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怀中人儿发话,便听门外德宝轻叩门:“公子,您睡下了吗?”
二人齐齐看向门口方向,林泊元高声问:“什么事?”
“老爷夫人让您去前堂一趟。”
“现在?”
“是,就是现在,说是有急事找您。”
“好,知道了,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德宝得令,颠颠地跑开复命去了,倒是林泊元心生奇怪,“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芊婷,你先去睡,我去去就来,你别等我了。”他轻一抚季芊婷脑顶,推她到床边。
“好,我知道了。”季芊婷乖巧点头,顺势坐在床尚上,目送他出门。
来到前堂时,恒誉侯和邓茹正襟危坐,远远瞧着他进门,脸色说不出的凝重。
“父亲,母亲,可是出什么事了?”不知怎的,入堂后便觉着今日气氛与往常不同,很少能在这两位脸上瞧见这样的神色,隐约透着些许愁容。
邓茹似哭过,妆有些花,眼圈儿还透着一股子红,她不说话,只默默看向恒誉侯,像是想要将一切都推到他身上似的。
恒誉侯未开口讲话先叹气,“泊元,你随我入宫一趟。”
“入宫?”他满脑子问号,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时辰入宫做甚?”
“皇上已派了人在府门口,是让我带你入宫一趟,就此时。”说罢,他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脚步似有千斤重。
林泊元不动,脑筋一转,又问,“是不是太子又病倒了?”
“这次不是太子,是皇上,”恒誉侯无奈摇头,“午后下了朝,皇上便突然昏厥了过去,太医只说是中风,具体我们不在近前,不得而知。”
“那也应该只让您去啊,让我去是为了什么?”林泊元依旧不明。
恒誉侯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解释,只走到近前,犹豫着重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别问这么多了,进宫要紧,到了皇上跟前,你便什么都明白了。”
恒誉侯大步出门,林泊元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着他的脊背有些弯了。
他一只脚随着恒誉侯的步伐迈出门去,忽又被邓茹叫住。
回头时,邓茹已经来到了近前,眼圈儿好似比方才更红了,仿佛随时都能落下泪来似的。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你和父亲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他将踏出的脚收回,转身面向邓茹皱眉问道。
邓茹摇头,已不难见是强忍了泪,“没事,娘只是担心皇上万一出了什么事......必竟皇上对我们侯府十分照顾......”
这理由太牵强,连她自己竟也说不下去了,她轻咬了牙,抬手轻拍了他的胳膊,一脸不舍地道:“快去吧,你爹在等你呢,早去早回。”
“我......”
“二公子快去吧,皇上还在宫里等着呢,耽误不得。”庆妈妈及时上前打断林泊元的话,生怕邓茹这会兜不住当他的面哭起来。
听了庆妈妈的话,即便林泊元心中有万般疑惑也只能暂且搁下,先行一步出了门,没走出多远,忽又想起什么,抬手将德宝招呼过来,“我瞧着宫里似乎是出大事了,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辰能回来,你就别跟着了,你去同季芊婷说,让她自己睡,千万别等我。”、
“公子,小的记下了。”德宝连连点头应下,嘴上不说,心却想着,都这时候了还得管着自己媳妇睡不睡觉。
院中一阵脚步纷乱,待人都走了,一切又都重归于平静,邓茹身子倚在门口,远远望向漆黑的院子,久久也不肯进屋。
“夫人,老爷和二公子这会儿都出门了,什么也看不着了,快进屋吧,外头冷。”庆妈妈这时候才发现邓茹正呆呆地立在那里擦眼泪,看上去倒是十分伤心。
“庆儿,你说,泊元若是回来,还肯不肯认我和他爹?”
