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才打了胜仗,绞杀胡人无数,那些小部落被打得抱头鼠窜,不足为虑。
但胡人不是怂蛋,血液里天生带着复仇的基因,二小姐还是要小心些为妙,免得有人趁夜偷袭。”
“知道。”江时雨这一路过来很感谢阿蛮的照顾,又道了谢:“谢蛮叔。”
入夜,江时雨虽然骑了一天的马,这会儿根本睡不着。
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她听力一向极好,能听见针落之声,尤其在这样的深夜,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更别说这奇怪的脚步声。
江时雨悄然起身,摸了摸藏于腰间锋利无比的匕首,贴着墙根轻手轻脚的出门。
脚步声远了些,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阴天连一颗星尘也没有,她隐在暗处,看清楚驿站外的男子。
只见他紧着脚步,越走越远,姑娘家的第六感让她觉得这个男人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非奸即盗。
随即悄悄跟在他身后,翻了两座山坡,俯身藏匿在一众芨芨草之间。
映入眼帘的是围在火堆旁的小叔亲兵和胡人,她听不懂胡语,但那亲兵的话却历历可辨:
“将军如今昏迷不醒,身旁只有越扶一位副将,其他副将均战死沙场。”
胡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舌人将胡人将领用中原话说予他听:
“三日之内,汗王要见到江启决的首级,没问题吧?”
江启决杀了那么多胡人,汗王出重金悬赏他的头颅,为了替那些死去的将士报仇雪恨,也在祭司的时候昭告上天,作为献给大地神的礼物,祈求大地神保佑他们养精蓄锐,几年后再战。
“没问题。”叛徒一口答应,接过赏钱,也不点卯,直接收进怀里。
他也有自己的算盘,江启决在一天,就压着他永远当不了河西的老大。
如今江启决昏迷了,一把手依然不是自己,被那个他宠信的越扶捷足先登。
既然在中原无法大展拳脚,不如向胡人投诚,谁也不想当万年老二。
远处的篝火在江时雨的眼眸中跳跃,面前的男人回过身来,让她看清楚了他的眉眼。
她该庆幸自己手中未带弓箭,不然冲动之下,她真怕自己会一箭射过去,要他狗命。
木然起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瞧见远处胡人的目光打过来,几个人说了几句,那位叛徒也回过头看向自己这边。
“什么声?”
江时雨敛声屏气,未急着走,直到那叛徒松了口气,似在自我安慰:
“是我听错了,兴许是兔子。”
这荒山野岭的能有什么人,江启决那些亲兵也都睡熟了。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江时雨确定无异,方才蹑手蹑脚的摸回来,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她跟驿卒要了冷水,关好门洗了个冷水澡,让自己冷静的想明白要怎么处理这个叛徒,方才沉沉睡去。
待到翌日重新赶路,她没有对阿蛮说这事,她不会自作主张,只是不想打草惊蛇。
她准备待到了小叔跟前,看过了小叔,在缓缓的跟越扶暗示此事。如果越扶副将不会给她一个满意的处理方式,她不介意亲自动手,替小叔清理门户。
越往西北走越冷,近乡情更怯,很快要见到小叔了,哪怕他昏迷着,依旧紧张到心脏痉挛,胃也开始打结。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是这两日没休息好的缘故。
跟小叔班师回朝的大军汇合后,率先见到的是越扶的属下。
越扶得知阿蛮回来,江家那个小丫头也一起过来了,不敢怠慢侯爷的女儿——养女也是女儿,亲自过来迎接。
原本在对队伍的尾巴,这会儿骑马到队伍的前方,颇用了一番功夫。
越扶在马上见礼:“见过二小姐。”
江时雨还礼:“将军辛苦了,这一路要照顾我小叔不容易,影响了行军速度。”
越扶爽朗的笑笑:“凭我跟江郎的关系,什么我照顾他,还需要旁人来谢了。”
江时雨自知失言,抿唇笑笑,朝着一望无际的队伍张望。
越扶自然看出了她的焦急,无意逗她,只调转了马头,往队伍中间——江启决所在的马车上行进。
江时雨玩笑般跟他谈及:“越将军,小叔如今昏迷着。如果队伍里出了叛徒,该如何是好?”
