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这是第二次见他,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将目光移开了,避免与他那双亮的过分的眼睛对视。
这少年一出来,那个男人就激动地站了起来,叽里呱啦地说了许多话,都是异邦语言,阿瑶听不懂。
但是那个少年有些羞涩的笑容,和男人迟疑地指了指阿瑶的动作,都叫阿瑶皱了皱眉。
女孩端起茶水,没什么表情地开始送客了,“两位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就请离开吧。”
男人犹豫一会,低声和少年说了些什么,少年有些怏怏地点点头,男人这才朝阿瑶拱拱手。
只是神色间仿佛多了几分尊敬,这才带着少年退下了。
阿瑶觉得这一主一仆都很怪,男人对少年的态度并不像仆人侍奉主子,反而像信徒侍奉神明一般,眼神都是狂热的。
阿瑶将这些异状记在心里,准备等李淮修回来了一一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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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淮修赶到永州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子时。
永州王彻夜未眠,带着人顶着夜风在城墙上等着,远远见了李淮修策马而来,就紧赶慢赶下了城楼。
李淮修未带面具,一张英隽俊朗的面容叫永州王一见就红了眼眶,拱着手要给李淮修行礼。
永州王是个留着长须的清瘦男子,年纪看着很大了,可姿态依旧很是挺拔。
李淮修制止了他的动作,他不是永州王的主子,自然没必要受一个老人这样的礼。
永州王即刻就像是要落下泪来一般,眼神变得很沉痛,叫人看了就觉得难过。他看着李淮修想起自己旧主,见李淮修对他如此生疏,心里不免难受。
李淮修披星戴月,面上也不见疲态,他对永州王的真情流露仿佛没什么感触,很平静地叫他不必如此多礼。
永州王连连点点头,深夜开了城门,好叫李淮修进城。
一行人径直入了永州王府,永州王与他平辈而坐,李淮修气质疏离内敛,但是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处,干脆利落地就坐下了。
永州王眼里露出几分赞赏,李淮修虽然隐居多年,但是生得恍若神人,从长相到修养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好。
当年那个男子也是如此风姿,永州王低头抹了抹眼睛,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睛,他一个已经快要入土的人了,此刻想起了故人也不由深感触动。
李淮修见他情绪起伏如此之大,很有耐心,等永州王平复了情绪才说明来意,“不知您在信里所说的话是否还算数。”
永州王叫人给他上茶水,李淮修只礼貌性地沾了沾唇。
“那支军如今也还在。”永州王恢复了风度就是个十分儒雅的老人,他顺了顺胡须,“只叫那姓冯的贼人偷了去。”
李淮修握了握腰间的玉佩,语调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是如今的冯家军?”
永州王呸了一声,面上闪过一丝厌恶,这既不符合他以往的涵养,“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那老贼全家怕是都要下地狱。”
李淮修蹙眉,他沉默一会,“您确定吗?”
永州王沉下脸色,“本王所言句句属实。”
两人一直谈到了丑时,直至明月高照,这才从堂里出来。
永州王叫来自己的小儿子,叫他给李淮修行礼。
陆同期是个不过二十的少年人,是个看着很听话的后辈,干净利落地给李淮修行了礼。
李淮修没说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永州王眼里不由地露出两分期盼。
男人垂了垂眸子,过了半晌才叫陆同期起身,“就叫他跟着我做事吧。”
永州王连连点头,面色也好看许多。
李淮修要在此地修整一日,永州王就想着打探些消息,“听说公子还有个妹妹?”李淮修身边的人都嘴皮子极紧,永州王有心想探听他的家务事也不得其门。
李淮修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有些微妙,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永州王只以为那是亲生的,心里不由触动,悄悄暗示了陆同期好几眼。
一行人往永州的行宫里去,路上永州王想着活跃一番气氛,也展示一下自己强大的人情网。
“听说有人在渝城见了羌皖族人。”永州王像是在讲什么奇闻异事。
“你们可知这羌皖族人有何奇异之处吗?”
李淮修垂垂眸子并不太搭理他,陆同期就只好捧自己老子的场子,还没等他问出来,李淮修就停了脚步。
男人仿佛想起了什么,面无表情道:“他们是去渝城求医?”
