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稀罕做你的白月光——乘舟拾星
时间:2021-08-07 09:40:37

  季芊婷越是平静,钟明齐心里便越是发慌,他宁可她同自己哭,同自己闹。
  此时季芊婷的嘴角还挂着一抹未擦净的残血,与她苍白的唇色成鲜明对比,钟明齐掏出帕子轻轻为她擦拭,一举一动皆是温柔缓动。
  季芊婷坐起身,不知是不是吐了血了缘故,再醒来时候居然觉着身子轻松了许多,并未费力多少便起了身,还让钟明齐看了一愣。
  “你就没什么话要同我说?”这样的事,按照常理来说,该是暴跳如雷,或是大声质问,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为何事到临头,她反而平静的不像话。
  钟明齐举着帕子的手还僵着,随她问起便知躲不过,细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后良久才冒出一句:“芊婷……对不起。”
  这句话究竟几分真心,季芊婷叫不准。
  到底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落泪了,此言既出便是说明,那女子讲的都是真的。
  一滴泪从眼眶滑落,滴在手心上,季芊婷手指攥着被角,哑声道:“旁人都说我有福气,在家时本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却得了个好夫婿。你步步高升,才不过五年时间便官居二品,又对我百般体贴……”
  说着,她冷笑一声,嘲弄自己罢了,“我本以为,自己确实有福气,谁曾想,到头来,我的这点福气,还是沾了旁人的光。”
  季芊婷转过脸,眼中红丝醒目,载着沉重的委屈痛楚,目光似剑,逼得钟明齐不敢直视,“你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我长得与她几分相似……”
  就在吴漫雪出现的那一刻,她便什么都懂了,六分相似的眉眼,特别是笑起来时。
  钟明齐依旧无话可辩驳,只内疚又无力的念着她的名字:“芊婷……你听我说……”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季芊婷抬手抹了泪,眉毛一提,质问道,“说你们的孩子吗?还是说你们二人如何情深?你演得一手好戏,我从前竟一点儿都瞧不出你的不对劲……”
  “若不是她今日找上门来,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还是你已经觉着我时日不多,待我咽气时便将她扶正?”
  “不管你信与否,这些年,我并非完全将你看做是替身,”钟明齐咬了牙,终于斟酌了解释,“我承认,当初在季府见你时,却有此心。可后来相处下来,我便清楚你们二人性情截然不同……她来京城投奔时,身无长物,我实在狠不下心弃之不顾……”
  此言与吴漫雪所说略有出入,可翻来覆去结果都是一样的,是非对错季芊婷无心去追究,因为没有丝毫的必要。
  季芊婷冷笑一声,“哦?大人心里原来有我一席之地,芊婷真是感激……”
  话音才落,季芊婷闷咳了两声,钟明齐看在眼里,凑过来想要给她拍背,却被阻止,“不要碰我!我觉着恶心!”
  钟明齐的手僵在半空,果然就不敢再动。
  一双眼睛担忧的望着季芊婷,不知所措。
  “孩子……”微微平缓了些,忽又想到什么,季芊婷才又言,“我病成这样,不会有孩子了,可我为什么病成这样,你又为何能顺利高升,你比谁都清楚……”
  钟明齐垂了眼,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微闭了眼,而后睁开,“我不该负你。”
  有些事即便不说,她也想得通,这二人情深至此,当初却没在一块,许是因为他出身寒门,娶不得吴漫雪。
  季芊婷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落在手腕的玉镯上,指尖抚过镯身,又想起方才那似梦非梦的时刻,眼底一抹笑意浮出,“听说,人将死的时候,能看到未来,从前不晓得,今日方知是真的……”
  那不是梦,就是她死后不久的将来,那个她从前喜欢过,却以为他讨厌自己的少年在她嫁人时负气离开,又在传出她死讯时候归来,手捧着她的骨灰坛……
  钟明齐听不懂她的话,却无端觉着心慌。
  乱如麻。
  “钟明齐,”这是季芊婷第一次唤他全名,这般陌生,“这辈子,我不曾对不住你,临了,我想跟你要样东西,你若还有半点儿良心,就痛快给我。”
  “你别说这种话,你的病会好的,我已经派人四处寻访名医,总会好的……”
  “给我写封休书!”季芊婷打断他的话。
  这下子钟明齐彻底懵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要走这一步,第一反应便是不成。
