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听头顶一声笑,那气息落在额前,拂了几缕发丝。接着,一只手揉了她的发顶,冰凉指肚贴上她的头皮。
终于打了结,眼看着那丝绸帕子上印出了浅浅血痕,淡淡蔓延着。
殷铮好笑的抬起手看了看,心中觉得大惊小怪的,不过一点小伤而已,哪那么多的事?又是包扎又是上药。
“妙意有时候挺乖的。”他道,心中阴霾散去不少。
沈妙意退后两步,突然就想起刘盖的话,殷铮是吃软不吃硬的……
“还未恭贺阿兄生辰。”
殷铮一撩衣袍,干脆坐在了亭中,受伤的手搁在桌面上:“妙意送阿兄一份生辰礼吧?”
“啊?”沈妙意诧异一瞬,看去对方,不像说笑的意思,“阿兄想要什么?”
殷铮想了想,看着人问道:“你会做什么?”
做什么?沈妙意其实有些奇怪了,眼前人根本什么都不缺,整个东陵州都是他的,京城还有一位皇太后外祖母……
殷铮见人不说话,薄唇轻启:“平弟生辰,你送什么?”
“给他做药香包,花枕。”沈妙意想了想,心中生出一丝想法。
若是待他,同沈家的几个哥哥那般,是否会有些不同?
“那便香囊吧,”殷铮定下,后边又补了句,“要你自己亲手做的。”
沈妙意点头应下,做那些不过就是几脚针线的事儿,倒是不难:“只是需要些香料,得去外面铺子里寻。”
“你,”殷铮抬眸,“想出去?”
“想。”沈妙意回道,他只说不让她偷跑出去,那就明着出去,“阿兄,可以吗?”
又是无话,殷铮站起来,笑了笑,准备离开。
沈妙意袖下紧攥的手松开,心里吊着的那一线希冀掉落,遗憾地垂下嘴角。他还是不放她出去。
走出一段,殷铮停步回了头,目光锁着静静的女子:“明日,去吧。”
沈妙意看着人的背影,眼睛眨了下:“真的?”
桌上的金菊还是那样新鲜,一朵朵铺开,小太阳一样。
她问得小心翼翼,软软的声音在风中卷着飞远,突然就叫人心软了。
“可以。”殷铮踩着下去的石阶,凌厉的怪石嶙峋着,“不许乱跑,买好了,便让仇浮送你回来。”
“知道了。”沈妙意赶紧应下,生怕晚一步,他就反悔。
直到人走下假山,她才坐上石凳,鲜黄色布满眼帘。
她可以出去了,他终于松口了。莫不是真的是吃软不吃硬?可是总觉得不完全是,有些地方实在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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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妙意收拾好,便到了大门。
殷铮等在那儿,一身裁剪得体的衣装,趁着他长身玉立。他的皮相可以说是尽随好处,继承了殷雨伯与孝宣的优点,只是性格有些难说了。
“阿兄要出门?”沈妙意走上前,对人行礼,素蓝色荷叶长裙轻盈,裹住了玲珑的腰身,“手好些了?”
她看见他手背上的伤痕,还带着昨日的狰狞,想必是需要几日才能长好。
殷铮并不在意,从小到大磕磕碰碰了不少,身上少块皮那是常有的事儿。
倒是女子的一声关怀,比什么都受用:“给你的。”
他手里捏着一封信,送到沈妙意面前,就见她抬了双手接过去,半垂着脸,纤长的眼睫黑而卷翘,乖得像个猫儿。
“五哥哥?”沈妙意认出封皮上的字迹,还有那三个大大的字“小豆丁”。
她笑出声来,嘴角的梨涡深深地陷进去,一双眼睛盛满了星光,抬脸道:“阿兄知道,他在哪儿?”