永州王一拍手,笑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淮修蹙了蹙眉,他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羌皖族人有个极其恶心变态的习俗。
男人停了一会,干脆利落地就要回渝州去。
永州王阻拦不及,几乎是惊愕地看着李淮修带着人策马离去,还连连想要叫人拦一拦。
李淮修带着人,驾着骏马直出城外。
事关阿瑶,他一点险也不想冒。
第49章 归来 哥哥的宝贝掉眼泪了,都是哥哥的……
下午申时, 还没一会就是要吃晚饭的时候了,袁文琪叫下人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回城。
阿瑶有些不舍, 但也知道不好留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在外久住, 两人就约定好下一次在城里聚一聚。
袁文琪快要离去时, 神神秘秘地拉着阿瑶走到内室。
阿瑶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悄悄话呢, 结果袁文琪从怀里拿出昨夜看得那个不体面的物件,硬是塞到了阿瑶手里。
“我看了许多遍了, 留给你夜里解解闷吧。”袁文琪说这样的话,自己都觉得有些害臊。
这书薄薄十几页, 却叫阿瑶觉得拿在手里重如泰山,当下就想还给袁文琪。
“我不要的, 我要这个东西作甚?”阿瑶面皮烧红, 垂着眼睛连忙推辞。
奈何袁文琪力气大, 叫阿瑶无力招架, 只得呆呆地拿着书不知如何是好。
袁文琪走后,卷碧轻手轻脚地进来, 问阿瑶晚膳想用些什么。
阿瑶如同被人抓住做坏事一般, 唰地一下从榻上站了起来,见卷碧有些疑惑地望着她,她这才抚了抚发烫的脸颊,细声细气道:“和昨日一样便是。”
卷碧犹豫地看了她好几眼, 阿瑶催促了一句才行了礼退下了。
阿瑶把这书拿在手里, 手心里都是汗,有些慌乱地想着要藏在哪里。
箱笼里自是不行的,这些面上的地方每日都有人收拾,思来想去, 阿瑶将这书放在了枕下。
李淮修这两日不在家,等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扔在外头便是。
下午阿瑶一个人用饭,厨房用心做了好几叠糕点,想叫她开开胃,可院子里空落落的,阿瑶叹了口气,吃得也没滋没味,有些想念李淮修了。
阿瑶刚吃了一半,便听到外头一阵嘈杂的声音。
似乎有人在推推搡搡,有人在哀求,还有女子和小孩苦闷低落的啼哭声。
阿瑶听得皱眉,放下筷子,叫人出去瞧瞧。
徐娘子这个医馆开得太大了,有不少流民都聚集在这里,白天热得受不了了,悄悄躲进一个院子里住着,徐娘子也只当不知道,有时还免费为他们看病。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没一会就有一个侍卫打探好消息回来了,行礼后便道:“是隔壁院子的人,包了徐娘子剩下的所有院子,要将这些流民赶走。”
这院子无主的时候可以借给这些流民躲躲凉,可是有人出价要买下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且这些流民本就是因为徐娘子心善才能住进来,自然不能继续留下去了。
这侍卫进来时,院子的门留了道缝,阿瑶隐约能透过这缝隙见到一个瘦的看得见脊背的矮小女子,穿着粗布麻衣,眼神麻木地抱着怀里哭不出声的孩子。
阿瑶看着桌上的糕点,突然觉得很难受,卷碧见状还以为是她叫外边那些可怖的人给吓着了,想着去把门关上,却叫阿瑶拦住了。
“你们以往没有闹灾时,日子好过吗?”阿瑶看向一旁的卷碧,面色有些沉凝。
卷碧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这问题着实不好回答,如今的天下还是元帝的天下,起码这些小人物是看不出这个朝代即将走向灭亡,他们只知道说错了话就会被主人家责骂,严重的甚至有可能丢掉小命,况且阿瑶问的还是这样有些敏感的话题。
她要是说不好,岂不是冒犯了天子。
阿瑶并不强求她回答,见卷碧面色犹豫就摇了摇头,并不想为难她。
卷碧想起阿瑶往日里待她极为和善,并不像那般残暴的主子,倒是一咬牙说了,只是她没说得那般明显。
“奴婢出生起就很少吃饱饭,朝廷的税收一年比一年高,奴婢没读过书,不识字,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这样收钱,叫我们老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有一年村子里收成不好,粮食全买了都交不出税钱,我们一大家子饿的吃树皮,那些小兵还上门索要,奴婢老子娘拿不出钱来,那些小兵就把奴婢抢去卖给了人贩子。”
“奴婢运道还算好的,叫之前的主家买走了,总算是有口饱饭吃。”
卷碧说着眼睛就红了,怕在主子面前失仪,连忙拿手去擦。
阿瑶看得难受,叫她下去缓一缓。
院子外头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阿瑶却突然想起史书上写过的何以不食肉糜的故事,觉得自己以前十几年的人生都是如同天上的云,她眼里只看得到京城里那片地界,一点也不知道外面是个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景象。
京城里响起靡靡之音时,城外不知有多少百姓在受难。
阿瑶又问那侍卫外头有多少人,侍卫想了想,说算上小孩,将近百人了。
这些人一天怕是就能吃下几十袋粮食。
阿瑶垂着眼睛想了想,暂时将想法压在了心底,等李淮修回来了再商量。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子驾着马车进了小院。
阿瑶听见了动静,提着灯笼迎了出来,有些惊喜道:“李大哥!柳嬷嬷!”
