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歌瞬间老实,伏在容樾肩上,视线里,那颗头颅残缺,空洞眼眶里的破损眼球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一直盯着她,无论她离开有多远。
“闭上眼睛,走这么久,还不困?”
昭歌心里的最后一点点恐惧,在听到这句话后破防了,逐渐消散,被莫大的心安抚慰住。
怀中人没有理他,过了一会儿,肩上来沉稳的呼吸声,容樾脚步轻了些,回到城南别院时,门口经过一队巡逻的羽林郎,司白起跟在最后,两人对视,司白起抱手行礼,容樾微微颔首,抱着昭歌进了别院。
司白起目送容樾的背影,眉头紧锁,按说如今王君应该已经到了大梁,但是就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进度?
还有上次漠北一战,明明可以乘胜追击,王君却一反往常,早早班师回朝,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收到了什么信,信经他手送进去时,还萦绕淡淡的香,同陈美人身上如出一辙的味道。
王君如今,为了一个陈美人快要忘记他的大业了么?
阴郁的目光紧紧盯着着合上的院门。
容樾回到城南别院,将人往浴房一扔,吩咐新买的丫鬟和嬷嬷,“把人洗干净。”
他们唯诺称是,将半梦半醒地昭歌扒拉干净,用温水濯洗,不敢稍加怠慢。容樾倚在门口,扬首盯着天上雪白的月亮,冰凉的眸子吸满了冷冷的月色。
他其实一直跟着她,知道她走了一路,就哭了一路,什么都不说,只是哭,好像是他做错了什么罪大恶极丧尽天良的事情一样。
简直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出息了她,还学会离家出走。
也不想想,偌大的大越,哪里能有她一个陈国人的容身之处。
如她所言:“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哥哥……”
“我只有容樾。”
“但是他不要我了,不要去找他,他不会跟你来的,他讨厌我。”
那声音委屈死了。
他忽然气的笑出声来。
里面人听见他的声音,知道他还在,开口道:“公子,没有换洗衣服!”
容樾回神,想起来上次给她买的衣服尽数送给了义庄的秀云了。
门外脚步声离开的很快,又回来得很快,从门缝里递进来一些衣服,“先穿我的。”
那嬷嬷迟疑片刻,接过来。片刻后门打开,倚着门闭目养神的容樾察觉自己的袖子被拽了拽,眼皮掀都没掀,懒懒道,“去睡觉,还要我教你?”
“嗯。”
容樾睁开眼睛,侧目看她,她整个人白里透粉,肌肤微微泛着雾气,带着湿气的少女香扑面而来。他的衣服对于她来说大了不止一些,昭歌整个人被装在他的衣服里更像小小的一只,宽长的袖子被挽起了几圈,她随着他的视线看自己的衣服,说,“有点大。”
容樾倒不甚在意,“买新的。”
转身就要离开,被昭歌追了两步拉住。容樾回头又确定一遍,“确定要跟着我?”
昭歌点头,他能保护自己。
容樾不会想那么多,于他而言,确实抱着她睡很舒服。其实不过抱也可,不抱也可,他都未必在意。
但是既然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他为什么要拒绝这么诱人的事情呢?
他将人拉入怀中,强势地把人抱起来走向卧室,走了几步回头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问的是那个嬷嬷,那个嬷嬷一愣,摇了摇头,他们是没有名字的。
“老身没有名字,至于这丫头,是个哑巴。”她指着身边的另一个容樾买回来的丫头。
没有名字?
陈昭歌之前是不是有个嬷嬷姓魏的,她很喜欢的那个。容樾想也没想,“那你姓魏。”
“日后,你叫她魏娘。”他对昭歌说,昭歌没有回应,不知何时酣睡过去,檀口微张,看出来睡的很香。
容樾:“……”
不过睡着了也好。
他继续问,“会给人梳头吗?”
魏娘同旁边小丫头都点点头,容樾嗯了声,垂眸看了眼昭歌,再次回头嘱咐,“要她问起来,就说你们不会。”
魏娘先是一愣,接着拉着身边的小丫头连连点头,接着目送庭院的男主人离开。
翌日。
昭歌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太阳懒洋洋照下来,透过帷幕,昭歌下意识摸了摸身侧,空空如也,她立即坐起来,看见床边搁置一套衣服,都是她喜欢的颜色和样式。
外面的魏娘听见动静进来,及时道:“姑娘起了,用膳吧。”
昭歌摇摇头。
魏娘有些为难,观察了会儿昭歌的表情后,阅历使她了然,“有个女子来敲门,说是请公子汀兰苑一聚,公子一早便走了。”
昭歌这才依言下床。
简单收拾后便去用膳,她心思不在饭食上,吃了些便说没胃口,不想吃了。一旁立了许久的魏娘惊的下巴都快掉没了,桌上风卷残云,熬了一锅粥没了大半……这叫没胃口?
