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她那么多的贵重美饰,其中不乏太后所赐,以及黄将军黄夫人的添补,没有一样不是精品。却因为家里人的刻意打压贬损,而不敢戴一件出去抛头露面。
还有,刚才崔氏所说,郡主如今的身份,被那些太太小姐们看不起,她们凭什么,她们家的大人哪个敢在他面前出大气,却转头,后宅之中,他看重的、明媒正娶的妻子却被这些人的家眷而看不起。
第59章
厉云想着这事,心里忽然生了份怜惜,堵着这心,竟是一人回了浩然居。
暖秋苑里,阿诺不敢灭灯,因为厉云没说还回不回来,以往的经验,他应该是要回的。黄凝不管阿诺,她是熬不住了,如果不是想第一时间知道厉云去如意阁的过程与结果,她早就睡下了。
不去管外面灭不灭灯,黄凝一下子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看了眼外面的烛火,烧了好几支,也不知阿诺这是等到了几时。再看进来侍候她洗漱时阿诺的样子,显然是没怎么睡。
黄凝不太能理解她的这份忠心,忠心的奴婢她见过,她自己也曾拥有,但像厉云这样狠辣的主子,你说受他威慑忠于他还能理解,像阿诺这样真情实感的忠心也是难得,更不能理解的是她在见识到厉云的真面目后,还能对他产生爱意,想着有天能成为她主子的人。
一早,如意阁就派了人来叫黄凝,黄凝如约而至。崔凤阁见到她后,两人对了下眼神忙收回视线,然后崔凤阁就开始冷着个脸说道:“大人昨夜来说,让你与我一起协助这几日的宴席。你准备下吧。”
黄凝这下子差不离知道了昨夜厉云到暖秋苑说了、做了什么,看来计划还算顺利。
黄凝从善如流,一改昨日样貌,回去暖秋苑,用心地打扮了起来。阿诺看着盛装盛容的黄凝,这样的郡主,她只有在郡主大婚那日见过,后来郡主就一直很朴素,根本没有既是郡主又是黄家嫡女的奢华作派。
此时乍然一见,光芒四射,让人目眩神迷,就算是同为女子的阿诺,也不得不发自肺腑地赞叹一句。
今日是冬至前的最后一宴,转天就是正日子了,正日里各家就不聚集了,都要在家进行重大事宜,祭祖。再转过天来,就是最期待,京都一年里最热闹的观花灯了。祭祖家宴后逛花灯,是固定的风俗、流程。
郡主今日一改昨日颓态,与崔凤阁并肩而立,厉夫人因为崔凤阁提前有说,这是厉云的意思,虽心中不大乐意,却也没说什么。昨日刚当着这一众女眷训了郡主一句,今日她就这样耀武扬威地出场,厉夫人的心里难免不痛快,却又在这样的日子里发作不得。
不知是不是黄凝的错觉,今日各府的夫人们与小姐们尤为恭谨,比昨日安静了许多,见了她这样出现在崔凤阁身旁,也都没有惊讶,更没有人出来阴阳怪气。
她是不知道,厉云早上,紧急召了这些大人们,不痛不痒地点了几句,然后才放了他们去。那些大人都是人精,擅揣人心。大傅大人的话,直指后宅与郡主,再稍一琢磨,就知道这事是坏在后宅上了,还是跟郡主有关。
虽也都纳闷,明明那郡主是太傅与宫中用过的棋子,况还身份有污,是那黄家后代,怎么忽然会被大人提起?别管原因了,还是先回到家去问了各自的婆娘,了解了事情的缘由才好。
这一问,自然就问出了昨日宴上,有关郡主的一幕。这一了解各位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黄家女又如何,耐不住太傅大人要保、要宠,于是耳提面命,要家眷们明日一定要将功补过,再不可得罪了郡主。
这里面,最挠头的就是姚侍郎,祸就是他闺女闯的,枕头风都吹到了太傅大人那里,竟是亲自来提点。
姚夫人同样被姚大人骂了好大一顿,说她教女无方。吃了闺女的挂落儿,姚夫人也顾不得委屈,紧着跟自家大人求情,让他轻罚女儿,不要伤了她,明日她们还要赴宴,如果不去不更是忤逆了太傅大人,并保证明日一定不会再犯错,会给郡主做足脸的。
