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凝还是收着的,她本来的仪态与现在的装束不搭,她尽可能地模仿着农妇的形态,大大方方地走出了城去。
这一步迈出去,黄凝连头都没敢回,从不求神拜佛的她,此时竟是禁忌多多,觉得要是回头看了,会不吉利,会有再回来的一日。
所以她忍着,目光只朝前,坚定地朝着前方迈步。几步迈下来,黄凝觉得她的心都变轻了,自由的滋味真的是太美好了。
摇红说过,只要出了京都,外面交通便利,四通八达,她可以选择任意一条,但要记得反向思考,厉云会认为她去哪。
这一点黄凝早有考虑,厉云第一时间会判断她去母亲妹妹的发配之地。但他肯定不止会去那一个地方拦截,他应该还会多撒出几条线,但她不怕。
出了京都的第一件事,黄凝就是直奔京郊的马市,她一身农妇妆扮,本身不需要穿男装,骑行就很方便。
快速挑出她所要的马匹,付了钱,飞身上马。那马儿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好在自己是生在将军之家,从小就会骑马,有一段时间沉迷于此,可以说是长在马背上的。
会骑马这个技能,有一点好,只要学会,哪怕多年不摸,只要骑上身体上的感觉一下子就回来了,是个只要学会就终身扔不掉的技能。
黄凝会骑马,也会挑马,现在她□□的这匹棕色高头大马,是个正值壮年的马儿,是个能跑远途的马儿。
她要跟厉云争时间,一旦厉云发现了她出逃,会派士兵来追她,她的马一定要能跑过那些马匹,至少不能比他们的差了。
黄凝已经做好了跑死马的准备,在逃出来的第一天,要人马都不歇,中间不停地跑。这样才有可能在被第一时间找到之前,到达下一个地域。
只要让她进入第二个地域,厉云哪怕派再多的人来,也难再找到她了。那么到时,她就可以歇歇脚,再考虑下一步怎么走。
红棕色的大马被黄凝驾驭着,逼着它迸发出全部的潜能,一时如飞一般,狂奔在路上。马上的人,在大马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娇小,同样的,这样的身材也减少了马儿的负重,它跑得更加肆意,与它的新主人一样,万般飞扬。
阿诺是自己醒的,她一醒来就去摸后脑,血已凝结。轻叹口气,她活过来了。郡主的手劲刚刚好,完全可以不让主子挑出错来,她是真的被偷袭了,是真的伤重无能为力看着郡主跑的。
听着外面的动静,这场戏应该刚刚散场,时间也刚刚好。阿诺看了眼手上的那片衣角,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然后开始向外爬。
戏演完了,夫们人准备离开回家,这时才惊觉郡主竟是一去不复返。但想到她可能是不舒服先行回去了,也就没当事。
众人下楼与上前询问的厉家护院对上,这才发现,郡主没有回去,厉家的护院没有看见她出来,马车也还在呢。同一时间,戏院的后院,已爬到院中的阿诺被人发现了。
厉家的护院听到戏院内不同寻常的动静,马上跑了进去,就见阿诺一脸一头的血,手上的血混着地上的土,已脏污得看不得了。
厉家护院这才意识到出事了,他们最先想到的是,郡主与阿诺遇上了歹人。如今最重要的是先问出什么事,郡主在哪?
阿诺一见到自己人,还没等人问,就又晕了过去,一副终于得救泄了最后一口气的样子。那两个护院哪知道,她是装的。她是在为郡主争取最后的那点时间,如果清醒着被问,她只有如实说是郡主袭击她,是郡主自己跑了。
现在她晕了,护院就没法在第一时间弄清事情的缘由,追查方向会出现偏差。做过追查任务的阿诺知道,这点偏差是可以给郡主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门口没有离去的夫人们,看着郡主的丫环被那样子抬了出来,却不见郡主,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以后,纷纷上了各家的马车,要回家传八卦去了。
郡主、太傅大人的夫人,出大事了,被人掠走了!
各人心思不一,有替郡主惋惜的,就算是被救了回来,那名声也毁了,女人最重要的东西没了,这后半辈子可怎么过。
还有幸灾乐祸的,如姚家小姐,听了母亲所说,近些日子在郡主面前伏低做小的堵心,终于散了。那郡主能不能回来都两说,就算万幸回来了,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耀武扬威。
不管做何想法,亲眼目赌此事的,没有人认为是郡主主动出逃,一定是被人劫走了。
而事情传到厉云这里的时候,他却不这样认为。所有的细节、线头,一下子全部搂顺,再聚集成点,厉云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阿诺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讲述全部经过后,厉云因急着赶回来,手中不曾扔掉的马鞭,狠绝地抽了下来。
剧痛袭来,阿诺一声都不敢吭,硬生生地闷吭入喉。
厉云没有多余的废话,高声:“马永星!”
