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扔了。”
秀云想了想,抱着包裹,又写道:客人真是好人,我过几日要成婚了,爹爹废了很多心思凑嫁妆了,一直在愁买不了好看衣服给秀云,谢谢客人,秀云和爹爹祝福你的夫人一路顺遂,来世喜乐。
容樾敷衍嗯了一声,闭目养神,秀云抱着衣服,轻声蹑脚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容樾忽然听见嗒嗒声,蓦然睁开眼睛。
这是在大越王庭里,他最熟悉的脚步声,带着迫切欢喜朝他奔过来。
望向窗外,是老头的女儿秀云跑进一个男人的怀里,眼角眉梢都是笑,由男人抱着,用拇指在男人额头摁了下。
容樾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老头定了时辰,昭歌下葬是在第二日夜里,容樾索性就等着,办完事情,继续走。
虽说不在分内事情,老头照顾地尽善尽美,没亏待容樾,“晚是问晚了些,不过是个吉祥时辰,好上路。”
容樾嗯了声,视线追随门口大路上飘飞的白纸,被风吹起又落下,漂浮落不到实处。
一个男人匆匆进来,见了老头,跪在地上,“爹,你能不能帮帮忙,我娘生了重病,我我……”
老头赶忙将人扶起来,“怀文,快起来,你马上要跟秀云成亲了,都是一家人了,说要多少,我尽量……”
“二,二十两……”
二十两,那可是秀云的嫁妆啊,老头犹豫片刻,最终看了怀文的脸,不忍心拒绝,走向事不关己的容樾,有些艰难开口,“客人,您看这银钱能不能提前一下?”
不能提前要死人的钱,他守了一辈子的规矩,如今不得不破了。
容樾余光看了眼伤心欲绝在老丈人脚边哭的没骨头的男人,没问价格,付了银钱,老头接过来,赶忙推回去,“客人给多了,不能要的。”
“不是给你的。”
老头愣了愣,瞧了眼那边的棺材,擦了擦眼泪,连连道谢,拉着未来女婿走远,又关照了很多句。
伙计正扫洒呢,却见那边客人手扶上棺材,站了很久,突然就要打开,赶忙拦上:“使不得,使不得!如此会乱了亡人去路!”
伙计将不情不愿的男人招呼开,随便找了个理由,“客人,送行的绢花用完了,您看我这里走不开,您夫人喜欢什么,您不妨去市里帮忙看些?”
临走前,容樾再次看了眼角落里的棺材,见不到阳光。忽然想起昭歌不止一次说的话,“因为活着是很好的呀,我想活着,一直活着,不想死,死会痛,会冷,会被埋到冰冷的地下面去。”
他对死亡少有概念,不记得杀了多少人,因为又不认得,所以没必要去记。
可现在想起来,忽然疑惑又空洞,那么怕死的的一个人,怎么忽然就死了。
对啊,忽然就死了。
***
容樾去了市上,找到了伙计说的那一家绢花店,慢慢挑着,他并不擅长这些,也不想去,甚至逃避。
老板说什么他就买什么,在二楼等待打包的过程,他百无聊赖,随意瞥着,突然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对面青楼二楼窗户敞开着,清楚地看见大开大合的动作,方才还痛哭流涕的怀文,此时低吼着冲浪,“等我攒够银子了,就赎你出去……”
女人气息不匀,巧笑倩兮,“那你的秀云姑娘呢?”
“一个木讷哑巴而已,等她爹死了,义庄就是我的了,届时我就休了她,娶你进门!”
“人家那对你可是真心实意呢?”
“呸,在一起三年,连个嘴都不让碰,还是个哑巴,真要做起来,憨都喊不出声,闷葫芦一个,无趣死了,要不是他爹那个义庄,我都懒得跟她说话,还是我的莲儿好……”
白花花的胴体交缠抖动,容樾淡淡看着,指尖揉着雪白的绢花,粗俗不堪的话语持续落耳:
“你都不知道,她每次见我,都得用拇指在我额头上摁个章,哑巴就哑巴,不能说话还非得加个名头,说是祝我富贵平安……”嘲讽极了。
“哦,是这样吗?”
“对对,那副啥子样子,哪个男人能看上,要不是她有个爹……”声音忽然痛苦起来,祈求道,“好莲儿,松些…”
……
老板东西收拾好了拿过来,见容樾淡漠视线所落之处,见怪不怪,忒了一声,“伤风害俗!”