  他缓缓摇头,希望从她眼睛里看出些端倪,希望此刻她说的只是气话而已。
  “就此咱们一别两宽……”话说得太久,她有些体力不支,慢咳了两声便仰倒下来。
  这次钟明齐没有来扶,只沉浸在方才她讲的话里。
  他只顾着拒绝,想都不想的拒绝。
  “我不会放你走,不会!”钟明齐挺直身子,坚定强硬的同她讲道。
  这回季芊婷彻底急了,握着拳头捶在床沿上,却是无力的,两行绝望的泪水从眼角滑过,打湿鬓角流落枕上,“我不欠你什么,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我对你不是利用……”钟明齐双拳紧握,不知怎的才能让她相信,“我承认我爱她,可是我心里也有你……”
  “滚!”自心肝脾肺传来的疼痛一浪接着一浪,她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骂出这句话,随后喉咙血腥滚烫,一口暗黑色的血吐出,再便是钟明齐满目的慌乱,和撕心裂肺的吼声……
  天地静瑟,一切都归于尘土,她失去意识前,眼前走马观花似的晃过她从前和林泊元的点点滴滴,还有她看到的将来。
  身体不觉着痛了,一点儿都不觉着,她知道自己终是离开了那病歪歪的身体。
  她这一生过的苦,却在结尾处往她手心里塞了块糖,仅此一点,她也便不觉着苦了。
 
 
第3章 
  正值阳春四月末,树枝上的芽苞不过几日的工夫便又窜高了许多,单看不起眼,远远瞧着嫩绿的一团一团,分外养眼。
  季芊婷浅慢的推门出来,久不曾出门,冷不丁露面,阳光虽柔和不刺目,还是将她晃得眯了眼。
  适应了好一阵子才恢复如常,季芊婷仰头朝外看去,院中的桃花已落败得所剩无几,微风偶尔吹过飘过几瓣,正砸在她的眼眸上。
  她轻轻眨眼,感到面上有花瓣滑过,下意识的抬手去接,两朵淡分色正落在她的掌心。
  第三日了,这已是她回来的第三日了。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记得自己明明是死在冬日的病榻之上,转眼间便又重回了及笄之年。
  这两日她一直病着,她知道是因为春末一场雨的缘故让自己着了凉,正是这几日的安静日子让她相信了自己真的回来了,不是梦。
  因得什么?
  她想,许是因为她的那短暂的一生实在是太苦了,老天怜悯,才得以让她重新活过一回。
  手掌上抬凑向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两片花瓣便随风而去。
  一切都是新的,没有终日难以忍受的病痛,没有人整日处心积虑的藏着他的外室......
  前世被病痛折磨,她如今重回这轻盈健康的身子,何其幸运。
  “姑娘,您今天怎么醒得这样早?”文竹从远处端着梨木托盘过来,见季芊婷在门口站着,笑着便加紧了步伐过来,行至跟前,将托盘稍抬举,“今日厨房做了姑娘爱吃的糖酥饼,我提前拿了,姑娘吃个够。”
  季芊婷侧目瞧了文竹端着的盘子,里面整齐的码着这几块点心却让文竹格外开怀。自己是个不起眼的庶女,从来不被人重视,连几块好吃好看的点心也是要巧夺心思才拿得到的,每次若不是文竹紧紧的盯着,怕是没有人会给她留着。
  “我风寒才好,吃不出味道,你吃了吧。”
  说起风寒,文竹这才又瞧了季芊婷的脸色,不再似前两日的苍白,许是阳光下的缘故,看起来还有些红润,“姑娘躺了这两日,我倒是给姑娘买到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季芊婷问着,随着文竹进了房间。
  文竹将托盘搁在桌上,随即去了妆台上,从抽屉中取了一只笔匣递到季芊婷面前,笑嘻嘻道:“姑娘不是一直都喜欢这支鹿毫笔吗,昨天早晨我起了个大早,跑去水汶斋买的。这是最后一支,总算抢到了。”
  水汶阁的文房四宝乃京城一绝,尤其这鹿毫笔,是水汶阁老板亲手制作,工艺精良,上手顺滑,极为好用。老板又是个有趣独特之人,这笔每个月只做三支,先来先得,价格随当日心情定,价格公道合理,很是难得。
  文竹口中的“抢”字,一点儿都不夸张。
  她正因为给自家姑娘抢到这笔而兴奋,殊不知季芊婷正目光柔和感激的瞧着她。
  这世上对她好的人不多,除了已经去了的娘亲,文竹便是一个,文竹是早年娘亲在大街上捡的,记得刚来时瘦的可怜,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却始终一心一意陪着她。
  “辛苦你了,你总是想着我的,”季芊婷将鹿毫笔握在手里,低声喃喃,“吃过早饭咱们便去学堂吧。”
  “姑娘身子才好就去?”文竹认真道,“要不要再多养两日?”
  季芊婷想都不想的摇头,如今她看似与平常无异,可内里早就不是从前那个谨慎又窝囊的三姑娘,她现在很想见到那个人,那个将她的名字亲手刻在牌位上的人。
  “不养了,”她一双葡萄似的黑瞳望向窗外,目光投在窗前的那株桃树上,“得去。”
  .