马永星就在门外,一秒不敢耽搁,推门就入,“属下在。”
“去查,去追,拿上她手中的布料,仔细查对,给你六个时辰,把人带回到我面前。”
厉云声音阴冷无比,马永星还是壮着胆子问了出来:“生死不论吗?”
厉云瞪向他,恶狠狠道:“活的。”
“是。”马永星一秒不再耽搁,飞身而去。
屋内,阿诺艰难地保持着规矩的跪姿。厉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用马鞭抬起阿诺的脸,道:“自己去私狱里报到,别让我查到,否则你知道的,那些从私狱后门抬出去的什么样,就是你将来的写照。”
阿诺抖了一下,她当然知道从私狱后门抬出去的都经历过什么,那是连在私狱焚化炉化为灰的机会都没有的,于主人来说的罪人。她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不止是肉本上的折磨,被烙上叛徒的痕迹更是她不愿的。
主人的惩罚比阿诺想像的重,她不认为自己失职到进私狱的地步,但现在,主子盛怒之下,她什么辩解都不能说,否则有被在这里活活抽死的可能。
“滚出去。”厉云发话后,阿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真的像是在滚地出去了。
屋内只剩厉云一人,此时,天色将暗,暖秋苑外院点起了灯,而屋内,却没有人敢进来。最后还是天兰不怕死,拿了火烛进来引亮。
厉云看了天兰一眼,天兰算是迟钝且胆大的,但,这来自黑暗中的一眼,天兰难得地怕了。没有理由、原因,就是怕了。
她有些后悔进来,硬着头皮,把屋里的火烛都点亮,这才弓着身退下。出了屋来,天兰不觉,后背都被汗浸透了。
老实说,刚刚厉云是动了杀心的,因为天兰此时的存在,正刺着他的心,是对他莫大的讽刺。是她求的,是他亲口答应的,撤下了天兰。
当时,就是在这屋,她怎么说的来着,信任。她信任他,她要他的信任。这就是她对待他的信任的方式,骗子,一切都是骗局。
可她也只是个小骗子,她不知道,以她的那点本事,是不可能逃得掉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现在大未朝的王土实质上是捏在他手中的。她能往逃里跑,又能跑到哪里去,最后的结果还是要被他抓回来。
六个时辰他都给多了。他就在这里等着,等着看她狼狈地被押回来,等着看她惊惧绝望的脸,等着她匍匐在脚下丧失掉所有尊严地求他。
没有人可以这样对他,他厉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受过这样的欺骗与玩弄。而她黄凝竟然敢?她竟然敢?!
厉云在这屋里,暗暗地发着誓,他会让黄凝付出代价的,以她想象不到的方式,他要给郡主上一课,让她知道何为真正的痛苦,让她再不见天日。
马永星是厉云的得力干将,根本不用主子吩咐具体的,他就知道追查方向应该确定为哪几条。
经验告诉他,一开始要广撒网,主子派给他的人手足够多。是以,马永星平均了每条追查路线上追踪的人,而他自己则亲自赶往流放之地那个方向。
毕竟只是个深闺妇人,又不会武功,又没有像天兰与阿诺那样受过专业的训练。除了那被流放的母亲与妹妹,她还能投靠谁。
京都八达的枢纽,出去就如没入大海,一共十二队,锦衣夜行,追捕着一个逃跑的妇人,可谓是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
在他们出发前,包括马永星都是这么想的。但,追出去一个多时辰后,马永星不这么想了,他有些慌了。
凭他的追查能力,追到这里,基本可以有感觉,这条线不对,这个追查的方向出了问题。马永星让剩下的人继续追,而他则回返,与其它路线的人取得联系,汇总下情况。
十二队里确实有人追对了方向,但谁也不能想到,一个娇养着长大的郡主,怎么可能快过他们的铁蹄。只要把路过的村镇,客栈,仔细地查了,只要郡主逃的是这个方向,那他们是会很快地锁定目标,完成任务的。
所以,没有人太过着急,都笃定几个时辰内,这事就能了结。与他们的主子,厉云的想法基本一致。
马永星想依靠传书来得知其他追捕组的情况,可惜天夜已晚,得到黎明时才可以传书。冬日的破晓又要更晚一些,马永星等不及,回到京都最初的分岔路口,把地图大大一铺,挑灯夜看。
天亮后没有多久,就是厉云给的六个时辰的期限了,那时接到传书后,如果人没有被抓到,那他就要快速给出第二个方案。至少不能再是十二队了,他要缩小范围。
马永星把地图画的圈圈点点,最终确定了四条线。不得不说,他是名合格的追击者,这四条线里,就有黄凝所跑之路线。
因为马永星知道,哪怕郡主使再多的障眼法,她的最终目的一定会是黄夫人的流放地。只要这个方向没错,郡主就不可能绕到其它八条路线上去。这四条里,终归有一条是她会走的。
终于熬到第一缕日光,传书飞鸽被马永星成批地放了出去,剩下的就是等着其他小队的飞鸽了。
算计着时间,消息陆陆续续地到了,随着打开这些纸条看到的内容,马永星越来越焦躁。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出现了,其他十一组,皆无所获。