容樾接过绢花,道了一句“多谢”,然后转身离开。
老板自顾自忙着,忽然那边动静停了,嘟囔着今日怎么这么早,他伸头看了眼,突然恐惧地惊叫出声。
待到回去之时,天快黑了,昭歌的送行队伍已然备好,就差几个时辰了。
伙计接过他手里的绢花,在棺材上摆出花来。
伙计几个一直叹着气,讨论着未来姑爷的事情。
说是今日未来姑爷才从义庄回去不久后,就被发现死在了青楼花魁莲儿的身上,死的时候两人都没分开。两人死不瞑目,目光茫然,像是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可怜了秀云了,那样好的一个姑娘,知道了消息没哭没闹的,不吭声去收尸,安安静静回来。
正讨论着,秀云红着眼睛下楼,检查昭歌出行的事务,伙计们见状便散了。
她见容樾独自坐在桌边,把玩自己的薄刃,她给客人倒了杯水,趴在桌上安安静静看着外面飘着的白纸,容樾也不说话,这里好像就剩下她一个人,她忽然就放松下来,嚎啕哭出声。
容樾并不喜欢有人哭,秀云是个哑巴,哭声更是刺耳,他额角一跳,烦的不得了。
秀云哭了很久,嗓子哑了才停下来。
拿出随身携带的纸,道歉:对不起。
容樾懒得看。
秀云又写:
客人节哀。
容樾忽然问:“不恨?”
秀云愣了,单纯朴素的小脸还挂着泪,旋即她写道:不恨,不悔,是秀云识人不清,差点连累爹爹。
容樾默了片刻,又道,“这样是什么意思?”
他那次出征大梁,昭歌对他做的,拇指贴上他的额头,力道很轻,摁了一下。
秀云看明白他的动作,解释:富贵平安,见面或告别时的祝福,客人莫要乱用,这是只有亲人爱人能做的。
秀云想起来什么,沉默片刻,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可笑,容樾看出她在后悔些什么。
没过一会儿,秀云在外面伙计叫喊时出去帮忙了。
昭歌送行队伍开始了,容樾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树上一只雏鸟落在地上,皮毛依稀,挣扎着起来,奈何飞不起来。
一道阴影缓缓将它覆盖住。
越是这样鲜活脆弱的生命,越是能引起人毁灭的虐杀欲。
容樾静静地看了很久,忽然想起来,陈昭歌若是在的话,定会咋咋呼呼地捧起来送回树上。
所以呢?
陈昭歌,对他这样卑鄙冷血的人好,你也会后悔识人不清吧。
他笑了一声,冷漠地离开。
送行队伍到达后山上,墓牌和深不见底的棺洞已经备好,还剩封钉下棺这一步,老头刚让人封钉,锤子还没有落下,就听见一句且慢。
众人回头,高大男人自人群中走出来,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衣衫于行走间摆动,眉眼冷淡惫懒,他上前来,冷白的手搭在棺椁上,在众人惊呼中猛的一掀,白色绢花纷飞,棺中淡然静美的人暴露在雪白的月光下。
容樾面容不再森冷,视线凝睇昭歌,忽的轻笑出声。
“我后悔了,陈昭歌。”
入土为安?
不可能的。
陈昭歌,只要我没死,我就永远不会松手,放你入土为安。
第39章 一更哦炙热亲吻
大越王庭,慈和宫。
一众宫人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哗”地一声,一道文书扔在地上。
“反了他了,他到底还记得自己是谁?如此不把哀家放在眼里,私自去大梁便罢了,手下养着的司白起居然也敢与哀家公然对峙,哀家问他要兵符,他居然斩了哀家派过去的人?”
青鸾揉着萧太后的额头,试图平缓她的情绪,“娘娘莫气,王君私自离开,也不是全然没有坏处。最起码,娘娘再也不必担心他野心太大,手会伸到了王权上。”
“他敢!”太后手一把拍到案上,茶水晃动几分。
不过想想倒也是,原先容樾对朝政兴致不高,好掌控些。可之前些许时日,自从容樾在朝堂上似有若无的提了几嘴,大臣们便转了风向,折子直接递到了掖兰庭。
呵,到底她为大越鞠躬尽瘁这么多年,在众臣的眼里,不过是一个“谋权篡位”的后宫嫔妃,如今只要容樾说一句话,他们便一呼百拥。
这么多年,她还抵不上一个男儿身,抵不上容家的王室血脉。
那又如何。
萧太后眸光一闪,终归容樾不是王室血脉。当年若不是她给他递了橄榄枝,他如今只能是一个出身辉夜岛的低贱杀手,亡命之徒。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给他表面上的王权,一个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而他只要作为一个强大的武器替她做事。
以防万一她在他心口种下苗疆的月光树,芽发时不能见光,只能躺在棺材里。每年一次,抑制的解药就在她手上,每月一逢,不能间断,断即痛不欲生,自残而亡。
这个月的还没给,反正她也不想给了,他不是想做回无相么,那就让他做个够,最好再也别回来。
“青鸾,你去领哀家的令,悄悄放出压扣天牢的大梁太子顾至礼,让他知道,容樾就是无相,暗地里助他回大梁。”他若是知道无相就是容樾,必定不会让容樾活着回来。
且大梁国主多次来信,再扣着顾至礼,怕大梁直接举兵,她目前并没有与大梁彻底反目成仇的打算。
青鸾喏声。
想起什么似的,“娘娘,昭阳殿那边来传,百家论道会无果而终,众人遣回之后,并未在其中发现昭歌小殿下,奴婢斗胆猜测,莫不是被王君一同携带?”
