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应了声,声音温婉,大家闺秀的气质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夜风拂着她的发鬓,一双眼睛被灯光映照几分:“扰到刘总管了,只是有些事情想问问。”
刘盖直了直身子,别开视线,看去黑暗中的庭院:“老奴只是帮着小主子跑腿儿的,别的事从来不管,夫人问错人了。”
沈氏笑了笑,也不见生气的样子,只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想请总管留意,若是韩家那边来人,派个人去晓月苑告知一声。平儿患疾,我怕有些时候顾不上。”
顶上的灯笼晃了晃,婆娑着落在地上的身影。
刘盖扫了人一眼,虽知道沈氏也未曾做过什么,但是心中始终替自己的主子放不下,以及小主子,那殷雨伯可曾有过半点情意?
“成,”他应了声,微微欠了下身,算是行礼,“老奴记下了。”
说完,便说有别的事要忙,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沈氏抬手挡在唇边,轻咳两声。对于刘盖的态度,她摇头苦笑两声。
现在这境地,就跟被人囚.禁起来一样,什么主都做不得。倒是看方才人的神情,可以确定韩家这些天并未来过。
她转身往回走,跟随的婢子上去,提着灯笼照去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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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是瓜果飘香的时候,窗外的那株银糖枫轻摇。
桌上摆着一盘橙黄的柿子,月婵休息了两日,精神缓了过来,只是比以前仔细很多,看着谨慎的厉害。
“柿子不能多吃,吃了酒,更不能同时食用。”她手里攥着一柄小刀,果皮削下长长的一条,落在桌面上。
沈妙意嗯了声,记得去年此时,殷雨伯会带着一家人去城外庄子。树上硕果累累,青山碧水。
她和殷平会在田野间玩耍,河边钓鱼……
其实,搬去城外别院不错的,为何殷铮会拒绝?他不是一向看他们三人不顺眼,这样分开岂不是两全其美?
月婵削好了柿子,一块块切好,摆放在小碟中,推送到沈妙意眼前:“姑娘尝尝,这些果子无籽。”
沈妙意低头看了眼,淡淡果香钻进鼻中。一根银签扎了一枚果肉,在指间转了转。
算了算,还有半个月便是婚期了。别家这时候,总会来往着商讨一些事情,规矩,时辰,流程,酒宴……
可是殷府一派平静,死水一样,好似真的与外面隔绝了。
如此想着,也更加不安,偏得沈修又不知跑去哪里游赏,没再露面。
“姑娘,”月云从外面进来,往一旁让了让,“刘总管来了。”
往门边看过去,正瞧着刘盖带了俩下人进来,端了两个托盘。
“天儿不错,姑娘没出去转转?”刘盖笑吟吟的进到屋中,对着沈妙意弯了弯腰,道了声安好。继而转身,指挥着下人将托盘放来桌上。
沈妙意看着蒙着薄绸的托盘,下面隐藏着凹凸的幅度:“刘总管,这是什么?”
刘盖挥挥手,屋里的人也都退了出去,略胖的手捏了绸子一角,就掀开了来。
眼前一亮,流光溢彩倾泻而出,璀璨了半间屋子。却是一些琉璃物什,样样精巧,完美夺目。
刘盖一辈子伺候人,惯会看人脸色,此时也是偷偷打量了下小姑娘,见人一双眼睛亮亮的,倒是比那盘中之物更为明亮。
难怪了,会让人一直惦记着,还尽把好的往这里送。
“主子说了,前日害得姑娘碎了一枚琉璃瓶,”他将躺着的莲花瓶摆正,整套的四枚杯盏排成一线,“让老奴找些来赔给你。”
“琉璃瓶?”沈妙意伸手捏着一个杯盏,指肚温润,做工细腻,让人爱不释手。
这是殷铮赔给她的?那日,其实是她自己没抓稳,酒瓶才碎掉,现在想起都觉得可惜,那样精美,况且是沈修送的。
刘盖手下仔细,这些物件可精贵了,这要是碎了一个角,小主子不把下人的手指头切没了才怪。
“是,本来府里有几件的,主子说不行,都是以前的东西,不新鲜。可姑娘你知道的,我又不出门,邺城里也就知道那么几个地儿,实在找不到什么。”
沈妙意双手捧着杯子,摸着莲花瓣儿:“那这些是……”
刘盖笑了笑,眼角边挤出几道褶皱:“还不是主子亲自出马,这不早上刚送进府来,就给姑娘拿过来玩耍了。”
要说东西,是真的不错。可是,有些东西是不能收的。
沈妙意把琉璃盏搁回托盘,双手往外推了推,抬脸对着刘盖一笑:“劳烦刘总管了,这些东西妙意不能收。”
刘盖什么没见识过,听了这话倒也更笑了几声:“姑娘是不喜欢?”