这趁着夜色匆匆赶来的正是柳嬷嬷同李戾,柳嬷嬷的马车后边还跟着好几辆运着东西的马车,一辆接一辆的进来,把院子都挤满了。
阿瑶叫下人给两人倒些茶水来,一路紧赶慢赶几人都热得满头大汗。
李戾不知为何很不高兴,眉头都紧紧地皱着,一双手背在背后,见了阿瑶颇有几分公事公办地点了点头。
阿瑶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看得好笑,绞了一个冷帕子递给他,柔声问他怎么这么晚还来了这边。
李戾几日不见,较以往有了一股子不一样的感觉,像是晒黑了些,穿了一件暗色的长袍,倒是更加俊朗了,不说话时像个大权在握的年轻权臣。
李戾看了阿瑶一会,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生得高大,低头看着阿瑶的时候仿佛把她整个人罩住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带出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你同淮弟在玩什么?玩了这样久。”
他像个被朋友抛下的小孩,皱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显得十分委屈。
柳嬷嬷在一旁看得好笑,“早同你说了,姑娘同主子是来看病的,怎么好带着你一起。”
李戾不听柳嬷嬷的话,颇有些固执地看着阿瑶,要听她的回答。
这叫阿瑶觉得自己仿佛罪孽深重,怎么就把李戾落下了,因此十分诚恳道:“我确实是同大当家的来这里看病的,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
李戾这才哼了一声,心情看着好了许多,认真地问道:“你好了吗?”
阿瑶自然是点点头,李戾就也满意地点点头,两人互相点了会头,李戾就自顾自地逛起了院子。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慢吞吞地走远,阿瑶竟然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柳嬷嬷看得笑弯了腰,连声叫阿瑶进屋,别叫蚊虫叮咬了。
内室里,阿瑶同柳嬷嬷一齐坐在窗边。
燃了烛火,柳嬷嬷仔细地打量了阿瑶,有些感叹道:“姑娘像是长个子了。”
阿瑶抿着笑,“有这样明显吗?袁姑娘见了我也这样说。”
袁文琪只是看了个大概,柳嬷嬷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现了,阿瑶确实变了许多,几日不见,仿佛叫人施了肥,一下张开了。
她个子高挑了些许,衬得腰肢更细了,面颊也像染了胭脂似的绯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还是那般清灵,可眉目流转间却多了股不一样的味道,叫人觉得室内生辉,见之难忘。
阿瑶歪了歪头,总觉得柳嬷嬷的眼神叫她有些害羞,“嬷嬷,你们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柳嬷嬷也回过神来,笑道:“是主子起先留下的部署,眼见到火候了,咱们就从渝城撤出来了。”
阿瑶啊了一声,有些猝不及防,“我们以后都不回去了吗?”
柳嬷嬷点点头,“姑娘放宽心,主子肯定自有安排,不会叫姑娘受委屈的。”
阿瑶自然相信李淮修不会叫她受委屈,可是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
那个院子那样好看,阿瑶很喜欢。
只是这些感受不好同旁人说,好像她贪图那院子好风景一般,阿瑶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东西落地的声音,接着就是李戾的叹气声。
屋里的两人都一愣,连忙出去看。
只见李淮修围着院子里的一片空地打转,一个秋千断了绳子可怜兮兮地垂在地上,李戾面上很是懊恼的模样。
阿瑶松了口气,好气又好笑,叫李戾不要在那里打转了,“你扯这秋千做什么?”
柳嬷嬷叫人来打扫,免得有人没看见绊个跟头。
李戾明明生得一副高大俊朗的模样,面上却总是有些孩子气的表情,他别别扭扭道:“就扯扯看。”
阿瑶倒没有怪他的意思,断了再做一个便是了。
她瞧着秋千有些惆怅,这还是李淮修叫人修的呢。
李戾见阿瑶没有苛责自己,眼神悄悄地往阿瑶面上打转,小娘子秀气精致的面上虽然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绪,但是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是很沉静,没有要掉眼泪的意思。
李戾松了口气,雀跃道:“你喜欢秋千吗?”
阿瑶愣愣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