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去,眼睁睁看着月婵受罚她做不到,这人真的会下狠手。
一只手蓦的攥上她的手腕,轻拽着带到了伞下,随后拉着她往前走,没说一句话。
就这样,沈妙意像提线人偶般被他拖在身后,回头担忧的看去月婵,那可怜丫头缩着脖子,动都不敢动。
大道上,来时租的青篷马车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豪华四架马车。
雨水将车身红漆冲刷得发亮,描金雕花精致;四匹高头骏马雄壮,铁蹄打在地上,发出脆响。
仆从早早地摆好了脚凳,见了主子走来,忙上前接过雨伞,自始至终垂首低眉。
车边,殷铮撩袍上车,身影进到车厢内。
四下全是雨声,沈妙意看见不远处的骑马侍卫,铁甲闪着寒光。也就是说,殷铮其实是要出城的,是临时来到这里抓她?
为何?就因为他对沈氏的恨意?
“不上来?”车里飘出男人的声音。
侍从掀着门帘,往沈妙意看了眼,小心谨慎:“姑娘请。”
她深吸了口气,提了湿透的裙裾,轻踩上淋湿的脚蹬,鞋面紫色的绣花,早被水浸透,和现在的心事一样糟。
进去车厢,帘子垂下,隔绝了外面的阴冷湿潮,所有的都是干爽的,除了坐在正中的男子。
他手里玩着那柄折扇,扇面水墨早就晕开,没了先前模样,一塌糊涂。
沈妙意坐在靠门边的地方,低头将自己的裙子打理好,盖住湿透的裤脚鞋袜。不常与殷铮单独相处,早年那个无法无天的侯府世子变了,现在的他总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车轮缓缓滚动,碾着地上水洼,车身轻微晃着。
“阿兄,”沈妙意开口,样子乖顺,“是我要出来,月婵只是跟着,并不知情,你别罚她。”
殷铮眼睛落在门旁女子身上,她规矩的跪坐着,精致的玉人儿一般,露出的一截脖颈白瓷般细润。
“还有韩家,”沈妙意捏着自己的袖边,抬头与人对上目光:“是订好的,老侯爷在的时候帮着选的日子。”
这门亲事,当初是殷雨伯和沈氏给定下的,韩家世家门第,韩逸之亦是韩家最好的儿郎,才貌双全,人品也好。
车厢昏暗,殷铮笑了声,随即点了小几上的烛台,火星子跳跃,亮了这一处。
“妙意这样听话,真是可爱。那么,阿兄方才说的话你也会听,是吧?”他看去她。
整个人如坠冰窖,原来他不是说笑,是真的要断她姻缘?沈妙意撞上那对古潭深眸,好像被抽走了魂儿一样。
对于她的反应,殷铮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说回来,去韩家看一眼,也不是不可。”
“啪”的一声,手里折扇扔在小几上,腰身前倾,伸手拽上女子,一把拉来了自己身旁。
沈妙意一阵晕眩,一只手撑着,歪斜着僵硬的身子靠着人腿边,眼睛闪烁几下。
“那婢子,便依你了。”殷铮道了声,从一旁取来一方巾帕,为女子擦着发丝上的雨珠,动作轻柔。
车厢里再次陷入静默,只有雨滴敲打车顶的声响。
“哒哒”,车壁被人从外面轻敲了两下,紧接着是人恭谨的声音,“侯爷。”
这声音沈妙意是识得的,应是殷铮下属,仇浮,那名身高体壮的武将。
如蒙大赦,她趁机坐直身子,袖下的手紧攥着。
殷铮理了理袖子,便起身出了车厢。
外面已经备好马匹,他身姿轻盈,脚踩马镫翻身而上,长长的兜帽披风将他整个罩住,高高在上。随着马儿一声嘶鸣,一队人马便冲进雨夜,很快消失,只余一串马蹄声。
沈妙意强撑的那口气呼出,身子随之垮下,刚才殷铮走前还留下了一句话,“还有,不准离开邺城。”
她倚上车壁,看着那盏跳跃的烛火,温暖的光圈晃着。
留在邺城?不是这样的。她原是要回到京城的,婚后,同着韩逸之一道,他参加科考,韩家在京中也有势力的。当初也是考虑到京城这点,沈氏才同意的婚事。
手心紧了紧,她不要留在侯府,她要和韩逸之回京城!
所以,还是要见到韩逸之才是,弄清楚现在是何状况。
。
回到府中,天已经彻底黑头,沈妙意被送回院子的时候,婢子月云正站在门檐下焦急地张望。
见人回来,也顾不得下雨,几步冲到人面前:“姑娘,你可回来了?”
