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婷.....”他的靴子陷在厚厚的积雪中,一步一个脚印,宽广的院中,唯有他们二个人的身影。
“怎么了?”她趴在他背上问,面上的笑意还挂着。
“之前说的江匪一事,我亲自去求了皇上,皇上他......同意了。”唯有不面对她,林泊元才敢将这件事说与她听。
果然,闻言季芊婷的脸色渐渐冷下去,稍许,脸上的笑意全无,静默地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踩雪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非去不可?”她问。
“是,非去不可。”林泊元的语气难得的坚定。
“我就知道拦不住你,我也没想拦,”她一顿,双手拍在他肩膀上,好似已经妥协,“你去吧,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只这一句,让林泊元如释重负,他竟没想到会如此轻易的就答应自己,还以为要同她说上许久。
好歹松了一口气,方才脸上的凝重这会全然不见了。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
“五日后出发,同驻军汇合。”
“我知道了。”季芊婷眼睑垂下,面上平静无波,好似什么都没有往心里去一般。
她若闹一闹,林泊元心里还有些底,可她不闹,林泊元便觉得心里不踏实,总觉着像有什么事一样。
“季芊婷,”他实再是放心不下,蹲下.身去将她放到平地,转过身来瞧着她,“你没生气吧?”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都打定了主意要去,我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让你违抗皇命,即便是你自己去求来的,也已经是覆水难收,”她微嘟了嘴摇头叹道,“我不想让你为难,你有你自己想做的事,你只管去做便好,我帮不到你,也不会拖你的后腿。”
见她说的真挚,一时间林泊元也咬不准她的心思,不过听她这样说,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稍稍落了地,还不忘宽慰她,“你在家里一定要好好的,我保证,过不了多久便会平安归来。”
“好,”季芊婷没有抬眼,一双眼睛只盯着他心口前的花纹,“天太冷了,我想回去了,咱们走吧。”
“也好。”林泊元瞧着漫天的雪色,也没什么好看的,于是弯身下去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别湿了你的鞋子,我抱你回去。”
季芊婷浅笑,双臂环上他的肩头,若有所思。
第50章
还未上夜,便听见旁院中一阵吵闹之声,钟明齐一口茶还未喝到嘴里,便拧着眉头看向东侧,他的书房与正房那边仅一墙之隔,正房那边住的是季秋棠,她时常在家中吵闹不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惜每次她闹,这边便听得一清二楚。
钟明齐经这么一吵,既看不下手上的书,也喝不下手中的茶,干脆将书重重摔在桌上,又用力将茶杯搁下,没什么好气的问书童,“你去看看,她今日又闹什么!”
书童见钟明齐生气,忙奔了出去,须臾,回来时候脸色不太好看。
“大人,您快去瞧瞧吧,秋棠,”说了一半书童忙改口,“小愁姑娘怕是要被打死了!”
小愁是钟明齐身边的丫鬟,才入府不久,实是不巧,和季秋棠重名,季秋棠当日知她姓名时候便气个半死,非要这丫鬟改名为小愁,这还不算,整日闲着没事就找借口打骂她,整日闹得鸡犬不宁。
若是旁人,钟明齐不会插手,可一听是小愁,心思便活泛了。
小愁来的时日虽短,可人长得漂亮,说话温声温气的十分体贴,照顾钟明齐十分周道,同泼辣彪悍无理取闹的季秋棠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平日里他孤身在府,还好有小愁红袖添香在侧。
府里的人都传,再过不久钟明齐便会将小愁纳为妾室了,一来二去,这风声便也传到了季秋棠耳朵里。
这门亲事成的窝囊,她自然也窝火到如今,两个人没有感情也就罢了,凭什么他钟明齐可以纳妾,自己却要孤老至死!
若非今日的事,钟明齐几个月也不会踏入她住的院子,自从他升了官,换了大宅子,季秋棠的院子便成了禁地,他几乎不入。
如今他来了,还是为了一个丫鬟来的,季秋棠气焰更盛,打算将他们两个一起羞辱。
钟明齐来时,小愁已被打得不成样子,整个人跪在地上,狼狈不堪,连头也不敢抬,直到听到旁人给钟明齐请安她才敢硬着头皮抬起头来偷偷看他一眼,双眼通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求救的目光朝他投来。
钟明齐也不过是扫了她一眼而已,目光便又落到季秋棠身上,只见她正一脸晦气的端坐在正椅上,一副当家主母的气派,一侧立着的红梅手里还攥着软鞭。
未等钟明齐开口,季秋棠便扬起头来,阴阳怪气道:“这不是钟大人吗,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你整日在府里打鸡骂狗,无一日安宁,成何体统!”