这些暗地里发生的细节,黄凝自然是不知的,她只知,姚小姐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从以前对她总拿着个劲儿,到现在的毕恭毕敬。要知道,就算她还在宫里当郡主的时候,这位姚小姐也不曾这样。
黄凝没那么多心思放在姚家小姐身上,她能不找茬更好。酒席开始,今日与昨日不同,因着明日要祭祖,今日的宴席是素斋,但可饮酒。
很多人吃不惯全素,觉得寡淡,就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所以夫人们都有了些醉意。
黄凝今日成了主角,夫人们自然是都要敬她。黄凝想到明日祭祖之日,她却是连给父兄上一杯酒都做不到。悲从中来,来者不拒,一杯一杯地喝下肚。
她越是这样,敬酒的人越多,一时连阿诺都开始劝了,郡主却听耳不闻,只管往嘴里倒酒。
终于,宴席还没结束,黄凝就是最先醉倒的那一波。
崔凤阁让人带她回去,阿诺得令,扶着郡主离席,回去暖秋苑。这一夜,厉云自然不会来,祭祖前夜,不仅饮食要素,身子也要素。
是以,厉云不在,黄凝又喝多了,可是累着了阿诺一个人。谁能想到,郡主喝多后,会这样的折腾人。又哭又闹的,阿诺还得提着心,怕她一不小心,再把什么实话秃噜了出来。
但黄凝实在是太能闹腾了,最后还是惊动了一人在浩然居守正清身的厉云。
他不悦,问天兰情况:“今日宴席出了什么事吗?“
天兰:“没有,夫人们对郡主都礼遇有加,就是敬的酒有点多,郡主就喝醉了。”
“成何体统!”厉云说着,迈步去向暖秋苑。
阿诺一见厉云来了,心中着急,今日大人不该出现在这里,就算是不同床,于礼也不合。要是让老太太老爷知道了,一定会训斥他的。
阿诺放开郡主,赶到厉云身前,跪地阻拦:“主子,您先回,回吧,这里有我呢。”
厉云一脚踹开她,“有你?刚刚也是有你,却还是让她喝成了这样。”
一个身影向自己扑了过来,带着一身的酒味。黄凝扒着厉云,厉云正要斥她老实点,就听她娇娇地说:“夫君,你身上的味道一直没变,我第一次见你时,还以为你是涂了什么香。”
厉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顿在原地,任黄凝扒着他。
稍许,厉云把她扶正,语气温顿道:“你醉了,我扶你上床去休息。”
黄凝一下子就听话了起来,任厉云把她带到床边。她脸红红,眼睛亮亮地,就这样坐在床边看着他。厉云被她看得心痒,忽觉也许他就不该来,这样光看着却什么都不能做,着实恼人。
乖巧小人说话了,就连美中不足的口中酒气,此时被厉云闻着,也觉醉人。
她说:“我生过你气,但我现在不想生了。生气太累人了,我想好好生活,重新开始。你不要再惹我,否则,我就缩在这个院子里,再也不探头了。我也不想要那样的生活,太无趣了,我还是想好好生活。”
她一连说了两个好好生活,这正是厉云爱听的。他要的就是她好好的,像以前一样,跟他好好地过日子。
他声音更温和:“我哪里有惹你,都是你惹我,好了,不说往日对错了,以后你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我会给你有趣的人生,让你一生再无忧。”
说着承诺的是厉云,但郑重点头的却是黄凝,她一边点头一边道:“好,我就再信你一回。跟你说个秘密,今天我好开心啊,那些夫人终于一个个地都臣服于我了,还有那个令人讨厌的小姑娘,也终于不跟我梗脖子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终于可以有朋友了?大家不会顾忌我的身份,愿意跟我打交道了?”
