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还鼓励湖广人做工,加办工科学院,建造大明第一座,专门培养老师的学院,第一座书籍公开的藏书楼……
消息传开,三百万湖广人一起哭。哭声中的民意拳拳直冲霄汉,要湖广的世家大族、宗室皇亲、科举功名之人……只能躲在家里默默流泪。
皇上什么都做,银子谁出???皇上剥下来他们一层皮,给老百姓实惠!可他们不敢和皇上硬抗!
一个个在祠堂里哭爹喊娘,要不是桂萼和张璁偷偷告诉他们,明年科举改革,皇上答应给予湖广读书人好处,他们能一路哭去北京喊冤!
“皇上还是优待我们的。”一个个哭得凄惨,又是伤心,又是满足。
湖广的土地改革这般开始,谁也没有想到。桂萼和张璁摸摸后背,一身冷汗,却也是激动的手抖,心也抖。
楚王在自己的书房里,凄厉大笑。
清丈土地,湖广两省可以多出来八千万亩纳税田,更要以前占地多者而税减的情况,浮出水面,每家每户的税赋大大降低,国库收入却是大大提高。
统一赋役,限制苛扰,各级官吏就不能和以往那般,巧以名目鱼肉百姓,中饱私囊,丛弊为之一清,户部查账也轻松很多……
计亩征银,官收官解,官府除了常备粮食之外,只收取一半谷粟实物,解除一部分官府负担,且各省管各省的,类似边镇的税银改革一般,免除沿途侵蚀分款之弊,也省去长途运输粮食之苦役……
这很好,可这都不是根本。
最根本的,是皇上打破世家大族的书本垄断,给予底层百姓一个希望,一个打破阶级,冲出贫富差距的希望。
“建造大明第一座,专门培养老师的学院,第一座书籍公开的藏书楼……很好!很好!”楚王的眼神简直是疯癫。
内阁六部九卿得知皇上给湖广人的许诺,也都疯癫。
蒋阁老极力稳住,试图和皇上讲道理:“这样一来,官商结合,银价大涨,谷子不值钱,老百姓更苦。”
谢阁老直接坐地上哭:“皇上,不能这样啊。大明的读书人要闹起来,这还是士农工商的大明吗?皇上!”
毛阁老黑着脸:“皇上,如此一来,税银从收取到进国库,就有一个整合损耗。熔铸碎银的实际火耗为平均每两一至二分,即百分之一二。然,大明的官员,清廉有几人?实际征收的火耗必然高得多,这还是老百姓的负担。”
费阁老直接指出核心问题:“皇上,臣在南京呆过,臣知道江南和江北的差距,桂萼是江西人,张璁是浙江人……都是南方人。他们的提议,于江南合适,但于北方大不合适,南橘北枳,必引发动乱。”
皇上板着小胖脸,有理有据:“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老百姓怎么都是苦,朕要他们勉强吃饱肚子,只是略尽心意。蒋阁老的提议很好,有户部规定一个谷子的官定价格。”
“士农工商,国之四柱,永远不变。士族要是能制造大船大炮,朕也说‘朕和士大夫共治天下。’”
“贪官哪里都有,任何时候都有。毛阁老的提议非常好,这两年吏治改革只改革人选,贪污问题,是时候整顿一番。”
“湖南湖北,也属于南方。缺点在于不靠海,但经济也有发展。朕在湖南湖北做改革,自然有考虑南北差距。费阁老也要考虑,南北差距如此之大,当如何治理?”
