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又让人传了好几道菜到她的桌上,阿瑶皱着眉,勉强对着她点了点头。
王氏见阿瑶不搭理她,只好又去同冯清雅讲话,“你看这席上,可有你喜欢的公子?”
同闺阁少女说这番话已经是极为离经叛道了,因此王氏说得格外小声,她也是没办法了,大皇子嫁不了了,可总要让冯清雅有个着落。
宴会上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已经有不少公子贵女在互相偷看了。
冯清雅勉强打起精神,百无聊赖地扫了一圈。
宴席有两列,两边对坐着,因此可以自如地看见对面的人。
冯清雅随意地看了一眼,就见对面大部分的公子,或者手里摇着折扇,或是同一旁的友人谈天说地,可折扇挥舞间,同好友相视一笑时,总是小心翼翼地,故作若无其事地往这边撇一眼。
冯清雅顺着目光看过来,见到了阿瑶如月生晕的侧脸。
她专注地吃着桌上的小菜,举手投足间却丝毫不显的粗鲁,连咀嚼时略微鼓起的脸颊都是美丽的。
阿瑶不经意地抬抬眼,一排的少年都慌乱地回头,在她同友人微笑示意时,少年们又都痴痴地望着她。
好似感受到了冯清雅的视线,她吃了一口莲藕后,擦了擦嘴角,动作自然得转向了另一边,同一个邻桌的贵女交谈起来。
不少少年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背影,失落地收回视线。
冯清雅连喝了两杯酒,也不再搭理王氏了。
第8章 惊艳 却又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察觉到冯清雅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时,阿瑶就转过了身子,和一旁的赵书研说起话来。
赵书研是赵首辅的嫡女,家中还有两个哥哥,生得圆润可爱,同阿瑶十分交好。
赵书研假装端起一杯小酒抿了一口,小声道:“你这个便宜妹妹,你娘给她定亲事了吗?”
赵家同冯家有些拐弯的姻亲关系,因此对冯清雅的事情也比外人知道的多些。
阿瑶皱了皱脸,也学着她小声道:“我也不知道”
赵书研垂下眼睛,脸色有些红了,她本意也不是要问冯清雅的婚事,“我娘开始给我相看人家了。”
“你也到年纪了。”阿瑶虽然有些惊讶,但是一想就不觉得奇怪了,赵书研只比她小一岁,寻常贵女甚至比这还早就开始相看人家了。
“你娘有给你透口风吗?”
赵书研原本通红的圆脸也显出了两分丧气,“我娘才不会告诉我呢,可我偷偷躲在侧间里听到了。”
“我爹娘商量着把我嫁到汴州。”
“汴州?”阿瑶这会是真的惊讶了,汴州离京城快马加鞭都需两三个月,且并不兴盛,赵首辅夫妇平日里对赵书研是当眼珠子疼爱,怎么突然就要把她远嫁了。
赵书研说着眼眶都有些红了,“我娘还卖了好些金银首饰,我那天瞧着娘的私库都要空了,跟要逃荒似的。”
“我爹也整天黑着脸,还不让哥带我出城玩,我现在在家是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你娘那么疼你,肯定替你做了打算的。”阿瑶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可赵伯父和赵伯母肯定不会害她的。
赵书研吸了吸鼻子,往嘴里塞了块豆花糕,“哼,我才不管他们想什么呢,只当不知道的,爱把我嫁到哪里就把我嫁到哪里。”
阿瑶叹了口气,却并不能像赵书研那般破罐子破摔。
阿瑶往隔壁看了一眼,赵首辅笑着同同僚谈话,眉眼间完全不见在家中的黑脸。
这个样子,倒像是在瞒着别人什么东西一样。
阿瑶心中猛然跳出了‘逃荒’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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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气氛到达顶点的时候,元帝撑着精神喝了几杯酒,就再次萎靡地倒在了椅子上。他背后一个手拿浮尘,胡子乱糟糟的老头躬身上前,从一个破葫芦里倒了枚丹药出来,元帝就着酒吞服掉,脸色立马好看了许多。
那老头不知在元帝耳边说了些什么,元帝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老头一甩浮尘,慢慢踱步到底下。
“陛下!本仙已经算出来了!陛下长生的机缘就在这殿中!”老头就是二皇子举荐的大仙。
这位大仙态度高傲,面对天子也不行礼,只微微俯身以示恭敬。
二皇子面相儒雅,身材气质都不突出,坐在一旁就像个普通人。他笑着看着这个老头,态度坦荡又自然。
“哦?”元帝坐直了身子,配合道:“仙人请说。”
那大仙将浮尘一甩,并不说话,嘴里念叨着咒语,跳大神般舞动起来。
如此简陋的骗术,简直荒唐至极。
可席间一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都保持了沉默。
大仙一边跳舞,一边没有规则的移动。
越走越远离御座,期间路过的臣子们,无一不低下头颅,不敢被他注意到,席间安静的可怕。
在座的大臣各自有各自的思量,陛下久居深宫不见人,如今一露面便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谁敢直接触他的霉头。
王氏也连忙让阿瑶几人低头,免得被这大仙看中,成了那个荒唐的‘长生的机缘’。
阿瑶也听话地垂头,乖巧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咒语声越靠越近,阿瑶屏住呼吸,几乎把头低在案桌上。
那大仙慢慢靠近这里,也路过了这里。
阿瑶悄悄松了一口气,直了直腰。
就在这时,阿瑶突然瞥到一旁的案桌上掉下来一个酒杯,还有冯清雅急忙伸手去接时指尖鲜红的丹寇。
“哗啦——”。
这一幕像是慢镜头一样在阿瑶的眼中播放,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阿瑶一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她几乎不敢呼吸,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
恍惚间,一道浮尘扫过鼻尖,那个大仙大声道:“陛下!就是她!”
