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厉害不过天花这类,能通过空气传播的疫病。那病人就好比是个毒气作坊,他所触碰到的物件,血液、□□、汗液、排泄,甚至呼出来的气里都带着危险。除非已经见过喜、种过痘的,否则但有接触,很难幸免。”
胤禛点头,正因为如此,满人才谈花色变。
初时他们先祖远居关外,逐水草而居。天气冷,人口少也没有传染源。从未感受过那恶疮的威力,自然也无防范之法。一旦得上,死亡率高到吓人。
以至于太宗皇帝在位期间,连攻伐明朝都得避过了四到八月这段天花肆虐期。便出征,以尽量选已经出过花的。如此,也还是免不了有许多将士倒在那恶疾之下。
睿亲王多尔衮下令攻打山海关,肃亲王豪格就曾怀疑他有意置自己于死地。
后来他倒是躲过去了,其弟多铎却因天花殒命。先帝的孝献皇后董鄂氏,先帝,以及先帝的十四个子女,其中高达九个都是亡于天花。
皇室尚且如此,更何况寻常百姓家?
以至于当时民间有句话:养儿只一半,出花才算全。
连皇阿玛能以三子身份越过二伯福全,成了新皇,都因为他出过花,见过喜。
小小天花,竟然能成为影响皇位传承的决定性因素,说来也是令人唏嘘。直到皇阿玛启用傅为格,推广人痘之法,才算稍稍遏制了天花肆虐的脚步。可因为人痘法的凶险,还是有不少勋贵人家选择避痘。
提及此,胤禛就不由摇头。
宁楚格见她担忧,忙安慰:“女儿只是以天花为例,可没有说您这症候能有那般恐怖的传染力。事实上,疟疾多半靠蚊虫叮咬传播。”
呃???
胤禛眉头紧皱,是真的被惊到了:“黄帝内经中……”
“是是是!”宁楚格笑着打断他:“皇帝内经中确实不是这么说的,现在也没有哪本医书上明确将疟疾传播的元凶归结在蚊子身上。”
“可就好像土豆被推广之前,没有人相信它能高产如斯。能做主粮又能做菜蔬,不挑地,有条件的地方还能一年两三熟一样。往圣先贤没说的,不代表就不存在对不对?只不过现在没有实例来证明女儿所说,所以暂时只能将之成为推论。”
“等证实了,被更多人认可了,这也就变成了发现或者发明!”
说这个话的时候宁楚格把头昂得高高的,像只骄傲的小天鹅。
看得胤禛摇头不止:“道理虽然是那么个道理,可时疫不同于土豆。那时节你自己手中有钱有地有俸禄,也尝到了土豆的美味,甚至连销路都找好了。失误的就会本来就小,便都赔了,颗粒无收了也没甚了不得。说白了家大业大,不差那仨瓜俩枣。”
“可这疟疾,时疫,弄不好会要命,会摘了你阿玛的心肝!是能随便拿来冒险的么?”
说完,四爷扭头不看爱女那惊喜又错愕的小表情,只对苏培盛大喊:“赶紧的!送你公主回去休息,如无必要。让她少往爷面前凑!”
苏培盛:……
差点儿原地给他表演个无语凝噎:带这么欺负人的么?爷自己奈何不得公主,居然拿他个奴才顶缸啊!
数百里奔波,累得李氏筋疲力竭。
夜里看过胤禛被吼被撵走,她回给自己安排的小院倒头就睡。结果一觉醒来,被告知熊孩子压根就没休息。又偷偷折返进了厨房,给爷做了赤豆鲤鱼汤???
爱女擅厨艺,又极为孝顺。
素日里至亲长辈有疾,她都会整治些个药膳送过去。为这个,堂堂十四阿哥慎郡王还装过病……
因此上,听说爱女给爷炖了药膳,李氏倒是毫不意外。
但熊孩子亲自端着送进了爷病房里,爷俩还待了好一会子,现在还未出来就让人心惊胆战了呀!就见李氏踩着花盆底子,顶着才梳好一半的头,疯了似的往胤禛所在的房间跑。
生平第一次,胤禛看到向来精致华丽,美到不可方物的李氏如此狼狈。
还未等他动问,她就手忙脚乱地将宁楚格推出了门:“说好了本侧福晋来侍疾,你这混账丫头抢的什么功呢?去去去,赶紧睡一觉养养精神!晚上再与爷做药膳来,我自派人去取,你少给老娘往这院子凑!”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被推出了门,宁楚格就很错愕。
反应过来后摇头失笑,又赶紧再敲门。
可这一次,任凭她把嘴皮子磨破,里头的额娘都不肯应一声。宁楚格无奈,只能怏怏地道了声下晌再来。然后回自己的小院,补眠去也。
当然约会周公子前,她还不忘使人让太医做好整个行宫的防蚊、灭蚊工作。并仔细调查,将没有发病但最近一个月内有被蚊子叮咬经历的人员统计出来,都开份防疟疾的药喝喝。
被吩咐的太医们:???