四位阁老一起哑火。
皇上真的长大了。
皇上知道,这天下,就是一个人人博弈争斗的金字塔——既然底层的百姓怎么都是苦,那就抬高这个金字塔的台阶,要老百姓苦也是吃饱肚子的苦。
皇上知道人心复杂,人性本贪。也知道人心富贵,人性繁华。不去和人心人性较劲儿,只开始重用工匠,要大明人,要士农工商都过得更好,要南北的差距缩小,大明贫富差距缩小……给予所有大明人一个希望……
反正谁敢不乖乖,朕就砍脑袋。四位阁老恍然明白,徐景珩把皇上教导的非常好,开天辟地的好。
好的他们哭都哭不出来,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就要晕倒。
他们的皇上有了感情,懂了感情,却只用在指挥使一个人身上。四位阁老瞧着皇上的一身霸道,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睛,白眼一翻真晕倒了。
徐景珩!!!四位阁老对徐景珩的杀意,卡在喉咙口,随着他们倒下的身体,一起倒下。
皇上的眼睛微微睁开,不敢相信四位阁老今儿这般脆弱;张佐却是看懂了四位阁老的一腔悔恨,捂着心口吩咐小太监赶紧的,搀扶的搀扶,叫太医的叫太医……
四位阁老都晕了,剩下的人自然更没有战斗力。
吏部尚书毛澄本就听指挥使的,大力支持改革;新任刑部尚书,颜颐寿,是一个只喜欢断案子的怪人;新任礼部尚书,各方势力角逐下选出来的金献民,是一个耿直的实干派,不参与任何争斗……
都察院和大理寺?他们的职务是评断朝廷政策的好和坏,评断官员合格不合格,再给出建议。不参与具体政务,也不参与具体人员任命。
如此这般,皇上在屋里看太医给四位阁老诊脉,就感觉,“胜利”来的太容易,不敢相信。皇上打起来精神,准备应对四位阁老哪个要跳湖,要撞柱子……
第58章
四位阁老悠悠醒转,一起默默流泪。
四位阁老一起爬下来软塌,就要撞柱子磕地砖,被随时准备的余庆等侍卫一把拉住,然后他们就一屁股坐在皇上的面前,痛哭流涕。
蒋阁老哭得最大声儿:“先皇,孝宗皇帝,臣对不起你们。臣没做好臣子的责任,臣对不起大明,对不起大明的列祖列宗……”
谢阁老边哭边陈情:“皇上,如此这般,湖广先改革带动整个江南,南北差距不是更大?皇上,北方和南方的差距,乃是有很多原因形成。皇上,北方不穷啊……”
毛阁老一边哭一边唠叨:“皇上,皇上要整治贪污,再杀一批?皇上,大明的官员经过吏治改革,本就不够用,皇上还要做那么多事情,皇上是不是,下一步就是改革科举,加恩科?”
费阁老面容颓败,哭着呐喊:“皇上,臣等也知道,理学经过这一百五十年不再适应大明。可是皇上,心学更不适合大明啊,皇上~~~”
四位阁老这一哭,屋子外头等候的大臣们也一起哭,都不愿意皇上开办工科学院。于是皇上也嚎,皇上挺着小胸膛,鼓着小胖肚子,一个人的嗓门压过内阁六部九卿,嚎得秋叶转黄飘落,哭得皇上住的小院子里鸟雀惊飞……
就见皇上的嘴巴张大,一口小白牙和牙花子都露出来,头上的小羊角头一颤一颤,脑袋后的小短发一抖一抖,身体特有规律地一呼一吸,一声声一句一句,那个叫“杜鹃泣血、海棠散魂,惊天地泣鬼神。”
“哇——爹,朱载垣的子民饿肚子——哇——爷爷,朱载垣的国库没有银子——哇——宪宗皇帝,朱载垣没有土地……”所有的祖先们,皇上挨个哭,哭得四位阁老一口气憋在心口,想起孝宗皇帝和先皇的万般好处,哭得那是真心悲痛难言。
“孝宗皇帝……先皇……臣等对不起你们啊,孝宗皇帝……先皇……”
老臣们哭啊,无他,对比皇上的闹腾,先皇的那些闹腾,那就是小孩子过家家,那真不是事儿。无他,对比皇上的无情,纵使孝宗皇帝管不住老婆,那也是好的啊。
老臣们哭得那是真心实意地后悔。皇上一听,那赶紧提起力气继续嚎。
一时间,整座宅子都是哭声震天,连同宫人们,所有人一起呼天抢地、哭天嚎地,哭得撕心裂肺、天地同悲。
皇上面对老臣们的哭嚎,不光不害怕,拿出无赖的劲头可劲儿哭,带头哭,哭得那是雾惨云昏,白日为幽。好好的金秋艳阳天,变成乌云密布的大阴天,刮起来阴风阵阵,外头人听着,那真是鬼哭狼嚎,神鬼俱惊。
太~祖皇帝生怕这赖皮子孙哭到“哇——太~祖皇帝啊……”躲到红石头里捂着耳朵。其他的鬼鬼们那真是鬼哭狼嚎地“兴奋、激动”,鬼影飘飘,翻着跟头,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景珩散站在凉亭里,和文老先生喝酒;园子里,红衣侠抱着手舞足蹈的小胖娃娃跳舞,就觉得人生啊,真乐呵,真美好。
徐景珩脸上的笑儿憋不住,一杯美酒下肚,眉梢眼角全是笑儿。文老先生那是真喜欢皇上,真佩服徐景珩——瞧瞧皇上这无赖的架势,忒有前途。要不说徐公子就是徐公子,养孩子也能养的这般好。
“可爱,可爱。”文老先生一杯美酒下肚,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喜欢,大笑出来:“你说说,我们的小皇上怎么这般可爱,哈哈哈,哈哈哈。”
徐景珩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他刚刚五岁,模糊明白一点心学不适合大明。”