阿瑶被两个丫鬟架着抬到天子面前。
女孩面色发白,却丝毫掩盖不了她有些过分的美貌。乌发如云,眉眼迤逦,呆坐在地上,还有些稚嫩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看就是吓到了,像尊失了魂的玉雕。
却又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宴上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
被酒色填满的元帝满眼惊艳。
不由放柔了声音,怕再吓到她,“你是谁家的?”
席下众人或怜悯或惊艳的视线如冷箭般射来,阿瑶的大脑一片空白,吓得眼泪都掉不出来。
身旁的小太监小声提醒道:“姑娘,陛下问话呢。”
阿瑶这才回过神来,小脸煞白,磕磕绊绊道:“我……我是兵部侍郎家中嫡女。”
元帝于是笑着扫了一眼大臣席,“冯侍郎何在?”
冯秉怀青着脸出列,强笑道:“回禀陛下,确是臣家中的嫡女。”
听到父亲的声音,即使阿瑶与这个十几年不见面的父亲再生疏,此刻都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毕竟阿瑶再懂事,也只是一个在深闺里十几年无忧无虑的娇女,哪里面对过这种阵仗。
元帝手里转着酒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冯生你有个好女儿。”
一旁的大仙见了,仙风道骨地挥挥袖子,“陛下只需与此女结为夫妇,即可长生不老。”
元帝笑着点头,深以为然,“爱卿们以为如何呢?”
这个大仙不仅是荒谬,提议更是愚不可及了。元帝年近耳顺,几乎可以做冯家女的太爷爷了。
可元帝愿意相信,愿意被一个骗子牵着鼻子走,席间的大臣心思各异,竟无一人当面发出异议。
冯秉怀也弯着腰,久久不抬起来。
一旁的皇后跟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阿瑶瘫坐在地上,身子发抖,如至冰窖。
看着这个比自己爷爷都要老态的男子,眼泪终于没忍住,泡住了一对乌溜溜的眸子,从浓密的眼睫间滚落,顺着香腮滑下。
这时,庭下一个少年不顾父亲的阻拦,壮着胆子出来了,“陛下,草民有意见。”
要是阿瑶方才留意些,就会发现这个少年方才侧头和同伴说笑了许久,眼神却一直偷偷地落在她身上。
元帝垂着眼睛瞥他一眼,“你是?”
少年努力挺直了腰杆,不想在心上人面前露怯,“草民是户部尚书的嫡子。”
“你有何意见?”