公主这,难道怀疑蚊子是传播疟疾的元凶?
可他们都从医多年,且有师从或者祖上渊源。对各家医书不说倒背如流,也还是有相当了解的,没见哪本医书上这般说过啊!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将征询的目光看向负责此次疫病,资格最老、品级最高的李老大人。
李老怏怏:“都看老夫作甚?快依公主所言!”
“福襄公主可不是等闲人,从轻轻茶、安神药浴。到弘昀阿哥、弘昱阿哥、穆图尔贺格格、今上再到八福晋。人家有实际功劳在,就是能咱们所不能!既然公主这么说了,肯定有一定的把握在。”
“我辈才浅参不透,便只听从吩咐,认真执行便是。”
横竖灭蚊,喝药预防而已,又不是坏事!
万一起效呢……
不起,也是皇命难违嘛!那可是皇上亲封的固伦公主,能是他们区区御医能够劝阻的么?
已经顺利见到周公子,并与之博弈许久的宁楚格:???
就不知道李老是哪儿看出来,她神似个背锅的了!
胤禛处,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的李氏:……
真尴尬到无以复加,想原地找个缝儿钻进去。
偏啰嗦四爷还不肯放过她,犹自皱眉叮嘱:“你既然这般心焦,唯恐宁楚格有事。就该好生训诫,将她约束在府中。她爵位高,又得圣宠。福晋终归差着一层,不敢也不能过于管教。你可是亲额娘,真个狠下心来,难道还约束不住她?”
说起这个,李氏可就郁闷了。
忙不迭把臭丫头胡言乱语,没有个禁忌。她瞧不过去,拍了一巴掌,结果被福晋甩眼刀子的事儿给学了。
结果……
眼见着爷眉心褶皱价加深,刚刚只是能夹死蚊子,这会子连苍蝇都不在话下了。
而且他还不承认自己护短,只强调:“都已经十六岁的大姑娘,普通人家都能择婿成婚的年纪了。该以劝告、说教为主,怎可上手?而且她哪有莽撞?分明就是父女连心,放不下爷。”
对对对,李氏心里白眼连天,连头点的都特别无力:“就因她挂心您,才对妾与福晋软硬兼施,使尽了手段要来。妾无奈,也着实挂念爷,索性与她一道。”
“便妾不似女儿那般能耐,好歹给您端茶倒水揉揉肩,陪您说说话。也胜过您一个人苦熬苦盼的,没趣的很。”
说着,她还以指为梳,给自己梳了简简单单的小两把头。然后真个开门要了热水、巾帕、剃刀等物来:“爷这才几日未打理,瞧着便沧桑了许多。妾给您擦擦手脸,剃下顶发与胡子。身上清爽了,人也会舒坦许多。”
胤禛:!!!
就傻呆呆地看着她走近,将湿热的帕子擦在他脸上。
不闪不避,不见丝毫嫌弃恐惧。与跟来伺候却手脚瑟缩,眼神惶恐。仿佛他是什么吃人恶兽、害人瘟疫的伊氏截然相反。
让病中颇有几分脆弱的胤禛愣:“你,你不怕爷将病气过给你?”
“怕啊!”李氏耐心给他擦脸中:“那可是要命的症候,换哪个不怕呢?但怕也不当事啊!还会因怕而摄手摄脚的,照顾不好您,惹您心烦。说不定一生气,直接就将妾赶走了。妾这白来一趟事小,您若因此觉得自己病入膏肓,丧失了与恶疾鏖战的信心了可咋好?”
“臣妾自幼不爱学习,没念过许多书。却也知道您才是府上的顶梁柱,您好好的,妾与宁楚格、弘昀、弘时才能好好的。”
“所以您放心,妾肯定配合太医跟宁楚格,把您照顾的妥妥当当,争取早日康复。”
再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番回答的胤禛:……
心里莫名有点堵,情绪也有那么点点的低。却还不放弃追问:“那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李氏手下急忙截过他的话头:“皇上将留下了好些御医与良药,妾此次也带来不少。良医良药加上宁楚格的好药膳。咱都会好好的,一定能好好的!”
见他不语,还死死盯着自己。
李氏无奈叹息:“行吧,打从决定来,妾就做好了万一回不去的准备。但既然拦不住,也不能拦宁楚格的一片至诚孝心,妾也就只能与她一起来。然后尽量把照顾您的活揽在自己身上,尽量减少她与您的接触。”
“这样便妾与爷真个不幸,她也能好好的。有她跟福晋护持,皇上怜惜,弘昀、弘时也都能好好的……”
李氏知道这位爷心思缜密,最会从这细枝末节中判断问题。
果断放弃什么情啊,爱啊,那种听了可能一时愉悦,过后保准陷入深深怀疑的说辞。只站在一个额娘的角度,处处为孩子们考量。
只……
爷虽然打掉了怀疑,认同了她的决定,却有些郁郁不乐的样子。
对此,李氏只在心里呵呵,男人啊,可真是不知道满足为何物。自己三妻四妾,一屋子莺莺燕燕。从未对哪个赋予真心,却还想着让女人们都死心塌地对他。啧,她装傻只是情势所逼,不是真的缺啊喂!
