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月婵冰凉的手攥着裙子,“是昨夜里,隔壁刑房有个犯了错的护院。”
“护院?”沈妙意不解。
月婵艰难的咽下口水,嘴唇泛青:“是,他被拖出去打死了,被堵着嘴……”
沈妙意明白,月婵这是被吓到了,一晚上得多害怕?那些人不定就是故意的,做这些来给她们看。
想起昨日之事,明明殷铮早就知道,还看着她傻子一样自投罗网。
“月婵,这几天你在屋里好好养着,不用你做事了。”转而又对月云道,“你在这里陪陪她。”
月婵哭成了个泪人,鼻尖红着:“谢姑娘。”
从屋里出来,沈妙意走到阳光下,秋日天空高远,湛蓝清澈,刺得她眼睛发酸。
为什么?只是想出去一趟,就这样步步紧逼?他怎的这样偏激?
恍恍惚惚,她沿着回廊,一直去了沈氏的晓月苑。
沈氏刚从儿子房中出来,见到了站在院中的女儿,盯着一地落花失神。
“妙意?”她唤了声,眼尖的在人眼下看到一抹淡青。
沈妙意抬起脸,嘴角翘着弯弯的:“娘,平弟睡下了?”
“睡了,”沈氏走过来,颇为担忧的看着女儿,刚才人就像丢了魂儿一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晓月苑安静,因为殷平久病不好,为了人好好修养,因此这里的下人并不多。
沈妙意习惯的去挽上母亲手臂,看到人越来越尖的下颌,心中疼惜。她知道母亲是最温柔的人,尽管不是亲生娘,但是从小就疼爱她。可以说,没有沈氏,她沈妙意不会这样顺风顺水长大。
“来陪娘用午膳,娘这里的饭菜最好吃了。”
沈氏无奈笑笑,伸手去捏女儿小巧的鼻尖:“馋猫儿,等嫁了人,看你怎么办?”
心中泛着酸涩,殷铮要断她姻缘,可沈妙意不敢说出口。沈氏身体不好,平弟有病,她怕知道了自己的事,人承受不住。
母女俩往院中凉亭走去,小小的水池中,几尾锦鲤在荷叶见游弋,不知忧愁。
“娘,京城里来信了吗?”沈妙意扶着沈氏坐下,无意间瞥见了人鬓间多了几根银丝……
沈氏坐好,手搭上石桌,摇摇头:“也怪了,这都两个多月了,还未收到回信。也有两年没回京城了,也不知现在沈家如何了?”
“自然很好。”沈妙意扫了扫石凳,坐去上面,看着殷平的房间,“娘,不如咱们搬出侯府,可好?”
她不想留在这儿,一点也不想,侯府在外面有几处别院,不管去哪里,总比这里好。
“搬出去?”沈氏略一思索,眉间一直蹙着,“为何?”
沈妙意扫开脸颊落发,樱唇润红:“搬出去,平弟可以安静养病,娘也不会愁眉不展。东巷就有空宅子,再不行,城外的别院也可的。”
而她,也可以避开殷铮,安静待嫁。总之,什么都会好。
沈氏垂眸,思忖着这个建议。其实她是想过的,可是嫁女儿要从侯府走的,别院,总不是那么回事儿。
“你说的也是,容娘先想想。”
用了午膳之后,沈妙意离开了晓月苑。看看现在的时候,也该去前厅一趟了。
有时候尽管不愿意,可还是要和殷铮打交道。仔细想想这个兄长,越发觉得离开侯府是个好主意。
走到半道儿,她碰见了侯府总管刘盖。
此人原先是殷铮生母,孝宣长公主的内侍太监总管,主子去了之后,便留在京城公主府打理。这回,跟着殷铮回到了东陵,做了侯府的主管。
“老奴远远看着,就觉得是妙姑娘。正好,省了一趟腿,咱去前厅吧。”刘盖已近四十,一张脸圆盘一样,嘴边总是笑着,让人觉得和善。
沈妙意知道殷铮最近很忙,要去城外,去军营……也不知叫她何事?心里自然冒出自己的婚事。
“刘总管,你可知阿兄唤我来有何事?”
正午阳光正好,照着一片清洗干净的大地。
刘盖脸上挂着惯常的笑,手势示意着前路:“到了,姑娘就知道了,指不定是好事呢?”
好事?沈妙意对人回以一笑,轻轻点头。哪会有什么好事?