越扶虽然不像江启决一样是看着这个小姑娘长大的,但能坐到副将这个位置也不光是靠一身蛮力,还有脑子,尤其在面对一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的时候。
她虽然没有明说,他也猜出来个大概。那就是军中已经出了叛徒,并不是假如出了叛徒。
他不介意告诉她自己的处决方式:“自然是先将人扣下,然后回到汴京,交由圣上处置。”
江时雨抿了抿唇,淡淡道:“可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那也不能当场绞杀。”越扶不是莽夫:“总要拷问一番,看看他勾结的是何人,同盟者还有谁。”
江时雨“嗯”了一声,反问:“可是若这叛徒存在一天,便来害小叔一天,当如何?”
尤其现在小叔昏迷着,没有自保能力。
越扶:“我会护好将军。”
江时雨:“你能一整日形影不离、不眨眼的看着小叔吗?”
越扶也知道自己不能:“将军的亲兵也会保护将军。”
江时雨不说话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不说话,越扶自然是不依的:“那么二小姐现在告诉我,这个叛徒是谁。”
她知道越副将在偏头看着自己,只作没察觉,莞尔一笑:“我跟将军说笑呢。”
说罢,勒紧缰绳,在瞧见队伍中最大的一座马车时,夹紧马肚子,赶了过去。
因为要考虑将军的身体,所以队伍行进的极慢,小叔所在的马车很大,从外头看没有多豪华,依旧庄严肃穆。
马车外被亲兵围得水泄不通,越扶下了命令,亲兵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江时雨从马上翻下来,跳到马车上,里头立即有两个丫鬟打开帘子,里面的光景一目了然。
江启决躺在黄花木雕床上,旁边放着茶具、冬日保暖的貂皮大裘、手炉和茶点。
三年未见,小叔的眉宇间更硬朗了,从前白皙的皮肤,被凉州的风尘吹得更加粗糙。
她过去跪坐在他的床边,瞧他紧闭着眼睛,薄唇轻抿,面色平和,仿佛睡着了。依旧挡不住气宇轩昂。
她小心翼翼的握着他耷拉下来的手,他的大掌粗粝有力,因着长年握弓使剑,而掌心皆成了一层茧。
然后将他的手放回到床上,趴在他的耳朵旁边说了些什么,方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他的手。
第 7 章
又到了一个驿站,大军停下来整顿休息,江时雨喂着小叔用了晚膳,有副帐的人过来传话,说是越副将有请。
江时雨答应了,回头又看了一眼小叔,从马车上下来前,看见阿蛮守在那,放心了不少。
“蛮叔,你过来保护小叔。”
“欸。”阿蛮嘴上答应着:“末将在呢,一步也不离开。”
“不行。你进到车里去。”江时雨不放心。
守在马车外面,小叔有什么事,他都来不及第一时间去到他身边。
阿蛮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自打那天离开交界处,她就变得格外小心,几乎到了神经质的程度。
“末将进将军的马车,这……于理不合吧?”他在马车外面等候吩咐也是一样的。
江时雨坚持道:“不行。你到小叔跟前去,叫他离你一臂之内。越副将那里我去说,不会怪你。”
仿佛阿蛮不上来一直盯着小叔,她就不走了。
江时雨是知道这些从刀尖上滚过来的人的身手的,要杀一个人活死人,还不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就算到时候抓住杀人凶手,小叔没了命却是再也活不过来了,她不想冒险。谁都不配跟小叔以命抵命。
阿蛮没有多想,以为是二小姐看见将军受伤,被吓坏了,毕竟她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小姑娘,所以草木皆兵。
“是。”随即没再犹豫,卸下兵器,进到马车里。
江时雨去往越副将所在的马车,晚宴才刚刚开始。
越扶热络的招呼着她:“我听伺候将军的人说,你一天没用膳了。
将军这个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过来的,你这样下去把身体拖垮了,我们是照顾他,还是照顾你啊?”
江时雨听出了他埋怨里的关心,面露愧意:“将军放心,我不会拖累大家。”
越扶一脸不满:“去去去,我哪是这个意思,我还会怕你个小丫头拖累?