“不是,”沈妙意摇头,“阿兄太见外了,不过是碎了个瓶子,当真不值当如此。况且,我也并未在意。东西,总管带回去吧。”
刘盖看着桌上那些物什,真的原封带回去,他敢吗?
“姑娘也说见外,家人送件东西,没那么多讲究,你不是也收了沈五公子的?”他顿了顿,“你收下,主子也开心了不是?”
“为何?”沈妙意不认为是这样。
刘盖如今也只能耐下性子:“姑娘当真没看出来?主子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有些时候硬来,反而没好处。”
思忖着这句话的意思,沈妙意不知道人是在指点她,还是在敲打她?
最后,这些东西还是留在了储镶院,只是被月云仔细的收好了,并没有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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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侯府比往常热闹,下人的步伐明显快了。
储镶院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沈妙意坐在窗前,手里捏着喜帕,仔细的绣着,并蒂莲花栩栩如生。
一旁月云正在整理着丝线,一把银剪搁在桌边:“倒是都来了,说是七八位呢,来给侯爷贺生辰!”
沈妙意抬手揉了揉勃颈,眼睫翘起:“都在前厅?难怪大早上就忙活。”
“可不是?”月云应着,“当年,老侯爷可是不许铮世子同那些人往来,更别提进府门了。”
沈妙意点头,想起来,那时候的确如此。殷雨伯根本管不住殷铮,打过骂过,可是人就是不听,整日跟邺城的一群纨绔混在一块儿,俨然就是个纨绔头头。
只是没想现在他还会同这些人来往,或许也是利益关系吧?
“月云,咱们去花园里采些菊花,”沈妙意放下针线,站起身来,“拿回来晾干,做个枕头给平弟。”
月云应声,“行,我这就去准备。”
天气凉爽,沿路而来,远远瞧着假山处的那一片金菊开得正盛。
沈妙意踩着小石阶,慢慢登到假山上,那里修了一座小凉亭,能看遍整座花园,也能看见远处的府门。
“姑娘,你坐着,我去后面在摘一些过来。”月云放下一篮子菊花,提着另一只空着篮下了假山。
风穿过凉亭,这里本是为了纳凉而建,如今这时节反而觉得有些冷了。
沈妙意坐在石凳上,裙裾微微晃摆,摇曳着,像是花园中的淡菊。
将篮中的花朵尽数倒在石桌上,她一朵朵的摆开,晾着,顿时亭中一阵清香。
这里容易看到别处,相对的,别处也容易看到这儿。
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在假山下经过,随后便是人上来,到了亭外。
“沈姑娘?在下还当认错了呢!”来人是位年轻公子,中等身材,手中自诩风流的摇着一把折扇。
闻言,沈妙意动作微顿,抬眼看出去,那人正在笑看着他。她识得,原是当年同殷铮一起胡作非为的窦厦。
“窦公子。”她微微颔首,声音清透。
佳人如花,娇艳夺目。全邺城的人都知道,侯府沈夫人有个天仙一样的女儿,只是不常露面,一直养在后院。
窦厦也只遥遥见过沈妙意,那样貌当然难忘,如今近看,加之那软绵绵的一声,身子都酥了大半。
想着这处无人,便借酒意大着胆子进了凉亭,靠上前去问着弄了些花儿做什么?
沈妙意被人酒气一熏,依旧神情自然地摆着菊花,也不多话。
窦厦可不想离开,绞尽脑汁的想着,说些美人爱听的:“我家的那些花也照料的不错,沈姑娘改日可以去窦家看看。”
最后一朵花摆好,沈妙意轻拍了下手,抬眼看着面泛油光的人:“我记得,韩家与窦家相隔一墙。”
“韩家?”窦厦收了折扇,眼神闪烁了下,“妙意妹妹,说句不中听的,为何选韩家?”
沈妙意心里一凉,只听着一句,她已经知道事情不妙。窦家除了与韩家相邻,其实州衙里也有人,一些紧密事会知道些。
“何意?”她面上不变,佯装不解,“韩家怎么了?”
窦厦张张嘴,面对美人相问,他倒是想说,可是又不敢,急得抓了抓脑袋。
沈妙意笑笑,低下头去:“窦公子为何这样说,是想让人心中不安?”