最后来消息的是他离队的第一组,如他所感,这条最直白地通往流放地的路线,没有郡主的身影,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追查到。
虽然六个时辰还没有到,但马永星知道,他现在就要去向主子汇报了,再耽误下去,恐后这个他们认为很好完成的任务,会是个完不成的污点。
马永星快速回到厉府,从天兰处得知大人一直呆在暖秋苑,一夜未眠,他咽咽唾沫,顶着压力而上,扑腾一下跪在屋外,大声报:“大人,属下有事回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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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进来。”厉云的声音低沉,听着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马永星抬步而入,不敢看厉云的表情,只低头道:“十二支队伍去往不同方向,我亲率直达流放之地的一队,完全没有郡主经过的痕迹。另,其他队伍皆传来消息,尚没有发现。”
说着马永星跪了下来,“属下恐六个时辰之期还是完不成任务,时间越耽搁踪迹越少,找到人的难度越大。请大人亲自主持追捕行动。”
厉云站了起来,带着一阵风走到马永星面前,上去就是一脚,“废物!你是在告诉我,你派出去十二队人马,都抓不回来一妇人?”
马永星重新跪好,“属下无能。”
厉云越过他,大步向外面走去,马永星站起跟随。
在京都的联络驿站里,厉云看着马永星初次派出去的十二队方向,以及他在地图上圈画的新的四个方向,都没有问题。如果是他本人下命令,也该当如此。
可,这样的排布,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黄凝就像是在人间消失了一般。厉云抬起头,问道:“你们追了几个时辰了?”
马永星回答完,厉云算着黄凝离开戏院的时间。他双手撑着桌子,目光定在一处。马永星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只等着听令。
忽然,厉云发声:“她,会骑马吗?”
马永星听得一楞,他不知道啊。只得说:“应该不会吧,但,将门之女,会骑也不新奇。”
“带上人去京郊。”依然是厉云走在前,马永星跟着。
马市这个时间还没有开市,在做准备工作的马贩被忽然冲进来的官兵惊到,直问发生了什么。那些人根本不理他,只是把马市整个围了起来。
带头的那位大人,看上去很可怖,就听他道:“都分散下去,挨家去问。”
“是。”众多兵士齐声应是,令这些商人胆颤。
马永星站出来对着众人说:“朝廷在找人,与你们无关,但有可能你们见过此人,一会儿,兵士们问什么就回答什么,不可有隐瞒,如若有胆敢不报、说谎者,与罪犯同罪论处。”
商贩们松了口气,不是他们这里有人犯事就好,如若是他们这里有人犯事,整个马市都会被牵连,这么多的马儿要吃草料,又要养着养马人,年底出这种事,明年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再说,看这架势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谁敢瞒报啊。只盼着官兵们能快点找到他们要的线索,速速离去。
人多力量大,一会儿功夫,就传来了消息,确实是有妇人于昨日买马,买的还是耐久跑的壮年雄马。
马永星看向厉云,正要征询大人的意见,就见厉云扭身就走,他这一天,光跟在大人身后尾随了,这种情况,马永星回想一下,竟是有日子未见了。
以前,大人守拙时,事事亲力亲为,他现在能成为得力干将,其实都是当年跟在大人身后学的。随着大人成为了太傅大人后,他再也没有了跟在大人身后学东西的机会,倒是练出来可以独挡一面了。但,今日一见,跟大人相比他还是差点事。
马永星惭愧,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如此全面快速地追捕,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探得,可见一开始的预判就是错误的。那郡主,没有雇马车,也没有步行,她是买了马,开始了跑死马的行程,拼了命地在跟他们抢时间呢。
从昨天开始,也不知她跟追捕她的人拉开了多少距离,不说他们的马不见得跑得过她的,就是一路追,一路询问就不知耽误了多少时间。马永星只要这样一细想,汗都要下来了。
不会真让那郡主逃了,大人要抓空了吧。一想到这种可能,马永星是真的下汗了,在这冬日的清冷早上,马永星预感到,如果郡主找不回来,是要有人祭天流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