“打鸡骂狗?”季秋棠笑出声来,“好一个打鸡骂狗啊!”
转眼,季秋棠又朝小愁笑道:“你听听,你的钟大人是将你比喻成了鸡呢,还是将你比喻成了狗啊?”
知她素来伶牙俐齿,钟明齐一同她讲话便觉着整个脑子都要炸开一般,“快将人放了吧,传出去,你的脸面还要不要,整日在府里打骂下人,像什么样子!”
“脸面?”这句话像炸开了季秋棠一般,季秋棠起身,脸色一变,“你也知道脸面!你若知道脸面,为何整日弄这么个丫鬟在身旁?你是不是以为我瞎了,竟看不到你们整日在府里眉来眼去?”
她一甩袖子朝前走了两步,指着小愁的脑顶接着道:“你还想将她纳为妾室不成?我告诉你钟明齐,只要有我在这府里一日,你就别想逍遥快活,别说是妾,连通房丫头都不能有!”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小愁只不过是我书房里的一个丫头而已,什么通房,什么妾,莫虚有的事你拿来声张个没完!”钟明齐被她气得不轻,语调也不由得抬高。
“好啊,你说没有是吧!”季秋棠气焰更盛,丝毫不顾及他的颜面,用手指着他的鼻尖儿硬气道,“那你将她赶出府去,你亲自赶!”
钟明齐朝后退了两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里的气憋着又无法发散,只能一忍再忍,思虑再三,总不能因为一个区区小愁让她抓着把柄,若是又闹回季府,又要被季文升说上两句,“来人,将小愁送出府去。”
他这样便算是表了态了,其他的他也顾不得了,于是一甩袖子准备离开,步子还未抬出去,便觉得裤腿被人扯住。
竟是小愁哭着扑了上来,“大人,您不能将我赶出府,我已没了家人,无处可去,若是大人您再不要我,我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小愁的眼泪转瞬间便漫了满脸,再配上她身上面上的伤痕,看起来可怜极了,这些日子在钟明齐身边,两个人整日在一起,行事作风皆不像普通主仆,本来还想着许是过阵子便真的能像旁人传的那样他会收了自己做妾室,谁成想,到头来却等来了他这样一句话。
季秋棠抱着胳膊看戏一样冷笑着立在一侧,摇头晃脑的冷言道:“瞧瞧,这梨花带雨的,你们两个若没事,谁信啊。”
眼下钟明齐也为难,可再为难也难不过难缠的季秋棠,于是他心一横,干脆用力挣脱了小愁,大步离开,竟像逃一样。
回了书房,好似还能听到小愁的哭声似的,他用力将书房的门推开,一口气走到桌案前,抄起方才那只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顿时脚下茶汤四散,瓷片飞到各处。
书童跟进来时正遇上这场面,不由得吓得肩一抖,而后关了书房的门,蹲下.身来整理碎掉的瓷片。
“同样是姐妹,怎的性子相差这么大。”书童是后来的,所以从前的事他一概不知,这时不由得小声抱怨起来,也没有留意到钟明齐的脸色。
“你说什么?”钟明齐微微侧了头,瞧着书童打在墙壁上的影子。
“小的是说,同样姓季,怎么只有夫人这样性子火爆,”书童一顿,“前两日小的上街,碰巧看到了林府的二少夫人,远远瞧她在铺子买东西,和身旁丫鬟有说有笑的,同掌柜讲话也和气,声音柔柔的,倒不像是有脾气的人。”
此言一出,倒让钟明齐失神了许久,书童所言即是,记忆中的芊婷就是那样,从来都不见她发过脾气,高兴了便温和的笑,不高兴了只抿着嘴不说话,他每日回府,她便在门口迎着,有时候两个人不说话只坐着,她时不时的抬眼瞧他,有时被他目光抓住便笑笑。
回忆甚美,让钟明齐一时忘了现实,脸上不觉也挂了几分甜笑,好似还在那时似的。
“咣”地一声,又是隔壁传来的声响,好似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定是季秋棠又在砸东西,这一声彻底将他从美梦中拉扯回来,他一阵恍惚,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无奈摇头轻叹一声,“别忘了多给小愁一些银子。”
“是。”书童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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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漫雪掀了棉帘出来倒水时正看见院中立着一个人,那人一身寒气不知杵在那里有多久,连眉毛都挂了白霜。
“明齐......你什么时候来的?”吴漫雪下意识的瞧了眼天色,已经黑透了,他来时她竟一点声音也没听到。
“我见你没关门,便推门进来了。”他环顾四周,不大的小院子,干净又安静,“这院子可还住得习惯?”
