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什么喜!你小子被鬼迷了窍吧,有命活着还不快走,真想把整个乐司都拉下水?!”
张文和不服,方才皇帝赏赐的那些好处,还不全多亏阮昔得到的?
如今人家落了难,大师傅就翻脸不认人,真真没良心!
有良心的张文和最终还是没能伸张正义,被乐司的一干同僚脚不沾地地架走,恨不得直接把他绑起来。
梅园大得很,从头至尾逛起来,没一个时辰都走不完。
路上不住的有好奇的目光朝阮昔脸上投来,谁都认识这是最近正得圣宠的御前太监,却不知犯了什么罪。
各种猜测不绝于耳,整座梅园都在窃窃私语。
行刑姑姑押她前往的地方,是园子里梅枝最稀疏处。
这几株梅因生长得不好,特意被移栽到角落里,花朵伶仃,勉强为梅园多添几分色彩。
将阮昔推至冰冷的红砖院墙,两位行刑姑姑宽膀的身躯像太行、王屋二山般,将她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待会儿可站住了,别没挨两下就装死,老身还得费力擎着你。”
“太行”姑姑活动着手腕,往掌心上啐了口唾沫,让阮昔想起电视中那些刽子手在动刀前,总会煞有介事地往刀刃上喷口酒。
还挺有仪式感的……
“两位姑姑且等等!”
眼瞧着巴掌就要来了,阮昔忙鞠了个大躬,四下看看确认无人后,从腰间摸出两锭银子来。
二位姑姑互相看看,装模做样地清清嗓子。
“好啊,你果然暗通那些舞姬,这银子是哪儿来的?”
“欸,这银子明明是姑姑们方才不小心落在地上的啊,小人不过顺手捡起来罢了,和舞姬能扯上什么关系!”
阮昔笑着将银子塞进二人手中:“不止这些呢,小人平日就爱闲逛,这宫中主子手也略散些,时常掉下个金呀玉呀的,小人见无人寻,也就捡了不少,适逢姑姑在此,便一并交了吧!省得烫手山芋似的留着,有个什么事儿也说不清不是……”
当日驯虎有功,狗皇帝除了让她升职外,还赏了不少银两。
阮昔一直留着没乱花,心想着多攒攒,等到日后出宫,也能当个闲散的小富婆。
没想到如今竟用在这两个夜叉身上了。
两位姑姑将银子拿在手中掂量几下,面上不似方才那般僵硬,却仍旧板着脸。
“少来这套!德妃娘娘亲自下的命令,老身就让你这么光鲜水滑的回去,成何体统?”
听话听音,见这事儿八成稳了,阮昔心中欢喜,割财的肉痛感也减轻不少。
“咕咕们多虑了,德妃娘娘只是一时气恼,又怎会把小人的事久久放在心上?待会儿小人自捂着脸溜出园子,这黑天瞎火的,谁又会细看……”
“好啊,怪不得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在私通!”
第二十章 偏护
两位姑姑拿银子的手一抖,下意识将其用袖子遮掩住。
在瞧见逶迤而来的秦婕妤时,皆暗骂晦气。
这女人怎么比狗皮膏药还粘人,方才纠缠了半晌不算完,这会儿又悄悄跟过来了!
“啧啧,德妃娘娘向来御下有方,未料想竟出了你们这等货,还敢阳奉阴违!我这就去回禀姐姐,看她饶你们不饶!”
秦婕妤谱摆得十足,吓得两位姑姑忙不迭拦住她:“秦小主误会了,这银子是方才阮喜捡来的,交于小人暂管,等会儿就要送到内务府去,可不敢私藏!”
此话哄三岁娃娃都寒碜,秦婕妤自然不信,嘲讽之言还未出口,墙边的阮昔却突然应下了:“姑姑们所言不虚,银子确是小人捡到的!”
这事若真闹到德妃面前,恐怕几个巴掌都挡不住,她保不齐还有被杖责的风险。
昨日宫中恰好有人受罚,阮昔刚好见过那黑红棍子,又粗又长,着实打下去,骨头都得断!
“哦?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秦婕妤不耐烦地甩开两人拽着自己的手,随侍宫女怜月殷勤地用绢帕将小主的掌心擦拭干净,生怕沾上脏。
阮昔星眸灵活转了转,笑道:“没想到秦小主对宫内责罚下人之事如此上心,连德妃娘娘亲派的姑姑都信不过,非要降尊调.教一番,不知传到娘娘耳中,会不会感念您的多劳?”