我只怕将军醒了,看见你累倒了,要拿我试问。”
江时雨不知怎地,脸颊突然热了起来,低头捡了自己碗筷,低声道:“小叔不会。”
越扶又是一阵朗笑,没再逗她,只顾左右而言他:“军中将士常吃的,没那么精细,也不知你能不能吃得惯。”
江时雨从来不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端起碗没有丝毫扭捏,跟大家一块大口吃肉。
大军连日以来一路奔袭,难得今日放松些,除了值班运营的将士,其他人都饮了少许酒。
行军打仗是个苦差事,若不是心怀大义,没有女人,也没有酒,当真是无趣。
酒过三巡,越扶笑眯眯的看着江时雨:“二小姐既已入了军营,就得收军营的规矩。
若是自作主张,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不讲私情。”
江时雨老实巴交的点了点头,一脸温顺的模样,如同一只无害的小鹿。
只不过出了越副将的营帐,没直接回去,而是在军营遛马。
越扶怕她整日守在将军的马车上憋坏了,加之她一直很守规矩,没整出什么幺蛾子,还能跟将士们打成一片,便没衡加阻挠,对这个将军的侄女、侯爷的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江时雨溜达到繁星满天的时候,以为今夜依旧是无所获,却发现人了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勾结胡人的叛徒。
于是江时雨的眼睛亮了,紧紧盯着那个人,只盯得眼睛发疼。
那叛徒早换回了戎装,看他佩紫怀黄,八成也是个副将。
江时雨的方向感一向极好,从前小叔带着她一块荒野求生,培养了她不少野外生存技能。
这会儿牢牢的将那个人所在的方位记住,勒马回到小叔马车旁。
阿蛮闻声以为是二小姐用完晚膳回来了,从马车上出来,却看见她那张阴沉的脸:
“蛮叔,有人欺负我,你管不管?”
阿蛮当场就支愣起来了:“谁这么大胆,我去给你出气。”
欺负将军的小姑娘,不就等于欺负自己一样。
将军醒得时候,他这个亲兵要献殷勤,保护好将军的侄女。
将军昏迷着的时候,他更要尽上本分,不能因为将军保护不了家人,就掉以轻心、玩忽职守。不然等将军醒了,怎么跟将军交代。
阿蛮还以为她是被哪个兵痞调戏了,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去教训教训那个见色起意、忘了军纪的兵痞。
却听见她说:“蛮叔,我要杀了他,你干不干?”
阿蛮一听立即慌了,虽然队伍中也常有打架斗殴致伤致死的,但他作为将军的亲兵,更要以身作则,哪能草菅人命。
“你别生气。”看在将军的面子上,让一糙汉放下身段来哄小姑娘,当真是难为情:
“军令如山,可不敢随便杀人。但我可以帮你揍他一顿。”
阿蛮的拳头还是很硬的。
江时雨紧绷着脸,显然不答应。
阿蛮不知道这小姑娘竟然气性这么大,上前一步问道:“那你说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江时雨望了望四周,没别人。便将那天夜里听到的告诉了他。
阿蛮跟越扶不同,越副将需要主持大局,阿蛮作为将军的亲兵,只忠于将军。
听她说完,火气就上来了。
压了半晌,才冷静下来:“你该不会听错,看错了吧?”
毕竟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也会有精神恍惚的时候。
江时雨在江家一直如履薄冰,从来不是个小迷糊,尤其在面对小叔的事,更是警觉,
干脆果决道:“不会。”
阿蛮想起她这两日古怪的行为,叫他寸步不离的跟着将军,那样子就是发现了什么。
不再怀疑她,却也不能听个女娃子的:“这事得禀告给越副将。”
江时雨反问了回来:“他若不承认呢?我们又没有证据。”
总不能空口白牙指控旁人就会被惩处,那军营里就乱套了。
阿蛮挠了挠后脑勺:“那先把他绑起来,待回汴京再处理,让他不敢生事。”
江时雨:“绑他一个,打草惊蛇,他的其他同伴见利忘义,伤到小叔怎么办?”
阿蛮:“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将军。”
江时雨:“人总有打盹的时候,你睡着了,别人一时疏忽怎么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蛮也没法子了:
“那你说怎么办?”
“你要是愿意帮我,你就跟我一起去杀他。你如果不愿意惹祸上身,我就自己去替小叔清理门户。”江时雨话音刚落,不再跟他废话,将马头一转,朝着队伍后头行进。
阿蛮立即勒马跟过来,让她个小娃子去杀人,不是胡闹吗。
只怕她从前在汴京养尊处优,连鸡都没杀过。
江时雨看见他了,故意放慢了脚步,一字一顿道:“我就是要杀鸡儆猴,让那些人看看,想害小叔是什么下场,也让他们断了害人的心思。”
阿蛮咬了咬牙,实在气不顺,将军为国征战,受伤了还被歹人惦记。
干脆把心一横:“走!”
江启决的亲兵大多听阿蛮调遣,他带了三五人随行,其余人留下来继续守着将军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