文老先生瞧着徐景珩的小样儿,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白眼一翻:“得得得,你是不是还要说皇上‘稚嫩天真,显于痕迹’?徐景珩啊徐景珩,这天底下有一个你就够了,你可不能要皇上学你。”
徐景珩举起酒壶给两个人倒一杯酒,从善如流地接受建议:“皇上开心,就好。”
“这才对嘛。”文老先生举杯,和徐景珩碰一杯,相视一笑,豪迈大笑。
历史长河缓缓流淌,几千年不变的轨道,既有袅雄喊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也有文臣武将熙熙攘攘,往来不绝,面孔模糊,即生即灭。可是,总有一些魂魄恒久不灭,临诛十族之险而不屈,忍辱偷生终不泯报国之志。
这是徐景珩眼里的大明,这是文老先生看到的大明。
大明人,铁骨铮铮,不屈不挠。“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这是大明帝王之术,堂堂正正,恩威相济。“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这是大明文臣的一腔忠正,碧血丹心、可昭日月。
“大明人,很可爱。”徐景珩微笑,醉眼朦胧中眼望蓝天幽幽,白云嬉戏,从未有像今天这般,觉得大明人,拧巴的读书人,犯倔的老头儿……都是如此的可爱。
他一杯酒饮尽,拿起皇上的大鼓的小锤子“咚咚咚”敲起来,边敲边唱,文老先生听着有趣儿,拎着酒坛子,双手打节拍跟着合唱。
“天为罗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什么人撒下名利网,富贵贫困不一般。也有骑马与坐轿,也有推车把担担儿挑……”
“好,好。”文老先生深怕好友卷在名利场中,退不出来,如今听曲知意,知道好友根本没有卷进去,放声大笑。
“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蜂针儿尖尖的,做不得绣;萤火儿亮亮的,点不得油;蛛丝儿密密的,上不得簆;白头翁举不得乡约长,纺织娘叫不得女工头。有甚么丝线儿相牵也,把虚名挂在旁人口……”
徐景珩因为好友的豪情,抢过来酒坛子,畅饮一口,难得的情绪外露:“……秋天散步青山郭,春日催诗白兔毫。醉倚湛卢时一啸,长风万里破波涛。”
“好一个‘长风万里破波涛’。古今富贵知谁在,唐宋山河总是空!若人笑我亡先业,我笑他人在梦中。徐景珩!再来一曲!”
徐景珩手中大鼓一个重音:“昨日花开,今朝花谢,算来眼下时光……饥来食、困来眠,热取凉、寒向火,一壶酒、一古筝……不如早悟,不如早悟,身化春花秋月冬雪夏风……”
他口中的词是街头巷尾都哼唱的词儿,只曲儿不同。反反复复地唱其中一句,手里小锤子的节奏一变,散漫开阔的调子随之一变,一开始不大熟练,慢慢的找到节奏,仿若一滴雨珠落在池塘里,激起层层涟漪,一拍比一拍重,一圈一圈荡漾……
文老先生被这从没听过的曲子吸引,拿过一个小唢呐跟着吹……
两个人,初始轻盈缥缈,不知不觉荡气回肠,曲调没有一点变化,却让人跟着缓慢的鼓乐和歌声,进入一个境界……时而空灵时而直击心灵,时而孩童般而天真乐陶陶。
唐伯虎老师、谢丕、刘成学……等人本是焦躁地站在书斋门口,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听到歌声,凝神听了片刻,都是愣神,唐伯虎先仰天大笑,仿若孩子一般蹦跳:“好!好!‘千年田土八百翁,何须苦苦较雌雄?’好!”
唐伯虎情绪激动,跟着唱:“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
他唱的兴奋,回到书斋挥笔泼墨,一曲完整的《桃花庵歌》出来,结尾处:“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写完后,自己鼓掌大笑:“今天我唐伯虎才知道,自己是‘唐伯虎’!”
谢丕惊醒,拿过来一看,双眼放光:“唐兄这首歌曲好。指挥使和文老先生纵酒高歌,凉亭池塘对黄叶。我也有一首。‘徙倚亭栏外,有人共此杯。秋风知我意,吹送小舟回……’”
刘成学于诗词不大在行,但他跟着祖父一起长大,对曲子在行,当下满脸激动随手一抓:“你们先别作诗。听听这曲子,听过吗?类似徽调,又类似扬州小调,但都不是!”
章怀秀的胳膊叫刘成学抓的忒痛,回神,愣愣片刻,可算是明白那句“别人诗词弹唱,自己一句‘卧槽’走天下”的胸闷气喘……
他们这边热热闹闹,徐家的下人跟着他们的大公子,一起大合唱,洪涛般的禅音佛曲由远及近,传进皇上的小耳朵,皇上的哭声一顿。
朕在这里哭,徐景珩在唱歌!皇上当时气不顺:“哇哇哇——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哇哇哇——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等皇上唱到:“八十老翁门前站,三岁顽童染黄泉……”四位阁老身体一晃,眼前一黑,人就朝前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