“很好,我很喜欢,”她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顿了片刻,掀了身后的棉帘,“进来喝口热茶吧,屋里暖和。”
钟明齐抿着唇角,没有拒绝,一步一步朝向她。
在外面夜色中站得久了,身上也冻得透了,若不是方才在酒肆喝了些酒,怕是难以御寒,一进门便觉着一股暖意袭来,包在身上,倒是十分惬意。
没等她让,他随意坐下,屋中燃着烛火,将整个房内烘成橘色。
吴漫雪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茶叶绽开,在杯中还打着旋儿,杯口冒着腾腾地热气。
他也不喝,只愣愣地瞧着一点一点加深的茶汤出神。
瞧着他眼神有些迷蒙,吴漫雪便问道:“你喝酒了?”
“嗯......”他难得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有些哑,“喝的不多。”
他是烦的,觉得在府里待不下去,便出门转转,在酒肆喝了点酒,心里想着书童的话,越想越难过,竟然徒步走到了恒誉侯府去。
到底还有理智在,他只在侯府门前静立了会儿便离开了,穿过一条又一条长街,觉着哪里都好,哪里都比家里强,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给吴漫雪置办的新宅中。
“看你的样子,是有什么心事吧。”吴便雪取了铁钳来,往碳盆里添了两块碳。
钟明齐许是醉了,许是太想念那个人了,伸手便将吴漫雪一把扯到了怀里,待吴漫雪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坐在了钟明齐的大腿上。
吴漫雪惊魂未定,却闻到一股酒气从他身上传来,而后钟明齐的脸便贴在了她的颈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闭上了眼,一言不发,就这样环抱着自己。
“明齐......”她声声低唤,实际上他这样的举动是让吴漫雪很是欢喜的,只要他对自己的感情还在,她便还有路可走,他这样,她还省了好多功夫,不用再想着怎样再挽回他的心。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说着,他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生怕怀里的人跑了似的。
第51章
这会儿吴漫雪还因他这样的举动而暗自得意,实不知眼前人心中所想是为谁。
若是平日清醒时候还好,现下喝了些酒,不禁有些上头,是为微熏时才最心疼。
他很清楚,现在怀中的人是吴漫雪,可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季芊婷。
回想书童的话,确是如此,季芊婷从来不会同他计较生气,从来都只将他放在第一位,那样一个柔软的姑娘,为什么他就生生弄丢了呢?
想到此,他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世间的事情多么的可笑啊,当年第一次见到季芊婷,正是他最为失意时,看着她与吴漫雪六分相似的眉眼,便沦陷在她身侧,洞房花烛之夜,他也是这样抱着季芊婷,那时候,他将季芊婷当成了吴漫雪,如今却又将她们两个人对调过来,只是这一次,心像被人剜了一样疼,从未有过的窒息感。
如果真的可以重新来过,他一定好好疼她,爱她,再不会将她当成旁人的替身,也不会碰别的女人。
他多想一觉醒来时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场梦,季芊婷还留在他的身边,见了她便一阵甜笑,轻声唤他“明齐”。
“明齐......”吴漫雪低唤他一声,顺势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仅这一声,让钟明齐整个人破了防,他像在梦里被人猛然捞起,穿过前方雾蒙蒙的一片,睁开眼,便瞧见眼前人,相似的轮廓,同样的话.....
他嘴唇微动,那个名字就堵在嗓子眼,他觉着他是叫出来了,可是对面的全然没有留意。
瞧着他这会红透的眼,眼前美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目,心疼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这两日吴漫雪养的已经回归了本来颜色,再不似刚来时那一脸的粗糙风尘,柔和的烛光照在她的脸蛋上,好似给周身包裹了一层光晕。
还未反应过来,钟明齐的唇便贴了上来,轻嘶慢较,随后紧紧的拥住他,像要将她整个人吞噬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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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誉侯府,季芊婷双臂正环着林泊元的腰给他系玉带,林泊元低头瞧着她的发顶,任由她摆弄,随后身子一弯,鼻尖儿碰在她的头顶轻嗅,“你的头发用什么洗的,为什么总有股子花香气。”
季芊婷不理他,替他系好最后一个结,朝后退了两步,目光落在他的衣袍上,瞧着自己亲手缝制的这件泰蓝色棉袍穿在他身上这般合适,她双手合掌一拍,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成就感。
林泊元随着她的心意原地转了两圈,也美滋滋地道:“府里又不是没有绣娘,还非要亲自给我做。”
“绣娘做的哪能和我做的一样,明日起你便穿着吧。”
“好,穿着,我一年四季都穿着,”说着话,他大步上前,一把掐住季芊婷的腰,将她往怀里带,“夜深了,早点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