“不是,”窦厦摆手,干脆两步走到人身后,弯腰小声道,“我是偷听到的,韩家犯事了。”
“什么?”沈妙意只觉眼前发黑,一只手忍不住抓住桌沿。
女子柔弱,窦厦被人身上的淡香气迷住,就这样半弯着身子,不肯离去。
想那韩家败了,没人会傻的再同人结亲。到时候侯府铁定退亲,他现在倒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又想多年兄弟一场,殷铮会把妹妹许给他。
如此想着,他忍不住的探出手去,想要搭上那纤巧肩头,给美人一点儿安慰。
沈妙意蓦然回头,狠狠瞪上那只擎在半空的手:“你要做什么?”
“我……”窦厦支吾着,看着那张娇媚脸蛋儿,心中越发痒痒,就连那带着薄怒的眼睛,都变得可爱,“妙意妹妹……”
“你叫她什么?”
一声疑问响起在假山石阶处,秋风调皮的卷着一方浅紫色绣摆,绕过凸石,整个人便走了上来。
他脸上和煦的笑着,身姿青松一样。
第7章 沈妙意往旁边让了两步……
沈妙意往旁边让了两步,离着浑身酒气的窦厦远了些。
再看去亭外,殷铮长衫翩翩,眼神在亭中两人间扫着。
窦厦打了个酒隔,整理了下衣衫,迈出亭外,笑着朝殷铮过去:“侯爷,我在和妙意妹妹说笑。”
还未跑到人前,就见殷铮猛然快步过来,一把推开窦厦,脸上哪还有一丝笑意?
“你方才在做什么?”他手指收紧,眼眶微微圆瞪,泛着一丝猩红,“说了什么?”
“咳咳……哎哟!”窦厦本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被这样一推,那身子直接没稳住,头一阵发晕。
后背撞上粗粝的怪石,疼得要命,两只眼睛翻了上去:“侯,侯爷你下手真重……”
“重吗?”殷铮看看自己的手,直接把刚站好的窦厦又推了一把,“记住,这才是重!”
人重又撞回怪石上,骨头简直要碎成渣子。可笑方才窦厦还在打侯府这沈姑娘的注意,现在就被殷铮给摁在墙上打。说什么过命的兄弟,不过就是酒肉朋友而已。
“是是,知道了。”窦厦像滩烂泥一样挣扎躲开,双腿抽搐着,脚上的鞋履掉在几步之外,脸憋成了猪肝。
最后,慌里慌张的踉跄着跑下了假山,头也不敢回。
殷铮转着手腕,手指关节几声脆响,看着手心,有些恶心的甩了甩手。
看着呆站在亭中女子,他眼睛眯了下,随即跨步进去。
沈妙意手里攥着花梗,本来是借着采花过来,实则就是想打听一下韩家的事。可巧来的是窦厦,也算是老天相助……
只是没想到殷铮也会出现,作为主人,他不该在前厅陪着客人吗?
“阿兄。”沈妙意叫了声,垂下头去,不去看对方。
殷铮不说话,走到女子面前,上下打量着她,随后又看了满桌子的金菊花,独特的花香周身萦绕。
“我见花开得好,想采来晾干,蓄一个枕头。”沈妙意道,这样被他盯着,后背发毛。
“他动你哪儿了?”殷铮问,方才远远的看着这儿,他还真不知道她愿意和窦厦那草包说话,“你俩说什么了?”
沈妙意察觉到殷铮心情不好,谁的生辰会这样大的脾气,还差点把来客给打死,那来客还是自称兄弟的人。
他相比以前,变了好多。
“阿兄在说什么?”她反问,“是那窦公子自己前来,说了些什么,也是我都不懂的话,我总不能赶他走。”
殷铮脸色稍缓,捞起一朵花捏在指间:“不要听他胡说,那种人的话不能信。”
沈妙意嗯了声,也不再挣,反正也是知道了个大概,恐怕是韩家真的有事。至于什么事,最好还是问韩家人。
“阿兄,你的手……”她是看见桌上花朵落了两滴血,才注意到殷铮的手背。
他手背上一条划痕,想来是方才与窦厦的时候,被怪石划伤,看样子伤口还挺深。
殷铮不在意的抬起手,男人嘛,身上总是会留下些伤疤,无所谓。倒是眼前的娇娇儿,是该好好养着的。
一时无话,风儿撩动着树枝,沙沙作响。
沈妙意走过去,伸手到人面前:“你的帕子给我,我帮你包一下手。”
她白嫩的掌心擎着,条条手纹清晰,原是个心事多的丫头呀。
殷铮有那么一点的愣怔,很快便消逝,随即从身上抽出雪帕,放进女子手心。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想恶意的攥住她的手,但是忍了回去。
“吓到你了?”他问,看她方才呆住的样子,真真是个胆小的。
像两年前一样,她始终是个心软的。
沈妙意不回答,只是低下头,手上仔细的为人包着手:“阿兄回去记得上些药,这两日手不要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