路上又说了两句,就到了前厅。刘盖引完路,欠着身子退到一旁。
沈妙意手提了提裙子,跨步进了厅去。相对于外面的光亮,厅内实在阴凉。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的好几口红漆木质大箱子,俱是挂着双鱼铜锁,整齐摆在厅堂一侧。
大厅正中主座上,殷铮坐在那儿,不是早晨模样。换了一套淡绿色衣裳,发上别根翠玉发簪,整个人显得温润如玉。
“阿兄。”沈妙意上前行礼。
殷铮应了声,松了手中茶盏,站起来走到女子身旁,目光落上她安静的眉眼:“有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东西?是这些?”沈妙意重新看回那几口箱子。
还未想出个所以,外面有了说话声,游廊上走下一年轻男子,霜色衣衫飘逸,行走中自带一股风雅。
秋阳落在他带笑的脸上,一手背后,抬脸看着门边站的女子。
唤了声:“妙意。”
第4章 院中的泥土未干透,落……
院中的泥土未干透,落叶混着花瓣铺撒了薄薄的一层。
沈妙意抬步迈出亭外,看着来人已经到了台阶下,身姿挺拔高挑,一派风华。
“五哥哥?”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
沈修几步上来,便到了女子面前,微微欠腰与人平视:“我家妹妹长这么大了?当初跟在我身后的小萝卜丁,现在都要嫁人了。”
京城沈家来了人,沈妙意心中欣喜,更是没想到来得是沈修。以前在沈家,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堂哥,他比她大了两岁,时常会护着她,有了好玩的也总会给她……
两个月来的阴霾,此时被亲人相见的喜悦冲淡,眼前也一幕幕的浮现出小时候的情景。
她鼻头酸酸的,还记得上次离别的时候,沈修正处在变声期,说起话来像公鸭子,现在说话这样好听,暖暖的。
“你从京城来的?”沈妙意问,碍于在场的还有殷铮,只能尽量收敛着自己的情绪。
沈修点头,随后站直身子:“老太太不能来东陵,便让我给你送来几箱嫁妆。我家妙意出嫁,可要最好的才行。”
他说完,转而走进厅去,来到侯府,自然是要拜见主人,殷铮。
因为殷雨伯和沈氏的过往,殷铮在京城时,并不与沈家的年轻人走近,所以即便现在见了面,也只是淡淡的客套。
相对于殷铮,沈修这边要想的就多些。沈氏是他的姑母,现在殷家换了新的家主,因着以前纠葛,也怕人的日子不好过。这次来,一是送嫁妆,二是来看看沈氏处境,表明沈家的在意。
下人上完茶水,便全退了出去。
殷铮端起茶盏,掀了碗盖,里面的茶汤清澈,玉白色茶花躺在杯底,香气四溢。余光中,那女子站在沈修身后,眼睛一直随着人一举一动。
这种时候就看出了,她愿意跟谁去亲近。
茶水没什么味道,被重新放回桌上。
沈修那厢赞了一声好茶,随后从京城之事,慢慢说到了沈氏身上。
殷铮自然听得出,沈家这是还在意着沈氏,怕他对人做什么。可是,既然当初选择嫁给那老东西,那就一辈子困着吧,怨谁?
一时静默,能听见外面风摇枝头的声音。
沈修见说得差不多,遂撩袍起身,对着主座人道:“侯爷事忙,沈修就不叨扰了。我便和妙意去看看姑母。”
来邺城前,他也差不多得知了侯府大概,那个自小体弱的小表弟又病倒了,且这回凶险。至于姑母的处境,沈家只能过来说说,毕竟是殷家的夫人了,太多的也没有办法。
闻言,殷铮抬眸,在沈妙意身上落了一瞬,随后颔首:“沈公子请便。”
现在,最开心的非沈妙意莫属,她跟着沈修一起出了前厅,如只欢快的雀儿。
两人从台阶上下去,最后看到的,便是沈修抬手颇为疼爱的揉了沈妙意的头,那姑娘笑着眯了一双眼……
外头的日光照不进厅里,偌大的厅堂依旧弥漫着阴冷。
主座上的男子身背后倚,斜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右臂支着扶手,细长手指杵在颌上。
刘盖从外面进来,看了看殷铮的脸色,遂上前去了人身侧:“是去了晓月苑,沈夫人派人过来接的。”
没有得到回应,他收手探了一下茶盏的温度,又道:“茶凉了,老奴去给您换一盏来。”
“不必了,”殷铮抽出折扇,搁在膝上轻敲,“刘盖,你说沈五是不是来带她走的?为何选这个时候过来?”
刘盖刚端起茶盏,闻言差点惊掉,那茶水溢出,沾染了袖口。这小主人的心思现在是不打算遮掩了?
