雨不徐不疾的朝着她走过来,江雪霁想叫住她已经来不及了,只担心的瞧着她,怕她惹祸。
“所以周姑娘为防男人不能取悦你,便在成亲前先考验一番,如此懂得未雨绸缪,果然是聪慧睿智。”
被人捧惯了的周姑娘,第一次被人大咧咧的扯开遮羞布,想起那倒霉的一夜,气得牙齿打颤。
看她到了自己跟前,抬起手便是一巴掌。
只不过她的巴掌还未落到江时雨的脸上,便被她捉住了手腕。
江时雨借力打力重重一折,只听“咔哒”一声,她的手腕脱臼了。
尖锐的疼痛将她激出了眼泪,忍不住嚎叫一声,向后倒退了两步。
近身伺候的丫鬟已将周家的人唤了过来:“杀了啦!江氏女杀人啦!”
周家随行的家奴不乏擅医术者,只是刚才江时雨出手太快,没人料想到她真敢对小姐动手,阻止不及时。
这会儿替小姐接上,自然得为主子讨个说法:
“你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出手伤人,汴京没有王法了!”
“周家跋扈惯了,如今连黑白都不分,倒打一耙信手拈来。”江时雨轻嗤一声:
“先撩者贱,不是我先动手的,我不过自保而已。”
“不然呢?站在那等着被打呢?我又不是你周家的奴仆。”
江时雨说完没再多看这些狗腿子一眼,已经准备走了。
周家也不是吃素的,乌泱泱立即出来十几个壮汉,挡在她的必经之路。
江时雨掂量了一下,她毕竟不是绝顶高手,周家养的护院个个训练有素,真动起手来她没有稳赢的把握。
周家大小姐头一遭受这个气,哪肯让分,今日不把这个场子找回来,以后还怎么在汴京混。
江雪霁知道妹妹走不了,自己也没法脱身,立即站出来缓和:
“周姑娘何必跟我那不懂事的收养的妹妹计较,小时原不是江家的人,淘气惯了,若是捏疼了你,我在这给你赔个不是。”
江雪霁将自己摘了个干净,顺道把江时雨踢出江籍,又强迫她低头:
“小时,玩闹时没轻没重的,本就是你不对。”
“你过来给周姑娘道个歉,周家宽宏良善、名声在外,周姑娘必不会无事生非、因龃龉纠缠不清的。”
江雪霁煞费苦心的给周清浅戴高帽,江时雨打也打了,不想将事闹大,便给她认了错:
“以前误以为周姑娘温柔敦厚,是我错了,不该招惹狗皮膏药。”
“以后我一定像汴京其他诸女学习,远离巴掌,免得周家的狗是非不分,不占便宜就以为自己吃亏。”
她这夹枪带棒的提醒,众人都听明白弦外音了,周家这个小祖宗惹不起但躲得起,以后绕着走就是了。
周清浅无形之间被孤立了,再说她这是什么道歉,明摆着把自己又冷嘲热讽了一通。
“既是你真心认错,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我既伤不到你,你便规矩站在这让我打回去,今日之事就算两清!”
江时雨似笑非笑:“你确定?”
上一次她手下留情了,这一次可保不齐。
站着挨打,她在想什么?
周清浅看她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不知道她又在憋什么坏主意,一时间也有些不敢动手。
第 10 章
便喊来了自己的护院:“阿三,你去给我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
被她点到名的壮汉,自然惟小姐的命令是从。
阿三一掌劈过来,江时雨偏偏头躲过了,不忘将周清浅扯到跟前,当人肉盾牌。
阿三及时收手,没叫打江家的耳光变成打自家的,但他挥拳太快,还是擦了点边,从周清浅的肩上掠过。
周清浅生得细皮内肉,平常被日头晒了都要红上几天,哪承受得住这打,立即恼了:
“蠢才!我要你何用?”
“是。小的蠢笨,误伤了小姐。”阿三立即抱拳行礼:“能否请小姐站远些,也便于小的施展拳脚。”
周清浅气得差点无法继续保持端庄,她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没有伸手去揍家奴,知道自己的力气打在大块头上也如同隔靴搔痒,莫不如别白费力气。
破天荒的听从了下人的话,向后站了站,江时雨见她要跑,哪能让她如愿,一把拎住了她。
“今日也算不打不相识,周姑娘不送送我吗?”
“我几时说允许你离开了?”周清浅咬牙切齿,瞧见方才打斗的空档,江雪霁已经带着伺候的丫鬟小厮离开了。
原本咽不下这口气,但冤有头债有主,她不想株连。何况看见江雪霁那落荒而逃的样子,便觉得痛快。
江时雨作为被丢下的人,有什么比看江家姐妹阋墙更痛快。
“腿长在我身上,我离不离开可由不得你。”江时雨在她愣神的空档,已经用匕首抵住她的细腰。
毫不客气的扎透了她的衣衫,只要微微用力,便会扎进她的身体里。
周清浅感受到腰肢一片冰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敢!?”
“你说我敢不敢?”江时雨轻轻一转匕首:“吃了这么多亏还不长记性,记吃不记打。”
“你该庆幸这刀是在你腰上,而不是在你脸上。”
“要不要试试?我杀了你,再给你偿命?”
周清浅有点恨自己后知后觉,竟不知道江家还等不要命的主。
她当然不会跟她以命抵命,因为她的命娇贵,而她不配。
“你想怎样?”
“这就对嘛。”江时雨没有春风得意,也没有落水狗,只是语气冷淡的同她谈判:“叫你的人退下,你送我离开这里。”
周清浅恨极了被人威胁,眼下好汉不吃眼前亏,没再用强:“都退下。”
又眼角带泪的凶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江时雨轻笑一声,下了楼也收起了匕首,幽幽道:“也把你的脏嘴放干净点。”
周清浅看着她完好无损的离开,恨极怒骂:“江时雨,你给姑奶奶等着,我早晚把你剁成肉泥!”
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她那句叫自己“把嘴巴放干净点”,到底什么意思,她惹她了么?
原来是因为江启决!她夹枪带棒的羞辱了江启决一番,这小烈鸟就炸毛了。
关她毛事啊,江家正经大小姐江雪霁连个屁没放一个,哪轮得到她这个养女出头。
皇上不急太监急!
走在路上,江时雨觉得自己手下留情了,今日没发挥好。
就应该见她嘴臭一次就揍她一次,江时雨不会吟诗作对,但专治嘴臭。
大不了最后再被她那些护院打,待她爬起来还揍她,反正她皮糙肉厚抗摔打,就不知那周姑娘细皮嫩肉的能不能经得起她两拳。
除非周姑娘以后如过街老鼠一般,见到她就躲,或者如临大敌、进入一级备战状态,不然她就跟她死磕到底了。
江时雨今日心情不错,路过食坊总想着等小叔好起来,要带着他来吃一次。
还未穿过这条街,便被身后的一条帕子掩住了口鼻。她自诩反应不算迟钝,但那些人明显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