这件事实际上八面玲珑的庆妈妈也说不准,可是为了宽慰邓茹,庆妈妈还是捡了好听的说,“夫人说的哪里话,二公子是非分明,不是那么糊涂的人。”
邓茹摇头,不以为然,“这孩子重情,我太清楚了,上次太子病重,皇上就想告诉他他的身世,想认这个儿子,这次他又叫他入宫,躲是躲不掉了。”
“二公子倒底是皇上的血脉,他想什么时候认,就什么时候认。”
“若是他知道,当初皇上为了皇位而抛弃他的生母,又会作何感想?”邓茹真是不敢再想下去了。
庆妈妈轻拍了她的背安抚,随之轻叹了一口气,“夫人,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二公子不是糊涂人,他能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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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吴漫雪醒来时,见着钟明齐正背对着她穿衣,她回想到昨夜二人的温存,一时红了脸,伸出手臂,这才发觉因昨夜太累了,也不知何时睡着的,就连衣裳也没来得及穿。
钟明齐听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响,手上穿衣的动作一顿,而后又装作没听到。
吴漫雪伸过手来将他的衣角攥住,柔声问:“怎么起的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
钟明齐眉头微蹙,借着整理衣摆而打掉她的手,随后坐在床沿上穿靴子,“昨夜......是我对不住你,我喝了点酒.....”
这话让吴漫雪听了脸色一变,她捂着胸口坐起身来,长发披散,正遮住整个后背,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他的后脑,“你什么意思?”
见钟明齐不答,她的眼泪便落了下来,正滴在手背上,顿时觉得一阵滚烫,“钟明齐,你拿我当什么了?一句喝了点酒就什么都不算了吗?”
听到背后的抽噎声,他一时心虚,紧张的不敢回头,这时才意识到方才说的那句话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他脊背僵硬,大气不敢喘。
“我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
“对不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着,昨晚我因为喝了酒,所以太过冒犯!”他心虚的厉害,微微侧过身来,依旧不敢看向她的眼睛。
吴漫雪二话不说便朝他扑了过来,双臂紧紧勒住他的脖子,“你没有对不住我,我也没有觉得你冒犯,我就是想你,所以才来找你,我知道,我嫁过人,所以我不奢求什么,你只让我留在京城,你偶尔来看看我就好了。”
身上一片温热,烤得他心里焦灼,回想昨夜,的确许久都不曾这般快意的释放过,可一想到府里的季秋棠,便又觉着心慌。
“你当真想留下?”他问。
“是。”她毫不犹豫地答。
钟明齐沉吟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主意,而后又道:“既然这样,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都好,十件百件我都答应你!”说着,吴漫雪将他抱得更紧了。
“真的什么都答应?”他又问。
“是。”她这才稍稍松开他,二人四目相对,她一脸诚恳,“你只说是什么事!”
“只要你听我的,我便让你留在京城,不要让季府的人知道你的存在!”
闻言,吴漫雪垂下眼,虽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应了,“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见她说的郑重认真,钟明齐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脸上不觉也绽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意,轻捏起她的下巴,眼中顿时又蒙上一层春意......
第52章
自打林泊元入了宫,季芊婷怎么都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没多一会儿便惊醒,她总觉着有事似的,心里不踏实,越睡越烦,最后干脆不睡了,起身披了件衣裳便朝外间行去。
才到了外间,竟看到林泊元正背对着她坐在桌边,不声不响。
“泊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屋?”季芊婷忙过去,不管如何,见他安好回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才走到近前,轻拍了他的肩,他便转过身来一把将季芊婷抱住,头埋在她的腰间,紧紧地拥住她。
虽来不及看到他的脸色,但是明显感觉到似是出事了。
“泊元,怎么了?”她素手轻搭在他的背上,柔声低问。
似是听到怀里的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半天也不肯说话。
她不免胡思乱想起来,他方才入了宫,是不是皇上给他受了什么气?按理来说应该不会,皇上何时给过他气受,就算给了气受,他也不应该是这般反应。
“泊元.....”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反复抚着他的背,“泊元,你是不是不舒服,还是皇上说你什么了?你同我说说,千万别憋在心里,不管有什么,我都陪着你。”
他还是不肯说话。
良久,怀里的人才闷声道:“芊婷,我只有你了......”
“到底怎么了?”她心里一惊,头不禁看向外面,还在思忖是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府里安静的狠,并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
“他们所有人都是骗子,所有人......”林泊元语气生硬道,“他为了皇位抛弃我娘,抛弃我,如今又想来认我.....”
这一席话,听的季芊婷云里雾里,云山雾绕,不知他讲的是什么胡话,才想问个究竟,忽然又意识到他讲的那句“皇位”,再想到今日他入了宫,受皇上召见,心里便“咯噔”一响,做了个大胆的猜测。
“你......”她迟疑了片刻,“难道是皇上的儿子?”