“五公子不是说了吗,来送嫁妆的。再说,妙意姑娘婚期将至,当是要与韩……”剩下的话,他不敢说了,就见座上那人阴沉盯着他,然后一侧嘴角冰冷勾起。
。
一场风雨,廊檐上的藤花凋谢过半,秋意渐浓。
沈修收回目光,对眼前美景颇为赞叹:“东陵实在富庶,人杰地灵,修的院子也是别致,与京城不同,当真是一步一景。”
假山流水,佳木奇花,便是这游廊的木梁,也是工匠精雕细刻。
沈妙意跟在一旁,她的五哥哥是个潇洒的性子,不喜欢拘束,去的地方不少,他都说好,那便一定是好的。当初她乍来时,也觉得殷府大气恢弘,又不失精巧别致。
可是现在看着这些,倒也没了感觉,大抵是心境不若从前。
沈修故意走慢,与前面领路之人落下一段,转而对着身旁人笑道:“与哥哥说,那韩家公子如何?若是一般人物,我便不同意你嫁过去。”
女子站在花下,脸颊微红,眼神颇为羞赧的躲闪,娇娇小声嗫嚅:“五哥……”
沈修倒也笑了,手落到人肩上轻怕一下:“同你说笑的,我可是仔细打听了一番,人品是不错的。”
这话一落,沈妙意记起这几日的风声,跟着问道:“你去韩家打听了?”
到底还是担忧,毕竟已困在府中许久,韩逸之现在如何,她完全不知。
沈修摆手,脸上好笑:“不是,是在码头上遥遥看了他一眼,当是去了外地办事。瞧那相貌,虽是比不过你几个哥哥,却也受看。”
“妙意知道,我家五哥哥最好看了。”沈妙意如此,也是放下心了,原是韩逸之有事在忙,倒是整日多想了。
这样笑闹着,好似回到了沈家。
沈修敛了笑容,迈步朝前,微叹一声:“姑母命苦,本以为和老侯爷终于……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沈妙意跟上,对于母亲的事,她再清楚不过。
当年,母亲和殷雨伯有婚约,结果一道圣旨,长公主嫁了忠瀚侯府,自此一对鸳鸯离散。沈家曾为沈氏筹谋过别的亲事,但是人不肯,为表决意,领养了同族的一个女孩为女,便是她了。
可是缘分终究奇妙,多年后,已是鳏夫的殷雨伯与沈氏相逢……
两人继续往前,晓月苑已在不远处。
“五哥哥在邺城停留多久?”沈妙意问,虽然知道人不会留下来,可还是希望能留的久些。
沈修看着前方,目光温暖:“我想去海上看看,过两日便走,不能留下来喝你喜酒了。”
“海上?”沈妙意歪头看着人,“老侯爷说过,海上有海寇,专门劫船杀戮,别去了。”
小姑娘一脸认真,看来平日里没少听说海寇之事。东陵是大盛朝最富庶的地方,最东面就是海,常有商船来往,而海寇就靠劫掠商船为生,穷凶极恶。
沈修不在意,手指戳了女子额头:“到底是小姑娘家,这点儿胆子?恐怕把你扔到城外,你都找不着路。”
沈妙意张嘴想反驳,可一想的确如此。她们女子,自来都是关在后院的,不能像男子那样出去闯荡,自然也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什么样。
这样想着,心里有着一丝羡慕。
到了晓月苑,沈氏早就让人准备好一桌酒席,见着一表人才的侄子,眼睛瞬间湿润起来。
目前的处境,她自是捡了好的来说,说到底路是她自己选的,家人还惦记着,已经让她感念。
一顿饭下来,这几日愁眉不展的沈氏终于露出笑意。既然沈家来人,也就是说京城那边,韩家并没有事,听到的不过是些空穴流言而已。
不会喝酒的沈妙意因着高兴,也喝了两杯。下肚后,被辛辣的酒液呛得直咳嗽,一张脸染上桃粉色。
就这样,直到近黄昏,沈氏才放了侄子离去。
因着还有送来的嫁妆箱子要处理,沈妙意往前厅走着。
身后,月云晃了晃手里的琉璃瓶,能看见里面红色的酒液,配在一起煞是好看。
“姑娘,这五公子也是的,怎的给你送酒?夫人也不拦着。”
沈妙意舌尖舔了下嘴角,带走了残留的酒香气:“我倒是挺喜欢的,五哥哥说这酒我喝不醉的。”
月云看着前面脚步发虚的姑娘,不太信,轻轻摇了下头。
进去厅里,刘盖带着人等在那儿。
这些箱子,沈妙意觉得还是放在沈氏那边好,看看该如何打理。
月云把琉璃瓶放在桌子上,便指挥着人搬抬。家仆抬着担子,小心的抬起木箱,看那样子,分量倒是不轻。
刘盖赶紧站到门边,生怕人出点闪失:“哎哟,仔细着点儿,别把这屋子拆了诶,你们这群崽子!”
沈妙意觉得人有点与呼呼的,又看见刘盖圆脸上那大惊小怪的模样,噗嗤笑了声,遂坐在椅子上。
刘盖颠颠跑了过来,步子小而碎,他自是听到姑娘家方才的笑声,故意板了一张脸:“哟,看把妙姑娘都给逗笑了,回头老奴可得到主子那儿去领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