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叫惯了殷铮小主子,后面干脆也没再改口。他打小宫里长大,这一辈子,恐怕都在这对母子身上了,自然也知道主子的心思。
只是看看面前坐着的女子,若是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样?
沈妙意仰脸,眼睫轻眨两下,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刘总管,你笑起来好亲善。”
不知是不是喝酒的原因,她神经松弛了好些;或是沈修来了,心中舒畅。
“咳咳,”刘盖双手握起,落在隆着的肚皮上,“妙姑娘有兴趣,咱家可以讲讲昔日的那些手段。”
他作出一副恶狠狠样子,沈妙意忙摆了摆手,“我不听,总管不用管我,快去忙吧。”
从前厅出来,日已西沉,留下一片橘色晚霞笼罩着府邸。
沈妙意往自己的院子走,手里提着琉璃瓶。到了一半,干脆就倚着美人靠坐下,举起瓶子,偷尝了一口葡萄酒。
低头时,看到地上有什么,好奇的蹲下身去。
殷铮来时,就看到人身体蜷成一团,一根手指在地上轻戳着,这个角度看去,能见到她嘴角的笑。
他到了身后,还是没被察觉,干脆就在人身旁蹲下去:“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声,差点吓散了沈妙意的魂儿,不由咽了下口水:“阿兄。”
地上不过是几只蚂蚁在爬,就这也能看得这样认真?
殷铮手指挡在鼻下,淡淡的酒香气自她身上传来,再看人,可不就脸颊泛红。
“喝酒了?”
“我……”沈妙意忙从地上站起,由于退得太急,头晕导致身子不稳,踉跄着。
一只手臂揽上她的腰间,稳住她的慌乱步子,抬头,便对上殷铮的脸。
他没有表情,只是手上力气很大,似乎要折断她的腰。
“谢,谢阿兄。”沈妙意道,想要从对方手里出来,忍不住的就想后退。
“嗯。”殷铮轻应一声,就随着她,退一寸,他逼一寸,掌下细腰如软蛇柔柳,当真一握盈盈。
后背抵在廊柱上,沈妙意再无可退,脑袋晕沉,她不知道殷铮要做什么,只知道她很慌,想逃。
他的手落上她微热的脸颊,轻刮一下,风扬起他的一缕发丝,扫到她的耳廓。
“妙意,为何如此怕阿兄?”殷铮问。
第5章 “啪”! 琉璃瓶从……
“啪”!
琉璃瓶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摔了四分五裂,红色的酒液在地砖上蔓延溅开。
沈妙意抓住自己的裙子,想张嘴喊,可是不知为何就是动不了,只能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人。
他让她觉得害怕,并不是严厉的兄长那种,反而像……他会掐死她!
“别怕。”殷铮眉间轻蹙,根本不想松手,只想就这样抓着她。
为什么怕他?他都把最好的让人送去了她那儿,偷着跑出去,不是也没追究?
一阵凉风吹来,吹走了沈妙意的几分无措,用力掐了下手心,小声:“我知道了,给娘说好了,要过去清点嫁妆的。”
缠在腰间的手臂像一条毒蛇,她僵着身子木板子一样。
“嫁妆?”殷铮垂眸看着被自己困住的人,当日那个帮她逃走的小丫头长大了,蛾眉曼睩,袅袅婷婷。
不会,他才不会让她嫁给别人,她就该留在他身边才行。
这是她当年亲口许诺的:她会陪着他……
“妙意,你笑一下。”他道,目光落上她的唇角。
她笑起来真的好看,甜甜的软软的。大概很久之前,她还是愿意对他笑的。
沈妙意脸庞微垂,卷翘眼睫颤着,嘴角扯出了一个弧度。心中完全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
藤枝摇晃着,紫色花瓣飘雪一样落下,在两人身旁旋着,馥郁着这一方角落,藤身蜿蜒曲折缠绕,扭在一起彼此不分。
殷铮手掌松开,便见着女子纤细身子像鱼儿一样滑脱,清澈眼中带着戒备。
他把手背去身后,指尖攥在一起,握着那份温度一般:“地上有碎片,别踩到。”
提醒了一句,他抬头看去前面,迈步离开。
沈妙意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青石地砖上的红色酒液触目惊心,尖利的碎片闪着冷光。
她不想留在这儿,疾步而走。
殷铮再回头,就见到那仓皇离去的身影,翻飞的裙裾,腰间铃儿配饰的脆响……
他就这样看着,直到那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廊下:“你不可能离开的。”
。
天边最后一丝光线被黑暗吞噬,凉意更甚。
沈妙意一路走得急,刚才被殷铮抓住,她觉得自己像被网住了一样。终于见到前面一处有光亮,想也没想的就跑过去。
正是张妈妈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对着差点撞上自己的女子,赶紧伸手扶着人。
“这是怎么了?急呼呼的,后有猛兽追?”