“冯…家女早有婚约,再与陛下结亲怕是有违常理。”
元帝靠在椅子上,脸上喜怒不辨。
一个人壮着胆子出来的,剩下一些蠢蠢欲动的少年也一个一个站出来了。
元帝这两年早已不是以往的名声了,这些高门贵子心中有着对天子的敬畏,可对着这个甚至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的元帝,他们反而没有父辈那么谨慎。
“冯家女年纪尚小,怕是还不宜婚配。”
“草民…觉得不妥。”
“陛下当配贤淑女子,冯家女并无名声在外,实乃不配”
“这大仙来路不明,怕是乱说一气,请陛下三思。”
……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的站起,元帝的脸色黑的能滴水。
阿瑶原本觉得自己怕是逃不脱了,可是,她看着庭中为她站起来的人,突然就坚强了许多。
这么多人为她出头,她也不能做个躲在人后的懦夫,阿瑶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抹了把眼泪。
“臣女是镇南王世子未过门的妻子,镇南王曾将一枚玉佩赠予臣女做信物,臣女已有婚约在身,且长生本就虚妄,这位大仙所言更是毫无依据,请陛下三思。”一双水润的眼睛直视着天子,女孩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却挺直身板非常的坚定。
阿瑶铿锵有力的说完后,就缓缓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席间一个文臣犹豫半晌,也站了出来,“陛下,此冯家女与镇南王世子定亲已十几年了,只待姑娘及笄便结为夫妇,若是再与陛下结为夫妇,怕是……于理不合。”
见有个领头的出来,席间的声音慢慢多了起来。
冯秉怀也躬身道:“请陛下三思!”
元帝不知联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阿瑶闭着眼睛,手在袖子里发抖。好几个少年都担忧地望着她。
就在这时,一个带刀侍卫被急匆匆地领了进来,“参见陛下!”
元帝满脸不悦,沉声道:“何事?”
“西方九曲亭疑似有匪患,人数不明,目的不明,臣等希望陛下归宫,以免误伤了陛下龙体。”
九曲亭是元帝私库。
“小小匪寇!不过图些俗物!”元帝哈哈大笑,瘫坐在椅子上,静了半晌,突然一拍案桌,目露凶光,大喝道:“子安何在!”
镇南王世子名沈意行,字子安。
席间无人应答。
一个机灵的小太监道:“世子正在十里亭附近巡查。”
“朕命他领兵一千,替朕剿匪!”
元帝忽地轻笑一声,眉目间闪过一丝轻蔑,“抓活的,朕要剐了他们。”
“剿匪成功,朕就替子安主婚。”
“倘若失败,这桩婚事,就再议吧。”
第9章 沉静 除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还有什么……
这场宴席以元帝的酩酊大醉结束了。
散宴的时候,赵书研看着阿瑶都快哭出来了。恨不得跟着她回去安慰她,只是被赵夫人强行带走了。
阿瑶强撑着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才回到自己住的厢房,院子外面悄无声息地多了许多带刀侍卫。
亥时,本应该是人定时分,冯家人此时都聚集在阿瑶住的芭蕉院里,院子里的气氛莫名沉重。
宴席散后,阿瑶就像游魂一样地飘回了厢房,要不是拂冬搀着她,她差点软到在地上。回了厢房就木呆呆地坐在窗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也没了神采,把几个丫鬟差点吓出好歹来。
冯秉怀坐在主位,拍了拍桌子,气得脸红脖子粗,用手狠狠地指了一下冯清雅,“你一个女儿家!做事怎么这么毛手毛脚!”
冯清雅趴在王氏怀里,哭得眼睛都肿了。王氏搂着她,也哀哀切切道:“雅姐儿也不是故意的,老爷你快想法子呀,阿瑶怎么能嫁给陛下呢?”
陛下这么大年纪了,说不定就要撒手人寰,阿瑶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做寡妇。
冯秉怀黑着脸,看也不看王氏,他当然知道阿瑶不能嫁给陛下。且不论阿瑶愿不愿意,虽说臣子要对君主忠心,可是这个当口,眼见着人心浮动,他哪里敢表忠心。
三叔的一对龙凤胎坐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两个小孩才过十岁,晚膳也没用,吓得脸色发白。
王氏也跟着流眼泪,手里的帕子都湿透了,“我们瑶瑶这可怎么办?世子那头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也不递个信来,这万一……”
冯秉怀拍了一下桌子,一双虎目犀利地瞪着王氏,“没有万一!这摊浑水我们家一点都不能沾!”
元帝显然已经不是以往那个精明强干的皇帝了,他身体不好,一个破绽百出的骗子就能让他言听计从,谁还敢信他?皇帝昏庸,两个年轻力壮的皇子在底下虎视眈眈,边疆还有个手握兵权的镇南王。
现在又大旱,事情复杂的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冯秉怀也难得与王氏说清楚了。
但是很明显,站元帝显然是个最烂的选择,阿瑶嫁给谁都不能嫁给元帝。
冯秉怀很少发这样的脾气,王氏被他吓了一跳,自己拍着胸口顺气,没顺一会就和冯清雅哭成了一团。
冯秉怀见了,疲惫地叹口气,扭开头不说话了。
阿瑶盯着窗外,鸦羽似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瓷白的小脸上神色不明,瘦瘦小小的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显然没有去劝慰王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