厉云一丝欣慰的同时,又有一些心酸,他抚摸着黄凝的头,“是,你可以有朋友了,大家都接受你了。”
“那,那就好。”说着,哐啷一下,黄凝倒在了床上,睡死了过去。留厉云清醒着看些,哭笑不得。他把人在床上扶正,然后起身,对一直跪在地上的阿诺说道:“好生侍候你主子,明天是大日子,不可有缺失。”
阿诺:“是。”
厉云离开,阿诺一下子瘫在地上,刚才郡主的一句,跟你说个秘密,吓得她直冒冷汗。跪在地下,还不敢有任何反应,怕主子看出来,再起了疑心。
在听完郡主全部的话,看她倒下去后,阿诺的整颗心才算放下。她起身,看着睡着的郡主,也不知她是真睡还是假睡,真醉假醉。
都说酒后吐真言,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郡主吐的有一句是真话吗,全都是反话。
阿诺心里恨恨地想,你要装,可不可以提前通知我一下,这样吓人很好玩吗。但阿诺也只是想想,她乖乖地按厉云所说,帮着郡主脱鞋脱衣服,还帮她擦了脸与手,盖好被子才离开。
转天,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就该是起床的时候。冬至祭祖是一年中的大事,时辰都是按步骤一步一步来的,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所有厉府的人,人人打起精神,各占其位各司其职。
而就在所有院的主子们都早早起来,盛装等召集的时候,暖秋苑里却是乱成一团,手忙脚乱,而始作俑者却还在睡觉。
阿诺都要急疯了,甚至是一贯冷情的天兰也看出来有些急。
“这可怎,怎么办?昨晚主子刚说的让我把人侍候好,这要,要是赶不上祭祖典礼,那还了得。”阿诺跟天兰说道。
天兰空有一身蛮劲儿,总不能扛了郡主去。就在人人如热锅蚂蚁之际,摇红表示让她来试试。
摇红伏身到郡主身旁,在她耳边说道:“郡主,此举非常不明。紧要关头,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惹怒了那位,恐怕先前做的一切铺垫全都白费了。郡主昨夜做的很好,说的很好,但如果今天这关不把它体体面面地糊弄过去,那你忍着恶心做的那场戏就白做了。”
黄凝慢慢地睁开眼,她有些诧异,摇红是怎么做到如此了解她的心境的?黄凝看着摇红,小声道:“这也能惹怒他吗?我这身份去给他家祖先上香,恐人还不乐意呢。宿醉不醒,这不是给了大家托词,脸上又过得去的最好的做法了吗。”
摇红摇头,郡主是真没看明白那位大人,他怎么可能让他认定的妻子不来祭祖,恐怕正是因为她的身份,太傅大人才更需要在这种场合正名,就要看着她跪拜他的祖先,诚心诚意的孝敬,从此只做厉家人,不再与那黄家有一丝关系才好。
可惜郡主不明白,怎么可能会明白呢,郡主这样的天之娇女能不甘栖身于此一辈子,能想办法走出困境,已属不易。而她,懂得那么多未必是好事,都是生活磨难赋予她的。若是有来生,她倒不想懂得这样多,只做个快乐单纯的人。
摇红:“恐怕是郡主想得简单了。”
黄凝可没想简单,她是不愿多想,因为她实在是不想去祭拜厉家的列祖列宗,家仇在此,如何跪得下去?