“我不希望我是,”他终于从季芊婷的腰间抬起头来,脸色有些苍白,身上的寒意还未退去,连唇色都略带青紫色,他冷笑一声,瞳孔中的绝望涌出,“可我父亲指着我说,皇上才是我的生父。”
“他当初为了得到方氏的支持,抛了我娘,另娶他人,后来我娘便一走了之,将我生下后便去了,可怜我娘,从未听我叫她一声,她的牌位一直供在府里,我一直称她为姑姑......”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对我这样好,无论我闯了什么祸他都不怪罪,处处提拔恒誉侯府,一切都是因为他心中有愧!”
这件事情太过突然,连季芊婷听了都觉着不可思议,更何况当事人的他,一时怎么会接受。
这回,连她也不知该怎么劝,只能陪在他的身边,静默也好。
“为什么他这个时候告诉你真相?”
“太子快不行了,他又病倒了,他怕这次不讲,便再没机会了。”林泊元从季芊婷的身上离开,坐直了身子,脸色有所缓和,眉目沉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芊婷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一丝愁绪涌上心头,“怕是没这么简单。”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走。”他想也不想的道。
“走?去哪?”
林泊元似是轻叹一口气,抬手捏住她的胳膊,“去剿江匪,也当是出去静一静。”
这次季芊婷没有劝,反握住他的手,“那便去吧,这个时候,你不在也好,免得京中事多,许是你出去一趟,再回来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只是......”季芊婷瞧了他的神色,“只是这件事,你不能怪在父亲和母亲身上,他们如何养育你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们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林泊元沉默,并示答话,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你在府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季芊婷亦没有答话,今日的事又多又乱,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实际上这种事她早便有所怀疑,只不过是今日得到了证实而已,记得前世京中早有关于他身世的流言,只是那时,她只当成是因为皇上偏爱他,旁人便无聊非议罢了,不想到了今日,倒成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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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季芊婷接着庆妈妈传话来到了前堂,一只脚才踏入门里,邓茹便迎上来,眼圈红着,眼底乌黑,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泊元呢?”她一脸的担忧,显然哭了许久,连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天亮才睡下,自打回来便一直叹气。”季芊婷如实说道。
“他可同你说什么了?”邓茹之所以叫她来,是因为她知道,林泊元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季芊婷,于他而言,排在心里第一位的就是她了。
季芊婷眼睑垂下,轻抿了嘴角,而后才道:“说了他的身世......对这件事,他很生气,一是□□上当初抛弃他们,二是,气您二老一直瞒着他这件事,看的出,他心里很不痛快。”
这样的答案,便是邓茹最怕的了,闻言,她一时没绷住,又举着帕子掩面哭了起来。
她如何疼爱林泊元,季芊婷都是看在眼里的,见她难过至此,她心里也不舒服,忙将她扶住宽慰,“母亲,您别难过,他不是糊涂人,他只不过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等他想明白了,便好了。”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老爷的这个恒誉侯,也是沾了他妹妹的光,因我们养了泊元,再加上皇上愧疚,才对林家如此偏爱,我本以为,他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眼下真相大白,全完了。”
“母亲,您的意思......”
“你当真以为,皇上这次只是为了让他叫声父皇?”邓茹目光飘远,一丝惶恐和不安涌出,“皇上不是这样的人,若不是有旁的事,他也不会贸然同泊元相认。”
季芊婷眼皮一跳,邓茹说的这个可能,她昨晚便想到了,太子病重,有一时没一日,皇上又接连病倒,他是怕这万里江山落到旁人手里,他这是有意立林泊元为储君。
“哪有这么容易,二皇子也不是吃素的,太子不在,他便顺理成章,眼下又跳出来个泊元,名不正言不顺,朝中定然很多人不认,二皇子一党也会多加阻挠,一旦闹起来,只怕有性命之忧。”
季芊婷字字句句说在邓茹的心坎上,她最怕的便是这了,平平安安二十多许,稍有差池,便会卷入风暴之中,只怕整个林府也会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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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过午后,天便又阴了下来,厚重的乌云一层包着一层,不知何时会将满兜的雪洒下来,这雪一来,定又是一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