“妈妈……”沈妙意双手抓上对上小臂,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张妈妈打量着,最后噗嗤笑了声:“姑娘偷着喝酒了?这一身的酒气,走起路来都不稳了。”
不远处院门,两个婆子正在掌灯,长杆挑了灯笼,重新挂回屋檐下……这里是,晓月苑。
沈妙意回头看看身后,根本什么也没有。至于跑什么,她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想跑。殷铮不过就是问她,怕什么?
“平弟好些了吗?”她稳了稳情绪,站直身子。
闻言,张妈妈浅浅嗯了声,眼中些许愁丝:“过晌倒是喝了些粥,谁知方才全吐了出来,这样下去,身子怎么熬得住?”
适才的惊慌被殷平的病冲散,沈妙意想进去看看,又怕身上酒气熏到弟弟,想着站一会儿再进去。
抖了抖衣袖,她低头嗅了嗅:“要不要换个郎中?总要试试别的法子,别一味等着。”
“谁说不是?”张妈妈应着,“夫人说今晚就去找侯爷商量,只是也不知……”
沈妙意抬眸,眼睫轻扇:“不知什么?”
张妈妈看看四下,遂将人拉来自己跟前,凑去耳边小声道:“姑娘忘了,当初那游方道士算过,小公子出生时辰岔了,与铮世子命里相克……”
一片寂静,门檐下的灯笼跟着风摆了几下。
沈妙意怔住,的确是有这么件事,但那是很久以前了。况且那道士行为轻浮,出言粗鄙,根本不似修行之人,殷雨伯自是不信,将人轰出了邺城。
“那不过是骗人的假道士,话不能当真。”她摇头,不会,平弟只是病了而已。
她已不管身上有无酒气,几乎跑着的进去了厢屋。
伺候的婢子正端着换下来的脏衣,从里间出来,对着沈妙意做了礼,便出了屋去。
空气中弥漫着苦药气,许久不曾开窗透风,气味混杂在一起,她身上的酒香反而趁着好闻起来。
走到门边,琉璃珠帘来回晃着,透着看进去,就见着躺在床上的孩子,嘴中模糊的哼哼着,一只手枯瘦,搭在床沿处。
沈妙意放轻脚步,走去床边,桌上微弱的烛火,把她的影子打在墙上。
床上的孩子并没有睡,一双眍着的眼睛直直盯着帐顶,以前活泼的孩子,现在瘦脱了相。
“阿姐。”殷平微微侧头,看着床边女子,嘴角虚弱的扯出一个笑。
沈妙意鼻头发酸,眼角一股热意上涌,似乎想冲堤而出。
她笑着坐去床边,压下眼中酸涩:“嗯,平弟怎么还没睡,在等我给你讲故事?”
殷平嘴唇动了动,脸色苍白:“阿姐,今日给我说说京城吧,咳咳……”
有气无力的咳了两声,他吸了口气:“其他沈家的哥哥们都好吧?要是在京城多好。”
“都好,五哥哥不也来看过你吗?等你好了,咱们和娘一起回去。”沈妙意道,相比于殷铮那个亲哥哥,似乎殷平更愿意亲近沈家的几位公子。
殷平伸着小手去勾沈妙意的,蜡黄的像一截子枯枝:“阿姐,我会好吗?”
“会,当然会,你小孩子别瞎说。”沈妙意赶紧道,平弟这么小,这么听话,一定会没事的。
床上的孩子艰难地动了动身体,缓缓闭上眼睛,可是眉间的蹙起,证明着他现在的难受与煎熬。
沈妙意双手包裹着殷平的手,她想要给他一些温暖,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帮他承担伤痛。
“记得沈家的荷塘吗?”她语调轻柔,烛光中的眼神暖暖的,“里面养的锦鲤,当初是宫里御赐的,和御湖的鱼是一样的……”
轻缓的话语缓缓流淌,殷平眉间慢慢舒展,呼吸也渐趋平稳,最后变得均匀。
沈妙意握着的小手放松开来,她轻轻给送回被中,起身来,为人把被角掖好。
站在床前,看着睡过去的殷平。是不是阴闷的日子久了,当沈修来时,却是那样的惊喜。那以后呢?