宫女怜月脸色略变,隐隐觉得不妙。
打狗还要看主人,自家这位小主平日本就不受德妃待见,若是这两个老奴回去乱嚼舌根,怕又要惹其不快了。
思及此处,怜月悄悄拽着秦婕妤的衣袖,想劝她收敛点,谁知对方半点不领情,反而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呵,不管是谁宫里的人,都是主子的奴才!别说骂两句,本婕妤就算动手打又能怎样?”
两位姑姑原本还对她忌惮几分,听了这话,心中无名火顿时烧起。
身子也站直了,双手在腹前端庄叠好:“秦小主此话不假,但一宫有一宫的规矩!小人们纵然犯错,也该去安宁宫主殿领罚,何苦被芳华宫偏西殿的人多舌。”
宰相门前三品官,德妃贵为四妃之首,宫内的下人平日也跟着作威作福惯了。
除帝后外,又把哪个真正放在眼里过?
况且这秦婕妤言语中透着轻狂,半点没把德妃的威严放在眼中,激得两位心思敏感的姑姑护主心骤起。
区区个婕妤,万年不得宠,连主殿都住不上!
何来的脸面在她们跟前嚣张?!
“岂有此理!好奴才,私下受贿不说,还出言不逊,欺负到本婕妤头上来了!”
屈居于文昭仪,只得窝在偏殿这件事,本就是秦婕妤一块心病。
眼下被人故意掀出来挤兑,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刚要继续发飙,身后忽然响起声轻咳。
瞧见来人,阮昔一喜,眸中点点星光都亮起来了!
“周公公!”
周福海手持拂尘搭在左臂上,身着暗红勾金丝蟒袍站在雪地里,神色清冷,后面还跟着有些气喘吁吁的石春。
明明是冷天,石春额前还是冒出不少细汗,显然刚跑过。
秦婕妤不自在地将还未吵完的话咽下:“周公公,何事?”
周福海略微欠欠身子,算是对她行了个礼:“今儿个陛下难得有雅兴到园子里转转,偏生有人聒噪不休,打扰清净,便着咱家前来瞧瞧。”
两位本欲行刑的姑姑见状,立即退到旁边垂首站着,乖顺得像见了猫的老鼠。
比起没脑子又没势力的秦婕妤,她们显然更敬畏这位总管公公。
秦婕妤没想到竟然会惊动陛下,略有些心慌地用绢帕掩掩嘴角:“是阮喜这奴才触犯宫规,才被德妃娘娘下令责罚。”
“哦?”
周福海闻言,迈步踱到两位掌刑姑姑面前,眼刀一扫,吓得对方头更低了几分。
“方才你们的话,咱家恰巧听到一二。有句话说得不错,‘一宫有一宫的规矩’,怎么养心殿的人犯了错,要劳烦尔等出手?”“太行”姑姑承不住周福海威慑的目光,腿软直接跪下:“回周公公,小人也是听德妃娘娘的吩咐才……”
“咱家没记错的话,德妃娘娘并无协理六宫之权,怎的擅替皇后娘娘、陛下做起主了?”
周福海问责愈甚,不待两位姑姑再回话,拂尘狠甩:“还不走?是想同咱家到御前理论?”
“小人不敢!小人告退!!”
见两位姑姑仓惶离去,秦婕妤虽有些不甘,也被宫女怜月连哄带劝地扶走了。
“阮喜!没事吧!”
石春两步蹿到她身边,转圈儿打量她半晌,见果真没什么伤痕,这才放心。
周福海板着的脸终于破冰,压着火伸手戳点她的额头:“成天的净在外面惹事!碰着那不好惹的还不绕着道走,这点分寸都没有吗?”
阮昔护着头四处躲周福海的指头,嘴里嚷嚷着“小喜子冤枉”,心里却暖烘烘的。
这冬日的寒夜,貌似也不那么冷了。
回去的路上,阮昔才在与石春的闲聊中得知,周福海是殷承景派来的。
“咱家见失态不妙,就赶忙去寻人帮忙,跑了半晌恰巧遇到周公公,烦劳他老人家听说此事后,将来龙去脉禀与陛下,这才得了令前来救你!”
石春说起此时来仍心有余悸:“乖乖,好端端的你怎么惹到安宁宫那位的?”