  她也说不清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步一步接近后院的季家学堂,脚下踏出的每一步都既轻盈又沉重。
  不觉走到了复廊下,她远远瞧着学堂就在不远处,却不敢再往前踏过一步,她生怕看见林泊元会忍不住哭出来,若是当场失态,怕要惹出许多麻烦。
  她顿住慢悠悠的步伐,背对复廊花窗,轻声对文竹说道:“时辰还早,你先将东西送进学堂里去,我多日不出门了,在这里稍稍待会儿便去。”
  “好,”文竹应着,“那我先将东西给你摆放在桌案上。”
  文竹说着,转身朝学堂方向行去。
  季芊婷缓缓将目光收敛回来,细不可闻的低叹一声。
  没来时盼着来,真来了,自己又怂了。
  怕见到他,又盼着能见到他。
  犹记得,林泊元这人整日没个正形,身为恒誉侯次子,对他尤其偏爱,惯的他自小嚣张跋扈,老侯爷又深受皇帝器重,使得林泊元平日里在京城横着走。
  那时候不懂,父亲只不过是区区四品,为何他愿意来到季府的学堂读书,现在全然明了。
  想到此她不由得唇角翘起,心里生出丝丝的甜来。
  余光见着有什么从耳后慢慢移过来,下意识扭头看去,见着是一只拇指甲大的黑壳虫子正趴在一枝小树杈上,季芊婷先是心里一紧,随后便明了这是谁的把戏,心惊也变成了心动。
  她经历过暗黑的人心和利用,这区区虫子又算得了什么。
  见她明面上没什么反应,握着树杈另一端的人语气中透着点失望,“怎么不怕啊?”
  闻他声线从复廊另一端的镂空花窗传来,季芊婷心口一阵波涛汹涌,惊涛骇浪般的拍打过来。
  眼底明明蓄了泪,却在他发现之前被她强压制住了。
  林泊元从复廊那头绕过来,这会儿朝阳正对着他的脸颊,顺带将他周身都照得如同蒙上了一层明纱。
  他举着小树杈停在季芊婷面前,不甘心的将小树杈又在她面前晃晃,季芊婷仍旧波澜不惊,一双黑瞳只盯着他。
  还别说,从前他总是逗她,结果最后每每见了自己便能逃则逃,能躲则躲,今日一反常态这样安静的瞧着,竟将他瞧得心里有些发虚。
  “没劲,你都不怕!”林泊元随手将小树杈丢到远处,那小虫子也被甩的飞了。
  正过脸来,林泊元微一挑眉,上下打量她,而后道:“听说前两日你着凉了,看样子没好利索,反应都迟钝了,见着虫子都不晓得怕了。”
  他只顾着挖苦,季芊婷却顾着他手背上的伤,显然是被什么划了一道口子,不深不浅,透着血色,躺在他白皙苍骨的背上却十分显眼。
  顺着她的目光寻到自己手上,忙故作轻松的甩了甩腕子,“今日晦气,折个枝子都能伤到。”
  “疼不疼?”
  季芊婷手伸过来,轻捏起他的两根手指,轻声问他,语气轻柔的如同春风拂面,仅仅这一句,便似能让万物复苏似的。
  林泊元原本准备的那些逗她的话在手被拉起来的瞬间生生的吞了回去。
  许是被噎到了,一时间却忘了回话。
  恍惚了片刻,他才磕磕巴巴的回答:“不……不疼……”
  季芊婷指间微凉,触感如同美玉,轻轻一动便让他慌了神,他隐约觉着,方才自己说话的样子有些傻。
  不,是十分傻。
  这丫头今日不按套路出牌,轻而易举的便将自己便成了个傻憨似的东西,除了说话结巴,还饶带着傻笑。
  季芊婷将他的手松开时,他还保持着举着的姿态,忘了放下。
  他见着季芊婷从怀中掏出帕子,仔细叠了两折,又小心的覆盖在自己手背上,将那伤口包住,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他望着她的头顶,身子不觉心虚的朝后挺了挺,生怕她听到自己异常快速的心跳声。
  “这样长的口子,你还是去前庭上些药吧。”
  “好。”他想也没想乖乖答应,脑子有些不受控制。
  方才她也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扯了他的手指头,这会儿反应过来季芊婷都不敢抬眼去瞧他,生怕瞧了便藏不住心事,可就在他应这一声后,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
  二人目光交汇,林泊元此时脸颊居然透着微红,目光闪烁拘谨。
  眼神碰撞的瞬间,二人又不约而同的各自挪开。只听林泊元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做作的轻咳,虚指了前方,“前庭是吧……我去上药……”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