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要生他的气
容樾搁置笔,抬眸,四目相撞。
她怎么哭了眼圈红的跟兔子一样。
算了。
容樾头一次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扶着额头道:“陈昭歌,头很痛。”
“我去找……”
“让他去。”
洛华然接到那淡淡一睨,早就尴尬待不下去的他飞快地跑出去摁上门,靠着门大声喘了几口气,苦笑几声才离开。
“手。”容樾言简意赅。
昭歌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就着暧暧的夜明珠的光线,可以清晰看见白皙添粉的掌心勒了一道深深的红,依稀可以瞧见油绳的印子,到现在都没有消退,可见握得多紧多久。
“他们要砍掉你的绳子。”昭歌解释道,所以她才一直握着。
“下次直接跑就可以,不用管我。”容樾皱眉。
“当时成亲我答应过你,这一辈子都不会负你。”
“我没要你答应。”
容樾淡淡道,直接起身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在床上,用被子把人裹得只剩下一个脑袋,昭歌眨着澄澈的眸子,“容樾,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睡觉。”很冷漠。
“容樾你怎么可以敷衍我!”
“……”
昭歌盯着床板,兀自嘟囔:“刚刚告状的时候还在叫人宝贝昭昭,现在一口一个陈昭歌,你就是不爱我了容樾。”
容樾:“……”血口喷人,他什么时候叫她宝贝昭昭了。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昭歌蝶翼般的睫毛微微扑闪着光,侧过来的脸上细细的容貌半透明,隐隐给人镀上一层光。
她知道他没有说,但是她就是想亲耳听见他说那几个字。容樾实在受不了她一眨一眨眼睛盯着他的样子,侧过脸去,嘴唇动了动,艰难道出那几个字,“没有说……宝贝,昭昭。”
昭歌计策得逞,眉眼弯成月亮,咯咯笑出声,撑着坐起来,在他紧抿的薄唇上亲了一下,又躺下去看着他。
“我知道洛华然可能做的不对,他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虽然希望我替你去罚一罚他,但是当时确实你更紧要一些,等明天我再说说他。”昭歌的手悄悄伸出来,拽了拽容樾的衣袖,“所以你别生气了。”
她不傻,很多事情想想是能明白的。而且更紧要的是不能让他带着对她的坏情绪过夜。
容樾嗯了一声,眼尾斜斜一睨,窗外飘忽几道鬼祟,他不动声色收回眼光,顺势拿过衣袖旁的那只手,缓慢揉着药膏,力道很轻,指尖很凉,重重困意侵袭而来,昭歌今天很累了,“容樾,我要睡了,大夫来了叫我……”
容樾耐心嗯了一声,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看了她一会儿,待门口响起来敲门声,容樾才收回目光,将她鬓侧的发别到耳后,才道:“好好睡觉。”
今天,你应该很累吧。
剩下的,就都让他来。
床帘落下,隔绝外界。
容樾起身披上外衫,随手拿了把匕首,在开门瞬间寒光一闪,在关门瞬间,挟住软下的尸体挡在身前,片刻暗器袭来,均数被那人挡下,待外面安静,容樾托着几乎被扎成了刺猬的林瓢把子,自二楼船舱撞开围栏撞开一个缺口,把人自缺口处扔下了大海里。
船驶入迷雾区,已经停下,容樾分辨朦胧光下,洛华然手脚被绑着,口中塞着布,呜呜含着,听着像是“快跑”。
跑,跑去哪里?
容樾漫不经心把玩手中的莲降,唇角慢慢勾起,燕云这次没来劝,是默认了他在她船上的做法。
要么杀死别人,要么让别人往死里搞自己。
“施主杀孽过重,业障太深。”人群中让出一个人,静明大师缓缓踱步出来,颔首微笑,“施主,又何须让如此之多人为你一己贪念陷于险地。”
“是啊!”
“凭什么!”
“要死你一个人去!”
……
容樾指尖微动,催动莲降,片刻间人群一声惨叫和闷然重物落地声,容樾淡淡道:“闭嘴。”
安静了片刻,容樾垂眸,瞧着指尖含有他名字的星子彻底消散才抬眼,“来啊,一起上。”
众人:“……”瞧不起谁呢。
就在众人群怒被激起时,静明大师咳嗽一声,碍于他的权威,众人声音弱下去,“王君,我等非此意愿,方才您与燕云姑娘的对话我等已听说,若是王君所求乃是归墟神宫,我等愿助一臂之力。”
归墟神宫,象征着无尽的财富,权利,和永远的生命……无数人趋之若鹜,众人闻此眼睛贪婪地亮起。
“是听说还是偷听?”容樾反唇相讥,“你们怎么知道不是我故意说给你们听的?”