“昭歌也不见了?”
萧太后只觉得太阳穴处突突地跳。
昭歌是昭阳的宝贝女儿,本来将昭歌接来大越已是对不住她。其实当时她交代的命令便是不得伤人,接昭歌和昭萱两姐妹过来。
谁知容樾从来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直接杀进了陈国都城,陈王宫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她已经对不住昭阳了许多,昭阳对她的恨,怕是这一辈子都难解开。如今,万万不能再让昭歌出问题。
青鸾继续道:“派过去暗杀王君的人无一返回,怕都是已经没了。不过近日有人探子来报,王君因何缘故,尚未出京都。”
只是可怜了那个陈美人,才得到恩宠,就被掳出去,亏她以为王君厚爱她,却不知庐州她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王君,听人说到最后被拿着当了个挡箭牌,死在了路上。
死在自己男人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萧太后当笑话听听,没忘记正事。
“既如此昭歌还在京都,明日起,以大梁太子逃出天牢为由,全城戒严,借此机会截住昭歌,务必把人安全带回来。”
“是。”
***
京都城南,深巷宅院。
昭歌是被冻醒的,睫毛上结满了冰霜,睁开都费劲。她牙齿打颤地观察着周围,入目一片冰冷又干净的白茫茫,乍一看,有点像电视里面惊悚片段的冻尸房。
她躺的地方,是足足七八平米大五六尺高的冰床上。
依稀可见冰冷皎洁的月光,她应该还在地上。
不该啊……
明明保命buff的诈死属性有七天啊,按照这里的习俗,这会儿她不应该早就被埋了吗?
难不成,有人挖她的坟?
也不该啊,她一没权二没势的,一个平平无奇的马甲,也没正儿八经活几天,怎么就遭贼人惦记了呢?
闷且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昭歌立刻躺下,闭上眼睛,直挺挺趟的跟个死尸似的,她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贼人,把她这朵娇花从地里挖出来。
还有说话声。
“大哥,又接了一单子,城北徐员外的地下钱庄一家的。说是开张那天让咱们去走一圈就行,震震场面,必要时帮个忙。”那人讪笑着。
容樾的面容掩在宽大的兜帽里,整张脸只露出了个精致的下巴颏儿,红唇张合,“见不见血?”
“这……”刀疤犹豫。
容樾冷笑一声,语气懒散,“见不见血两个概念,你去谈,谈妥了我再动手。”
刀疤不敢反驳。
近日来都传遍了,杀手榜首席杀手之一的无相下了京都,听说要在京都暂时组人。
灵犀寺发生的事情,道上都传遍了。像无相这样疯狂和强大的人,跟这样的人组上,怕是整个京都都成了任人宰割的大肥肉。
他好不容易才跟无相搭上话,凡事不敢违逆,因为这个人确实强大。
但这个人想什么是什么,疯狂暴躁,凭情绪做事,不爽就杀,跟他做事确实很刺激,这是刀疤不得不承认的,但毕竟刀尖舔血,他小声道:“哥,要不改日再去,近日王君闭关不出,听闻压扣的大梁的小太子趁王君不备从天牢跑了出来,王庭的一个小殿下也被贼人所掳,整座京都全部戒严……”
容樾眉尾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动了动,笑意不达眼底,“不做就滚,我这边不缺人。”
话毕,转身消匿于黑暗中。
刀疤望着无相的背影,他大抵晓得无相需要钱,很多钱,去维持这处冰窖的温度。
前两日他进了城南这处宅院,误入了此处,被无相撞上,命差点没了半条,即使窒息地喘不过气,余光瞥见的淡美容颜甚难相忘。
无相真的是个变态。
对自己女人都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不过这样疯狂强大的一个人,莫名让人觉得可怜。这样想着刀疤心里平衡了些。
人要进来了,人要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