以前家里大队的驴也不带这么吃的。
昭歌吃饱了,又趴在美人靠上睡着了,睡不醒似的,精力好像一直不够用,魏娘收拾着,见状也没太上心。
昭歌想睡,但一直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有声音在说话。
【睡睡睡!再睡你男人跟人跑了!】
【对啊,容樾出去私会别人,那肯定有私情!】
【对啊,你认为他有私情的话还会要你吗?就算他会要你,你以为他还会跟以前一样全部的注意力只能分给你吗?哦当然了——他,不,会!】
【快去阻拦私情快点!求求你了!孩子想看!】
……
耳膜要被吵炸了,昭歌捂着耳朵反驳:他不会。
【万一呢?他骗你你知道吗?他说什么你会不信?想想这个画面,容樾抱着别的女人到你面前,那个女人欺负你,你去告状,容樾不信你,只信别人,你是不是觉得委屈死了难过死了?】
昭歌代入想了想,眼眶红了,鼻子发酸,于是她实诚地点点头,“我会。”
【那,快,去!把,他,抢,回,来!】
昭歌踌躇:他会不会嫌我烦?
【你是觉得他嫌你烦不开心,还是他不要你会更不开心?】
“他不要我。”
【对吧。】
昭歌点头。
这边魏娘收拾完,往美人靠那边一瞧,那边不知什么时候空了,门口也大开着,她顿时心口一窒息,慌忙道:“阿大,你快出去看看,人不见了!”
她也算阅尽千帆,在这里一日便知道,得罪男主人不要紧,这小姑娘要是出事了……后果不堪设想。
汀兰苑,靠窗别间。
燕云恭敬地素手执盏,给容樾倒了杯酒,“当年辉夜岛一别,几年不见,燕云这条命是你救的,知晓你要来大梁,若能帮得上忙,定然尽力而为。”
她都听陆屿说了,容樾便是无相,听闻不久将“造访”大梁。
容樾指尖轻晃酒杯,轻笑一声,“你舍得?这杯酒,当真是敬我,还是怕我折了你丈夫陆屿的命,提前送送我上黄泉路?”
燕云温婉的面容一僵,讪笑道,“怎么会呢?”
她确实怕他伤了陆郎的命,但也感念当年辉夜岛无相的救命之恩,若不是无相,她也逃不出辉夜岛的魔爪,更不会在大梁遇见陆郎。
她不是好人,但恩将仇报的事情,她做不出来。她只是隐约知道无相恨透了大梁王室,她有点担心,担心无相的复仇会波及到陆郎身上。
夜里辗转难眠,费尽心思打探到他的住处,邀请他出来,同他叙叙旧,同时也探探他的想法。
“无相,如今你已是大越王君,不说大越,整个九州,谁不尊你三分?”
“尊我?他们是惧怕我的力量。”容樾不屑一顾。
“可你已经是一国王君,还有什么不满吗?”燕云劝道。
一国王君?
“王,王有何欢?”不在乎的语气,暗藏野心。
“无相,你,你还是一点没变……”燕云哑语。
容樾轻晃着酒杯,好像在等她说完,极为温文,燕云看得出来,他已经极其不耐烦了。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的作风,一样地缺乏耐心和人性。
为辉夜岛做杀手卖命的那段时间,谈不拢的事情,拔刀就杀,钱给少了的雇主,薄刃封喉,在对方老巢就剿了对方全家,反正大当家的死了,没了脊梁柱,其他人也过不好,一起送上路。
她有时难免劝一声。
“要么把人往死里打,要被人往死里打。”他垂眸冷道,漆黑眼里除了杀人二字,再没有其它。
他真的一直没变,成为王君之后,又变得变本加厉,这点可以从他令人闻风丧胆的打仗作风看得出来,甚至有人给他起了个“玉面阎王”的称号。
她本能地察觉,这人的凉薄疏离,天生来自于骨血深处。
幸好她从不曾与他为敌,未来她也不希望和他站在对立面。
“我不会让陆屿参与进你的事情,求你不要动他,他对我真的很重要,若是哪天他真的得罪你的话,你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或者……你要了我的命,我替他还。”
容樾不解地望着她。
燕云了然他的疑惑,轻笑了一声,“无相,你没有爱过人,也不会被人爱,大抵永远都不会懂。”
容樾喝了一口酒,他确实不懂,他也不必懂,只有蠢货才会将自己的命押在别人身上。
门口有动静。
“谁!”眼尾凌厉一瞥,薄刃即将出袖,在看到门口之人时,容樾指尖一晃将薄刃收回来。
薄刃一出,饮血才收,此番被他强制收回,燕云猜想此刻他的袖口,怕是已经被自己的血染就了一片猩红。
容樾静静望着门口的昭歌,略有疑惑,但没有说话,等着她先说。燕云视线也打量着让容樾态度反常的小姑娘,直觉不对劲。
这小姑娘是个美人胚子,现在很漂亮,长得再开了些会更漂亮,瞧着那两人对视,燕云渐渐瞧出了些猫腻,眼底渐渐漾开了惊讶。
昭歌低头看了眼脚尖,又捏紧了袖口,这些小动作容樾都很熟悉,是她紧张时一贯的小动作。
她到底要干什么。
昭歌努力地回想脑海里那些声音教她的事情,再抬头看了眼容樾对面风情万种的温婉美人,给自己打了打气,抬起下巴上前去,在容樾微微不解的视线里,胳膊往容樾脖子上一缠,臀往他腿上一坐,十分亲昵地挨着他,不善地看了眼对面的女人,强烈占有欲地亲了一下容樾,尾音甜腻腻的,“我等你好久,你还不回家?”