“王君,您要相信,这件事对您没有坏处。”静明大师温和的语调里并不掩饰威胁。
沉默许久的徐有沅终于发声,“王君,船上都是我爹爹的人,只要您愿意留下,所有人都可以听您的差遣。”
“啊,这样啊……”容樾背靠着门,指尖规律地敲打着,视线远远发散至远处的大海,似乎是在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考虑考虑。”
“好。”静明大师也不催他。
可是……
一炷香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
“你到底有玩没完!”有人怒了,“你他……”
狂飙脏话时想起刚刚同伴的下场,默默闭上了嘴。
燕云被吵醒过来的,她皱眉看着周围的人,疑惑地看向容樾: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没处理完这些人?
话当然不能随便问,她看着抱手倚在门前闷声不发的容樾,修长的人影立在海雾里清晰可见,她随意扯话题,“昭歌呢?”
容樾让开门,燕云会意进去,借着夜明珠的光撩开床帘,塌上的人睡的很安宁,眼下是睫毛被光打下的扇影,周边一片安静明谧,与剑拔弩张的门外形成对比。
虽然不忍心,她还是叫醒昭歌:“昭歌,出事了,快,跟我走。”
只要昭歌不在容樾身边,她就是能帮他护得住的,虽然她和容樾许久没有搭档,但是他一点没变,刚刚擦身而过,她便懂他在想什么。
他的计划,一直都很疯狂。
“容樾呢?”
“在门外。”
燕云拉着她往外走,恰在出门瞬间,她听见容樾猖狂的回答,“考虑过了,我不想跟你们这帮废物一起。”
等了这么久,就等来这么一个回答
纵使静明大师极力压制,众人沸反盈天的怒气简直要压翻了整座船,容樾满不在乎地玩着手中的莲降,震慑得周遭人不敢随意靠近。
“容樾。”
容樾顺着侧过脸,“睡的好吗?”
“很好。”
“那就好。”容樾望着大海,忽然道,“陈昭歌,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买个宅子吗?我答应你,若有那一天,一定天下太平。”
昭歌没由来得有些恐慌,“容樾。”
众人团团将燕云和昭歌围住,威胁容樾,“王君,我们给了你足够思考的时间,你不能耍我们,现在她们在我们手里,王君确定不再想想?”
“逼他,陈昭歌在我们手里,他不敢还手!”顾至礼冷冷道,声音暗藏兴奋。
容樾逐渐被人群小心逼近,但是他们还是忌惮着容樾的实力,并不敢贸然行动,容樾并没有反抗,他隔着攒动的人头,安静看着昭歌,昭歌与他对视,看见他的唇角勾起,讶异地笑了起来,诡异而又森然,正当众人惊疑时,容樾向后倒去,缓慢从昭歌的视野里消失。
有人冒头看了眼,骂了句脏话,“草,就这!”
此处迷雾诡谲,暗流汹涌,跳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眼看僵持了半夜,不仅死了个兄弟还落了一场空,众人暗骂了声晦气。
“王君倒是个刚烈之人。”静明大师望着海面,淡淡道。
容樾死了,昭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自然也没人会为难她,昭歌身旁的人渐渐散了,燕云自然知道容樾没事,拉着昭歌回屋,“走了。”
昭歌躲开燕云的手,“我不跟你走。”
燕云这才回头,看见昭歌一步步后退,一半脚步快要悬空在缺口处,她这才明白昭歌在想什么,心悬在嗓子眼,着急道:“昭歌,你听我说,他没事,他真的没事,那是他的计……”
话没说完。
已经晚了。
第54章 除非亲我
“昭歌!”
燕云只能勉强抓住昭歌的指尖,奈何她坠落的姿态过于决绝,燕云只能无力地感受到手里的力道慢慢流失。
浓厚的海上夜雾深深,若不是船上的风灯,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为过,察觉到身后有人,她只能故作心痛地望着昭歌落下的方向,而后语气沉重地通知船手,“既如此,也没有继续去辉夜岛的必要了,直接转向,回大梁。”
其实让她带昭歌回大梁,才是容樾真正的打算。之前容樾同她描绘水下所见时,两人便已察觉到隔墙有耳,她刻意转移话题,将活死宫殿往藏宝图、归墟神宫的方向上带。
其实活死宫殿什么东西?