沈妙意对人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可心中压得实实的,像现在的天气一般,透不过气。
殷铮的人送她回来后,便躬身离去,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月云拉着沈妙意往屋里走,回头看了眼侍从离开的地方,打了个寒颤:“自从侯府换了人后,倒像是换了一批鬼魂儿,不说话也不会笑,走路没声儿,大白天的都觉着瘆人。”
沈妙意木木应了声,她现在只担忧月婵,为何殷铮还未将人送回?
进到屋里,伺候的婆子手脚麻利的准备着热水,端上姜汤。
沈妙意身上发冷,手心捧在一盏热茶。今日之事到底会如何发展?母亲身体不好,她要说出来吗?可那样只会让人担心,根本做不了什么?
月云一向神经细,察觉到人的不对劲儿,面上却不改,从衣橱里取出干净衣衫:“姑娘,先去洗洗,饭食马上准备好。”
沈妙意回神,现在自是什么也吃不下,遂只是敷衍的嗯了声,眼睛依旧盯着院门方向。
正如月云所说,现在的侯府阴森森的,当初也算热闹,殷雨伯待人和善,颇得敬重,时常会有谁家的过来串串;殷铮做了家主后,这里变得像与外隔绝。
这些本没什么,沈妙意只怕他对付沈氏和弟弟。牵扯着那乱如麻的往事,依着他的性子,不知会怎么做?
说起今日,是不是也算开始应验了?
“姑娘,水好了。”月云过来,臂弯搭着一条浴巾。
沈妙意正要起身,就听见门外有了动静,接着有人推门进来。她忙看去,原本的期待变成失望,来人不是月婵,只是个使唤婆子。
缓了缓神,她吩咐月云去沈氏那儿一趟,去拿白日忘带的点心,后面便跟着俩婢子进了浴间。
待洗了干净,沈妙意换了薄绸衬裙,躺去榻上。一番温暖浸泡,不爽并未褪去,反而更显疲乏,养在深闺,身子骨到底太娇弱。
月云此时已经回来,桌上多了两碟点心。
将屋里的人全打发了出去,她走到床边,伸手解着床幔:“姑娘的床上真香,定是这紫玉香枕的功劳。”
“是吗?”沈妙意问,从一旁捞起一个软枕抱在怀里,脸颊蹭着柔软丝绸,“嗯,好香好软。”
她嘴角弯起,似是极为喜爱怀里的物件,一端杵着下巴。小小打了个哈欠,一双眼睛染上水意,长睫卷翘,懒腰一伸,细细腰身玲珑。
这是及笄那日,韩逸之送的礼物。
月云弯腰,打理着幔帐:“夜深了,姑娘早些睡吧。”
沈妙意点头,身子一滚,灵活地钻进被子里,只留着脑袋在外面,望着帐顶的叹了口气:“月婵现在应当很冷吧?”
现在她院里,除了月婵和月云两个贴身婢子,剩下的都是殷铮后面换上的人,所以她的行踪,一定逃不开有心人的眼。
灯熄了,她才拉上月云的手,小心听了下外间的动静。
“她怎么样,可受了什么罪?”沈妙意问,心里满是歉意,还是她想的不周全,太过心急。
月云摇头:“没见到月婵。姑娘,你觉不觉得侯爷……”
她欲言又止,看着幔帐后的女子,剩下的话终究不敢说出口。
“什么?”沈妙意问。
月云的话堵在喉咙眼儿,人人都说新侯爷会对夫人及子女下狠手,可为什么,姑娘这里的东西都是最好的,甚至比老侯爷的时候还好。
应当是想多了,到底两人是兄妹相称……
“姑娘别担心,我打听了人没事儿,就是关着。”
沈妙意松了口气,只是关着,那便就算是罚了吧。剩下的就只能明日了,到时候去刘总管那边问问。
。
翌日,雨停了。
沈妙意早早起来,踏着晨雾出了“储镶院”,心里惦记着月婵,夜里睡得并不好,眼角带着倦意。
“刘总管此时在哪儿?”她问。
月云跟在身后,想了想:“应当是在前厅,早上他都会去那儿。”
沈妙意微颔首,突然记起什么,停下了脚步:“刚下过雨,天凉,你回去给月婵取一件厚实衣裳来。”
“是,走得急,奴婢倒忘了这桩。”闻言,月云转身折了回去。
此时尚早,整座府邸静悄悄的,天边还未褪去阴暗。
沈妙意慢慢走着,从游廊出去,踩上石板路。一夜风雨,地上落了一层细碎残花。
“嘭”,不知哪处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她环顾四下,却见在不远处的那棵修剪别致的马尾松下,站着一个颀长身影,玄色垂地披风。
正是一夜未归的殷铮,脚边躺着一个不停蠕动的麻袋。
他抬脚,沾着泥浆的靴底在麻袋上重重擦着,袋子中透出一声痛苦的哼唧,原是里面装了个人!