可如今摇红的话点醒了她,她不能因这一时的意气而坏了大事,黄凝坐起来,真诚地对摇红说道:“多谢。”然后,叫了人进来,帮她梳洗更衣。
阿诺看着郡主,哪里还有一点醉的样子,她现在倒真是越来越会装了。摇红只道,她有治宿醉的法子,没想到一试,还算管了用。
时间卡得刚刚好,这边刚收拾好,院外就来人传了。
黄凝正打算叫上阿诺与摇红同去,一直不冒尖的天兰却蹦了出来,“我陪郡主去吧。”
天兰在她这院里,如此主动还是头一回,待一细想,心中仅存侥幸,幸好幸好,幸好有摇红在,幸好听了她的劝。
天兰能这样盯着她,还不是因为厉云嘱咐了她,可以想见,如果刚才她一直不醒,那天兰一定会去通知厉云,到时等待她的还不定是什么。但可以想象,以厉云的性子,最后,她不仅得去祭祖,还要受到惩罚,那她先头假借醉酒说的那些麻痹讨好他的话,可真就白说了。
于是,黄凝盛装带着阿诺与天兰,向着厉府的北面,供奉先祖的祠堂而去。
祠堂上书安居堂三字,左右各有对联,记的是厉家百年来的荣耀与尊贵。祠堂占了北面一大片地,修成二进的院子,提前到的厉家人都在外层的堂屋等待。这里男人与女人是分开的。
黄凝来的时候,除却老太太,其他人都到了。不过这里面有生面孔,一位清丽的夫人带着一双孩童,男孩尚小,所以随着母亲妹妹等在了这里。这就是传闻中厉老爷养在外面的那个妾室与孩子吧。
厉夫人不说话,不介绍,黄凝也不好理这妾室,对方倒是起了身,带着孩子给她行了礼。郡主拿了随身携带的散碎银钱给了孩子们当见面礼,厉夫人见此情形依然没有说话。
她只在黄凝坐下时说了一句:“来得再晚些,你就要在老太太后面到了。暖秋苑与这里又不是打对角,明明离这北院不远,可见你是有多磨蹭。”
黄凝只微笑听着,不曾解释或反驳一句,也不曾告罪。厉夫人也没追究她的态度,说完就完了,毕竟今天这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只是发现,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见到那个贱人与贱人的孩子,她还是不能释怀。这就是厉夫人不喜欢冬至的原因,哪怕可以掌事,她也最不喜欢过这个节。
因为除了这个节,就算是春节,那母子三人也是不能进府的。只有冬至祭祖,虽妾室不可进祠堂,但子嗣,不论嫡出庶出,男孩女孩,都是要拜祭祖先的。
老太太最后才到,到了不久,吉时也就到了。一行人来到院中,要说这厉府人丁确实不旺,前面厉老爷打头,后面是厉云,然后就是那个小妾带来的男孩。
后面,老太太打头阵,太太在后,依次排开,黄凝与崔凤阁同排而立,最后是那个小女孩。而那个小妾则留在堂屋等待。
满打满算凑不够十人。厉老爷与厉老夫人,此时心情是一样的,平时还好,今日这样的场合,自觉无颜见祖先,十年下来,一口人也没有添。
厉老爷觉得自己好歹是两儿一女,而厉云却是守着两个妻子,还一无所出,实在是不孝。再见他那小儿子,聪明伶俐,还很稳重,读书一点都不比当年的厉云差,可却是一直不能入府,还在外面飘着呢。
想起这些,厉老爷心里就存了气,只不过在这样的日子里不能显露出来,沉着一张脸,越发地肃穆。
男人们先祭拜,然后就是女眷们在老太太的带领下稍后拜。三跪九叩,行的都是繁琐的大礼。
黄凝袖里握着拳,暗自咬牙,这才能做到面无表情地把礼做完。她不知道的是,在此过程中,厉云一直在看着她,见她安安分分地把礼行了,有被自我安慰到。
她一日为厉家妇,终身都是他厉家人,无论他与黄家的恩怨几何,她黄凝哪怕到死,碑上刻的也得是厉在前黄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