那是辉夜岛的真正入口,她在辉夜岛多少年了,不能够更熟悉了。
她无心之举,不曾想到容樾顺而居之,居然要借众人对藏宝图的贪婪,将自己“逼死”,如此一来,船队便可顺理成章回大梁。
“是为了昭歌?你想让我带她去大梁?”
她不知道他还回辉夜岛干什么,但那不是人待的地方,九死一生,况且对于辉夜岛来说,他还是个叛出辉夜岛的罪人。昭歌若跟他,性命堪忧。
而且他一旦死了,船上众人也就没有为难昭歌的必要。
昭歌跟她回大梁,是最稳妥的安排。
“我有自己事情要做,她跟着只会拖累我。”不上心的回答。
燕云挑眉,意味深长唔了一声,“她若是随你而去呢?”
“不至于。”
她怕死,怕痛,不只一次跟他说,她想活着,因为活着是很好的,死会痛,会冷。
而且为他,也不值得。
“那打个赌?”燕云不置可否地笑笑,见容樾一副兴致缺缺的冷淡模样,挑衅道:“不敢?”
容樾天生骨血胜负欲很强,即使知道是激将法,也缓缓迎眸抬上,“赌什么?赌陈昭歌会不会跟我一起跳下去?”
“不——”
燕云故弄玄虚地拉长调子,目光落在容樾手腕上的粉色绳结上。
那是昭歌上船那日拿耳环换的细绳所编,听说是认识徐有沅的第二日便勒令容樾戴上了,有种小狗撒尿划地盘的恶劣性质。
容樾随着燕云的视线,目光落在手腕上,恰这时听见燕云半笑半认真的话,“就赌你——有没有把昭歌放在心上。”
“无…”聊
“你不必急着回答我,你只需明确的是,在你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你是否希望她抛弃身家性命随你而去。输赢与否,你心里会知道,不过你一向重视约定,若你输了,作为赌注,以后你这一辈子,不得动陆屿和陆家有关之人。”
“我从来不输。”
燕云了解容樾,好战,胜负欲强,他打仗的作风只有一句话:王军只许有捷报。
燕云笑笑没说话。
……
船手如她所言,正在缓慢调转船头,船身微微晃动,此时天也值熹微光亮,燕云倚着围栏,想起容樾跳下之前,最后望过来的那个诡异的笑。
是在向她示威。
或许,他真的没有想过,若是他真赢了,才算是失败透顶。
她忽然想起来昭歌之前对他的形容:
有点大病。
很贴切。
折腾半夜,她也累了,回屋时恰好与一直站在甲板上未动过的徐有沅错身。
丫鬟在旁边守着,适时替她披上外套,她一直看着容樾落水的方向,癔症了般,脸色苍白,身子单薄风一吹就要吹进海里一样。
徐有沅对容樾有几分心思,明眼人看得出来,遑论世故细心如燕云,虽然她对徐有沅没有什么好感,但还是象征性问候,“徐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
徐有沅一下子崩不住了,两行清泪落下,“燕云姐姐,你大概不知,我这一辈子从生到死,第一次知道喜欢人的滋味,可是我什么都做了…”
一开始燕云还耐心听着,但后来徐有沅一直拉着她不放,她便不耐烦了,本身前几日徐有沅明里暗里借着船上徐员外打点的人挤兑昭歌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而且她也很看不上这些不三不四的手段,对徐有沅更是没有好感。
“我什么都做了,情愿为他洗手羹汤…我何曾这样卑贱过,到头来他一眼都不给我,我又哪里比不上陈昭歌……”
到最后燕云忍无可忍,面对梨花带雨的徐有沅,并不为之动容,面若冰霜,冷漠地避开徐有沅的攀上的胳膊,“那既然你这么喜欢他,爱到离不开他,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去死呢?”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在那一刻停止。
徐有沅擦泪的动作顿在一半,原先苍白的面逐渐转为尴尬的潮红,再然后便是青白交加的欲言又止,支支吾吾,“我,我……”
燕云懒得再去应付,这般哭泣,不过是她自己陷入了假惺惺的自我感动里,燕云根本没兴趣,也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