“殷铮,你竟敢……”
第3章 麻袋里的声音嘶哑难听……
麻袋里的声音嘶哑难听,好像被人割坏了嗓子。
连日阴雨,地上本就吃足了水,眼看那麻袋彻底成了个泥团子,想必在里面的人十分不好受。
殷铮靴尖找了那人脑袋的位置,一脚踩了上去,随后半弯下身子,宽大的斗篷落在地面上。
他抬手扫了下垂下的头发,对于人的骂声只是无所谓的挑了下眉:“赵大人是嫌殷某招呼不周吗?竟是连夜回京,真是让人惴惴不安。”
“哼,”麻袋剧烈抖动,里面的人慷慨激愤,“殷铮你大逆不道,本官劝你自行回京向圣上请罪,说不定念你身份,会留你一命!”
殷铮赞同的颔首,却从身旁仇浮手里接过一把刀,指尖在刀刃上轻弹一下,发出“嗡”的一声。
“赵大人何必这样?东陵是殷家封地,世代守护在此,劳苦功高,皇上怎会不知?自然不会信什么大逆不道之言的。”
他把刀在麻袋上拍了两下,便看见里面的人不动了,像是一袋真的米粮。
“况且,东陵这边贼匪实在猖獗,赵大人赶夜路有风险,你看,真碰上了吧?”
“殷铮你敢!本官是皇上亲派来东陵……”
殷铮似是没有没了耐性,站直了转身离开。
久违的初阳破地而出,一缕光辉落在他阴郁的脸上。手臂向后一扬,那把快刀径直飞出,身后咒骂声戛然而止。
沈妙意闪在一旁,那人宽大披风挡住了马尾松下的一切。她不敢信,殷铮居然连朝廷命官都敢动?
他以前是无法无天小霸王,整座邺城没人敢惹他。原来他还是他,只是变得更加深沉狠戾。
此地还是赶紧离去比较好,沈妙意悄悄退回游廊,随便找了方向往前走。
走了几步便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一直在跟着她。于是干脆停下,反正她知道,踏出游廊那一瞬,殷铮就发现她了。
很快,来人站到了面前,是昨日的装扮,袍摆上染着干固的血点子,濡湿的发搭在肩上。
殷铮手中一方雪帕正在擦拭,扫了眼面前女子:“没睡好?”
“起得早了些。”沈妙意道,昨日他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楚,心中有些抗拒。
阿兄?原来有这个称呼的人,并不是一样的。沈家的兄长们对她那样好,事事让着她,最好的留给她……而眼前这个,一点也不像兄长。
殷铮想看看那双清澈眼睛,可是人就是低着头,耷拉着一对儿眼皮,那青色的地砖上可是开了什么漂亮花儿?
扔掉手中帕子,他抬步前行。
“阿兄。”
意料之中,身后的女子开口叫住了他,然后是轻轻地脚步声。
一根藤花从廊顶探下,像一条伪装的蛇。
沈妙意看着男子背影,抿抿唇道:“你说过不会罚月婵。”
“对,”殷铮回应,俊脸一转,余光里瞥见柔柳色的衣裙,“记住了,没有下一次。”
沈妙意双手捏在一起,视线中是他甩在地上的帕子,被晨风吹动着:“知道了。”
一定会有办法的,她心中对自己说着,她的事不要他来打算。
“还有,”殷铮开口,收回视线看去前路,“午膳之后去一趟前厅。”
说完,他离开了。沈妙意独自站在廊下,再看去马尾松那儿,一切恢复如初,好像方才看见的那些只是虚幻。
“姑娘。”
闻听一声呼唤,沈妙意转身,看着跑来的月云。
“姑娘,”月云跑到人前,气喘吁吁,手指着储镶院的方向,“月婵被送回去了。”
“回去了?”沈妙意赶紧往回走,担忧了一夜,人终于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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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显昏暗的房中,月婵坐在床边,双手不安的抓在一起,开门声响,吓得她瞪大了眼睛。
待看清来人,她才站起来,哑着嗓子叫了声:“姑娘。”
沈妙意进了屋,上去扶上月婵的双肩,掌心里感受到人的颤抖:“你受苦了,是我不好。”
“不,没有,”月婵再也憋不住,眼角滑下泪珠,“奴婢没事儿。”
门外的月云瞅了眼院子里往这边看的婆子,狠狠回瞪了一眼,随即转身将门关上。
屋内,沈妙意上下打量着月婵,看着人穿戴完整,不像是受过什么惩罚,便松了口气。可是,见人如此惊吓,也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
“你真的没事?脸色这样难看。”她又问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