殷铮忍不住微翘了嘴角,想陪着她一起笑:“刚送来的,来人说沈修包了一条游舫,这两日都在镜湖上。”
闻言,沈妙意嗯了声。难怪没有消息,这是又找到好玩的了。也是了,镜湖美景,更有鱼宴美食,定是流连忘返。沈修总是醉心于这些,常说美景与美食不可辜负……
两人一同出了府门,刘盖在外面早已准备好一切。看着一双人,心里说不出的杂陈五味。
遂放下心中那些,跑了过去,亲手为沈妙意掀了车帘,嘴里叮嘱着小心。
这个小姑娘,他倒是打心里头喜欢的,娇娇可爱的。若是当年,沈氏没收养她,也许会有一个简单平稳的人生……
殷铮先行上马,带着两名随从离开,马蹄声消失在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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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作美,万里无云,马车行进,车夫手中马鞭偶尔摇晃两下。
邺城是州府,商业发达,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鳞次栉比,旗幡在风中招摆。
有行人认得这是忠瀚侯府的马车,便让去边上。敬畏的看着跟在马车后面的三个壮汉,尤其打首的那个,壮得像一座铁塔。
一间铺子前,马车停稳,而后车上下来一位妙龄少女,身旁婢子搀扶着人踩着马凳下来。
沈妙意扶着月云的手臂,抬头看着铺子招牌“沁心香阁”。
“姑娘,进去吧。”月云唤了声,使了个眼色。
沈妙意颔首,跨进香阁。余光中,仇浮立在门外,门神一样守着。女儿家来的地方,他铁定是不会进的。
掌柜认得来人,忙上前殷勤引路,伸手请着往二楼上去。
刚踩上木质楼梯,上头梯口便走了一人,青袍长衫,一手抓着楼梯扶栏。
轻唤了一声:“你来了?”
第8章 长宁街上,有一间装饰……
长宁街上,有一间装饰朱颜碧瓦的三层酒楼,“厚德楼”。
此处是邺城最繁华的酒楼,与整条长街的建筑对比明显。来往进出的非富即贵,更是以楼层来定身份,自然是最高层的价格最贵。
此时,三层的平座处,殷铮立在廊檐下,视线扫过不远处的那座香阁铺子。
他的手里攥着一枚白玉酒盏,面色淡淡:“姓赵的当时就是让你将这个送回京?”
身后两步外,立着一个中年汉子,满脸虬髯,双手恭敬抱在一起:“回侯爷,是。赵大人当时叮嘱小的,一定将这图送进太子府。”
殷铮放下酒盏,右手抓起搁在扶栏上一幅卷轴,随意的展开。
图上标绘着山峦,河流,堡垒,城镇,以及大片广袤的海域。展到最后,边上几个清晰大字,“东陵海防布阵图”。
有些特别之处,皆用了朱笔标示,看得出对这幅图的重视。
他将图轴随手一折,直接递回身后的汉子:“那就送去东宫吧,也当是给我那表兄送一份礼。”
“侯爷?布防图关系整个东陵,怎可送出?”汉子满脸不解,这幅图可是费了好大气力才夺回来,这下又要送出去?
殷铮回身,伸手拍了拍人的肩头,笑道:“照我说的办。”
“这……”汉子眉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想了想,到底没再说什么。本是属下,要做的只是听命行事。
“行了,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殷铮抓起酒盏,抬头远望,正是京城方向。
身后雅间内,琴声优美,淙淙如流水滑过,依稀透着琴娘的曼妙。
杯中酒饮尽,殷铮再次俯首,看着那间香阁。他这边事情都办完了,她那边为何还没出来?
正想着,雅间的门开了,一女子自内走出,红色长裙拖曳,面容娇媚,额间贴着一朵火红的凤凰火花钿。
“这位公子,怎么不进屋来?可是嫌奴家琴技不行?”她拖着长长的强调,细细声线黏腻了的糖一样。
说着,伸出纤纤玉手想去勾人的腰封,妖媚娇笑。
殷铮笑了,低头看着那只手挑.逗的扯上自己,眼睛微眯:“进屋坐什么?”
琴娘软着身子就想往人身上靠,眼睛带着勾子一样:“进去了,自然什么都依公子。”
“好,”殷铮身子前倾,一手攥住琴娘那只手,抓来自己眼前,“那要是我想切了你的手指呢?你也依我?”
琴娘脸色一变,继而又镇定笑道:“公子吓坏奴家了……啊!”
话还不待说完,她已经被人甩开,后背撞上平座美人靠。她有一瞬觉得,眼前男人会将她直接扔下楼去……为何?从来没有男人会拒绝她的。
殷铮脸色阴下来,声音很低:“谁派你来的?”
“没有,”琴娘花容失色,哪还敢再做什么,“公子为何这样说……”
殷铮不再与人多说,扫了眼香阁:“下去!”