对面的燕云目光呆滞,她刚刚瞪她那一眼,是怕她抢走无相,在宣誓主权吗?
容樾静静看着她演,手臂搁在她纤细的腰间,手指尖惬意地敲着桌子,“我不是和魏娘说过,中午之前会回去?”
这,这怎么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了。
他不是应该说:我不认识你,你不要诬陷我之类的吗?
她及时向脑海中那些人求救。
那些声音叽叽喳喳讨论了一阵子。
【你就这样这样……】
昭歌恍然大悟,眨了眨眼睛,目光单纯,手轻轻放在小腹上面,“因为你之前不是一直抱着我睡嘛,所有我怀了你的孩子呀,魏娘今天告诉我的。我觉得这是个好事情,我想让你知道,想让你第一个知道。”
这下子,不只对面的燕云瞠目结舌目瞪口呆,连容樾手里的酒樽,也“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第43章 更新啦你蠢死了
“啊,这个,我夫君在附近等我,便不打扰了。”
燕云握手轻咳一声,掩饰惊讶和尴尬,随便找了个离开的理由,其实她很想在这里观察事态的发展,毕竟她从没想过有一天,有人会为了容樾争风吃醋,还吃到了她的头上。
夫君?
眼前这个女子,是有夫君的,而且就在附近,那岂不是说,她误会了?昭歌拿余光瞟了容樾一眼,恰见他少有情绪的眸中,带了揶揄之意。
“对了。”
燕云还想起件事情没说,“听人说明日徐员外地下钱庄开喜,你也会去,虽不知道你目的是什么,但你务必小心,你要去的消息,小太子也听说了,你将他如一个低贱奴隶般扣押在大越天牢里半年有余,他怕是恨透了你,如今已经派人在钱庄附近布下杀你的死局。”
她知道的事情也就这么多了。
徐员外的地下钱庄看上去名头很小,实则是暗地里进行了许多年替黑白道洗钱的勾当,她和夫君陆屿行商多年,多多少少涉及到这些。此次地下钱庄正式成立,他们才会专门来一趟,毕竟多条人脉就是多条门路。
她听说无相是为了钱才重操杀手旧业,这段日子,大越京都被他搅和得腥风血雨的。黑市那边有消息,说他折腾那么久,就为了花十万两买了颗给死人用的凉玉珠……如今竟还穷到接了替人震场子的这个活儿。
燕云忖度片刻,打好腹稿,才说,“你若是缺钱的话,可以来大梁找我,我那里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谈钱伤了和气,你所求不过是求陆屿安全,我原本没有杀他的打算,只需他安分守己。”昭歌的柔软发梢落在手背,他不自觉捻住。
再者,真正烧钱的人已经不烧钱了,开始烦他了。
“我保证他不会,我会看住他的。”燕云因常年行商所练的精明却又看着舒服的狐狸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
容樾闻言却嗤笑一声。
“他不会?这天底下除了大梁王商陆家,还有谁的手上有银丝毒,怎么燕云,你以为一句你来看住他,我就能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他?
要我放过他,呵,不可能!
这次地下钱庄开,你以为我是去干什么的?我就是去专门等着他的,等他带着大梁商队,带着你们的小太子过去,等他全家聚在一起!
他们不是一个个想让我死吗,不是都想让我死吗?上次用银丝毒没得逞没能杀死我对吧,好啊,我再给他们一个机会,不是要在徐家布局杀我吗,行,让他们布,布得滴水不漏,最好能把我瓮中捉鳖剁成一千块一万块,剁到阎王老子都不认识我,把我扒皮抽筋,把我整死整透,但如果没有他们那个能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