被女儿带着成了这京城中公认的第一侧福晋是运气,能活到借那小妮子的光,却全凭本侧福晋自己清醒呐。
第119章
宁楚格本想睡到下午, 起来给阿玛再炖个滋补的汤水。结果一睁眼,就发现太阳已经偏西。再问,阿玛已经在额娘的服侍下用了晚膳。
等她过去请安, 早起那扇额娘亲自关上的房门依旧对她紧闭着。
求了半晌还在被敷衍,宁楚格拿出小令牌举在面前,守门的众侍卫齐刷刷跪下。
但进还是不给进。
宁楚格皱眉:“这御赐金牌呢, 尔等没见?”
领头的护卫抱拳:“回公主的话, 奴才等看清楚了。但金牌上, 只写公主专用, 并没有写如朕亲临,自然也并非无所不能。倒是王爷下了严令,让奴才等务必严守院门,决不能让公主擅入,否则仔细自己的脑袋。”
“奴才等都上有老,下有小, 好大一家子要负担, 求公主开恩体恤!”
说完,他还恭恭敬敬磕了个头。他身后的几个也都跟着磕头,口称求公主开恩体恤。
气得宁楚格咬牙:“本公主若不肯开恩,不愿意体恤, 非一意孤行呢!尔等还要与本公主动手不成?”
眼看着双全难敌人家好多手,宁楚格果断把恐吓安排上。结果……
还是率先跪下的那个拱手:“奴才等卑贱之躯,岂敢忤逆公主, 与公主对手?只王爷有命,决不可让公主擅入。公主若执意,便只能从奴才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就赌福襄公仁柔宽博,再不会罔顾他们这一行人的性命。
很明显, 他并没赌错。
但却难以避免地被公主记恨上了:“今日你尽忠职守,本公主不怪你。但愿你谨言慎行,严格约束自己,别被抓到任何的小辫子。否则,呵呵……”
那明显要秋后算账的小表情,吓得其余人等都为他捏了把冷汗。
被盯上这位却丝毫不惧,还特别大胆地抬了头,点漆双眸直视着宁楚格:“既然被皇上派到王爷处当职,奴才就是王爷的守卫,自然以王爷之命是从。若有冒犯处,还请公主见谅。”
“离了这个岗位,奴才就只是奴才。若有甚不妥处,随公主如何!”
按着规矩,上位若无命令,位卑者不可抬头直视。
侍卫这样,无疑是大大的不规矩,一抓一个准儿。
宁楚格定睛一瞧,果不其然!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半月头都能俊朗出众的儿郎。又一个知道她看脸,喜欢俊点的。然后自恃俊朗,想引起她注意的。
呵呵!
连九叔八分都没有,还敢卖弄?
宁楚格冷笑,心下无限鄙视之,当即抓着这点不放:“你现在直视本公主容颜,就很不妥。本公主没别的优点,只格外守规矩。你以阿玛之命阻拦,本公主就规规矩矩退下。现在你逾越,本公主也无意借机报复,按规矩来吧!”
打上几板子,就都老实了。
三,二,一!
果然,讨巧失败的某人愕然,俊脸变色。那扇由额娘亲自关上的门,也终于由她又亲自打开。宁楚格压根儿就没给她开口训斥的机会,风一般就刮进了室内。
等李氏回神,就听到她在屋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哈哈哈,我就知道!额娘可重视可重视女儿名声了,才不能让我在阿玛病房前,打皇玛法派出来的侍卫。果不其然,她还就匆匆开了门,给了女儿大好机会。”
那得意洋洋的小脸儿,在李氏看来,真真是,真真是怎么看怎么手痒!
臭丫头这不是能耐了么?
连额娘都敢算计啊!
略安抚了那侍卫两句,赶紧匆匆进了门。刚刚还笑得特别嚣张的坏丫头一脸惶恐,缩到墙角,紧紧捂住耳朵,可怜巴巴地说:“额娘,女儿错了。女儿不应该,可不这样,女儿也肩见不到阿玛。”
“女儿,女儿实在放心不下!”
李氏轻嗤,刚想说你收收,收收啊!这么浮夸的演技,也敢在你额娘面前演?
结果床上半躺的那位爷就先皱了眉:“你常揪她耳朵?”
一口大黑锅从天而降,并不给李氏半点解释的机会。偏那坏丫头还在添枝加叶:“没没没,阿玛您误会了,额娘并没有常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