琴娘不敢再多言,踉跄起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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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阁的二层,是为来这儿的贵客准备的,方便夫人贵女们挑选各种上等香料。
引着人上楼后,掌柜重新回到柜台去,看着门外那黑壮的汉子,心道这人站在这儿,怕是谁也不敢进来咯,遂摇摇头,捞起一旁算盘,噼里啪啦的敲了起来。
月云站在楼梯口,紧张的盯着一层,小心的听着任何动静。
她转头看了眼里面隔间,珠帘晃动着,碎了里面的人影。
沈妙意站在门边,手里握着团扇把柄,双眼一阵发酸。
面前,年轻男子身影清瘦,眉眼间带着一份倦意,脸上绽开笑容,轻唤了一声:“妙意。”
他往前跨了一步,右手微动,最终垂了下去。
时隔三个月,沈妙意终于见到了韩逸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仇浮就在外面。”
韩逸之点头,清俊的脸上带着一股书卷气:“我很小心,无人知道我来了这里。”
墙边小方桌上点了一壶熏香,袅袅香气正从祥云镂空的顶盖里冒出,一点点蔓延开来,很清淡的香气。
沈妙意走去窗边,悄悄推开一条窗缝,见着雕塑一样站在楼下的仇浮。
“这些日子我不曾出府,浅浅听到些韩家的事情。”她手指一勾,那窗扇重新严丝合缝,视线也转回到房中人身上。
现在不是唠叨的时候,她只想知道原因,在殷家,跟个耳聋目盲的人实在无甚区别。
韩逸之走前两步:“他为何不放你出来?你可收到过我的信?”
“信?”沈妙意自是没收到,当然也知道是被殷铮中途扣下了,“阿兄一直对我母亲有敌意。”
“他不能管你,你叫他阿兄,不代表他就是你阿兄,”韩逸之脸上起了气愤,“他自己当初怎么接手的侯府,谁不知道?”
一手捶砸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显见了人内心的不甘。
沈妙意一惊,这稍微有点动静再引来仇浮,那还得了。再者,现在也不是谈论殷铮的时候。
“窦厦说,韩家遇到事情了?”她问,又想起沈修的话,“你前几日去外地了?”
韩逸之压下胸口憋闷,轻声道:“倒不是大事,京城伯父那边会处理……你也知道京城的局势有些乱,皇子之间争斗厉害。”
沈妙意颔首,樱唇抿了下:“没事便好。”
她不懂京中的那些权力争斗,大概就是皇帝的几个儿子挣皇位的事吧?说到底,她一个女儿家,最心事的不过是终身大事。
“妙意,”韩逸之唤了声,看着柔弱女子,那是他要娶回家的娇妻,“我父母已经递了拜帖,想去侯府商议你我亲事,只是你家那边还未回信儿。”
他很满意这门亲事,很久以前便喜欢这姑娘,想靠近又怕吓着人家,每次都是守礼的隔着些距离。
沈妙意低下头,长睫盖住眼中情绪,如此言语倒也让人羞赧,悬着的不安也缓缓放下。
是了,都定好了,两家人不退亲,自然是按着原来的婚期准备。如今听了韩逸之的解释,也是希望京城哪边不要太影响才好。
韩逸之从袖中掏出一物,上前一步,送去娇羞女子面前。
“去了白州,与你带回了一件小玩意,”他笑了笑,“我今日回去,再同爹娘说说,不行便直接登门,殷铮显然不把你的事放心上。”
沈妙意伸手去接过那精巧的红木小盒子,刚好抓在手里,正面还有一枚精致的梅花小铜锁。
“知道了。”
这是给了她答案,让她回家等候便好。
两人就这样安静站着,女子脸庞恬静,只简单看着便觉得美好。
韩逸之走到桌旁,从茶盘上取了两个茶碗摆好,一手提起青瓷茶壶:“京城的宅子也拾掇好了,以后回京,就安顿在那里了。”
茶水入碗的轻响,沈妙意伸过手去,阻止人冲第二碗水:“一盏就够了。”
韩逸之一怔,随即无奈摇头:“差点忘了,这里只有你一人,怎么可能两只茶碗?是我疏忽。”
他低头看着那只挡在壶边的手,细细水葱,白玉雕琢,两人似乎第一次这样近,近的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气息……
突然,有粗重的脚步声踏上楼梯,紧接着是月云的声音。
“仇统领,你要做什么?”
仇浮略显黝黑的脸像一块铁疙瘩,站在楼梯上,扫了眼挡住去路的红衣丫头,极不耐烦:“让开!”
月云骇得很,即便她站在高处,这样对比还是比对方矮了一截了,那不是一巴掌就扇死她?
“你这样好生无礼,姑娘在里面选香料,你来闯?”她梗着脖子仰着脸,伸开手臂就是拦着不让。
“麻烦。”仇浮嘀咕了一声,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去欺负一个姑娘家,索性长臂一伸,大掌揪上那倔强婢子的后衣领。
说来也容易,就这么一用力,就把月云给提溜了起来。
“诶诶,”月云惊呼连连,“这竖子无理,松开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