殷铮为了过世的孝宣长公主,对着沈氏到底会怎样?若是殷平身子好些,其实可以借口去京城求学,跟着五哥离开东陵的……
张妈妈走了进来,轻轻拉上发呆的沈妙意,把人带到了外间。
“姑娘的裙子脏了,回去换一身吧。”
沈妙意低头,伸手拽起裙裾,翠色的摆子上沾了些葡萄酒渍,便有些心疼那碎掉的琉璃瓶。
现在沈修来了,肯定会有些办法的。
。
书房,殷铮站在百宝架前,背对着来人,手里拿着一个琉璃盏把玩着。色泽艳丽,流光溢彩,朵朵梅花栩栩如生。
沈氏立在桌前,目光由桌上的一堆文书转到那男子身上。
她很明白,与殷铮之间是永远解不开的矛盾。孝宣长公主当年夺走她的姻缘,她恨过,以至于决定终生不嫁;可是她也知道,孝宣过得并不如意,从未得到殷雨伯的心……
就连这个儿子,也是孝宣算计得来的。
往事已矣,她现在只想自己的儿女好好地,所以不得不来找他。有什么怨恨朝着她来便是。
“沈夫人说什么?”殷铮转过身来,语气淡淡的,“搬出去?”
沈氏脸色略带苍白,这些日子忧虑,整个人清减不少:“是,平儿这病容易过人,东巷有一处宅子,或者城外的别院也可,毕竟府里人多,真的传染开可不好。”
她听了女儿的话,或许搬出去是个不错的主意,有些事情也好处理。而困在这里,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殷铮踱了两步,嘴角总是自然的勾着,却未看来人一眼:“沈夫人觉得住在府中不好?还是我这个儿子做的不行?这样搬出去,平弟的身子可经得起折腾?还有……”
手里的琉璃盏搁在桌角,哒的一声轻响。
“妙意呢?”
“当然是一起的,”沈氏连忙道,她怎么会丢下女儿,“殷家族里我会说清楚的,侯爷做的都好,只是我想带着孩子在外修养一阵子。”
她说的委婉,只要搬出去就好,孝宣的这个儿子,太让人看不透。以及他对人那些手段,根本就是六亲不认。
殷铮颔首,似乎听明白了:“怕是不行。身为我父亲的继室夫人,您是要一辈子在府中的。”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也要尽孝不是?”
“咳咳……”沈氏的手攥紧,指甲掐进了掌心肉中。什么尽孝?根本就是想困死她。
“还有件事,你父亲百日孝期已出,妙意的婚事将近,”这是她另外一件挂心的事,“我想带着她去陵前拜祭,毕竟孩子出嫁,要跟他说一声。”
室内一瞬静默,殷铮的脸正好在阴暗处,看不到他的神情。
须臾,他应了声:“应该的,一家人嘛。”
沈氏盯着桌后的人,殷铮从未将殷雨伯放在眼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逆子,仗着有皇族血统,什么事都敢做。
“这样的话,我先回去了。”
沈氏转身离开了书房,豁出去走了这一趟,到底还是有些收获的。
这厢,殷铮坐去椅中,随手捞起一本书,漫不经心翻了几页。
轻微的脚步声进来,有人走到他身旁,一盏热茶送到手边。
“刘盖,去把最好看的琉璃瓶找出来,外面也看看,那些精致的都买回来。”殷铮眼睑微垂,长睫投下一片阴影。
刘盖搓了下手,在小主子脸上看了一瞬,那眉眼带着长公主的影子,天生的高傲藏不住。
“记下了,明儿就去办。不知要摆在那儿?”
殷铮的手指敲了下桌面,眼睛盯着书页:“给她送过去。给她碎了一个,赔她十个,百个。”
这个她是谁,没有人比刘盖更清楚。可是人家都要嫁人了。再说怎么算,妙姑娘也叫小主子一声兄长,若是他要真的对人下手,京城那边……届时,必将是一番疾风暴雨啊!
而这一日,他觉得怕是很近了。
第6章 月色如霜,安静的照着……
月色如霜,安静的照着这一片宅邸,不知名的小虫儿在花草丛中低吟轻唱。
刘盖从书房中出来,随手将门关好,走了一段,发下站在回廊下的女人。一身单薄秋衫,灯光下,那张脸瘦的厉害。
他双手拢在一块儿,顿了顿,终是迈步走过去,脸上那惯常的笑已消失不见。
“天晚了,沈夫人等在这里做什么?”刘盖站在几步之外,问了一声,心中已然猜到这是在等他。
殷雨伯的这个继室,他做不到拿出好脸色来。一切皆因自己那早走的主子,孝宣长公主。
别人或许不知,可是他再清楚不过,高傲的主子,当初何其的低声下气,对着殷雨伯收敛着骄纵脾气。可对方心中只有沈家的那位姑娘,真的不曾看过主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