阮昔无法明言,只得扯了个别的借口遮掩过去,心想怪不得周福海方才敢和德妃叫板。
原来身后有狗皇帝在撑腰。
哼,算他有良心,没枉费下午她那么高超的按摩手法。
待三人一路疾行回到帝后身边时,殷承景只是淡淡扫了阮昔一眼,便让她退到身侧。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远处同其他嫔妃闲聊的德妃脸色难看得紧,却没过来再找麻烦。
想必先行回来的两位姑姑,已经将前因后果都禀明了。
阮昔暗自松口气,目光不经意间往后瞥去,恰巧看到魏后嘴角挂着抹嘲讽的笑。
她方才看的方向,也是德妃那边……
不过这笑转瞬即逝,很快,魏后便扶着身旁的梅枝,同身边一位道士模样的男人讲话。
“那是绝尘道长,据说是眉岗山上赫赫有名的仙人,最擅炼丹卜卦,几个月前应陛下召,特意出山长途跋涉来此,相当不易啊。”
石春见阮昔盯着那道人瞧个不停,在旁私下介绍道。
他方才找周福海搬救兵时,恰巧碰到这道士刚来,好奇之余就问了嘴。
阮昔沉思片刻后问道:“眉岗山在何处?”
石春摇头:“没听说过,嗐,天下山峰那多,有些极高的都藏在云彩里头,你知道哪儿住着高人呐!”
听闻此言,阮昔默默点头,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绷住笑。
这殷承景鬼扯的本事也真够绝的。
她不过让他随便找个道士入宫,他就肆意杜撰一大套背景经历,还空口变出座山来。
不得不说,那道士相貌长得不错。
鼻眼端正、鹤发童颜,气度也非寻常人可比,再穿身八卦道袍往那一站,倒也真能唬住人。
“绝尘道长,方才卜的梅签结果究竟如何,连本宫都不能告知吗?”
魏后颇有些在意地追问,其余嫔妃也聚拢在侧,好奇地望着道士手中紧握的纸签。
“皇后娘娘恕罪,方才贫道在青梅树下请签,是受神灵感召才写下签语的,如今神已归位,这签上写的究竟是什么,连贫道都不清楚。”
绝尘道长欠身作答,引得众人对这张“神签”更加心痒,恨不得着人抢过来看个清楚!
“不给人看,那这签还有甚意义?”
魏后显然不满意他这套说辞,眉梢高挑,脸上的笑意也逐渐隐去。
“贫道是为陛下出山,此签,自然也是为陛下心中所念而求的。”
绝尘道长双手恭恭敬敬将签递给周福海,由他转交给殷承景。
阮昔就站在狗皇帝身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见他打开签纸,只瞧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虽然她“掩饰”过自己的反应,可大多数人还是瞧出来了!
她脸色煞白地往旁挪挪脚步,随即又用袖口擦擦并不存在的冷汗,低头不语,似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
魏后紧抿嘴唇,强自压下不快。
殷承景看完那签沉默的时间越久,她心中的不安也就弥漫得越多。
当皇帝合上纸签,重新抬起头时,周围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此签语所言当真?”
殷承景朝那道士严肃问道,语气凝重得很。
绝尘道长横甩拂尘,将其重新搭在臂上,左掌抬至胸前竖起,随着上半身一同躬下:“神明所示,岂有妄言。”
听罢,殷承景眉头紧皱,似乎烦闷不已,将纸签攥成团:“孤身体乏累,今日赏花宴就到此,都散了吧。”
魏后上前两步,还想再说些什么,殷承景却一抬手,在周福海“起驾,回宫”的高声中,健步离去,并着侍卫将绝尘道长送出宫去,绝口不提赏赐的事。
感觉到一道道好奇心炸裂的目光盯在脊背,阮昔狡黠地弯起嘴角。
第二十一章 被褥
回去的路上,阮昔才想起七王爷方才不在。
问了其他宫人才知道,殷博明陪帝后逛园子时,忽然急匆匆跑来个小厮,在他耳边窃声低语。
随后,七王爷便自称不胜酒力,先行离开,许是宫外的府中出了什么事。
阮昔暂无闲暇顾及此事,她正忙着应付不断前来打探消息的各路人。
皇帝出行的队伍很长,宫人两两并排随其后,如同一条蜿蜒爬行的巨蟒。
阮昔特意落在队伍的后面,离轿撵远得很,不在周福海的眼皮低下,仪仗的纪律也松散许多。
“喜公公真乃吉人天相,逢此难都能全身而退,足见陛下爱护之心,看今后谁还敢动辄责罚咱的爷!”
“就是就是,‘那位’倚仗着蔡家跋扈惯了,向来不把咱当人看!还是喜爷厉害,嘿,腰杆挺得倍儿直回来了,气得她干瞪眼……”
“嘘,慎言……”
几人自说自话地压低声音,在阮昔周围绕来绕去的奉承,一口一个“爷”叫着,别提多亲热。
仿佛她被两位姑姑带走时,躲在暗处看好戏的不是他们。
阮昔并未像往常那样同他们嬉笑,始终板着脸,时不时的冷哼一声作为回应。
做人太过亲和,很容易被那些墙头草看低,偶尔表现出不通情理的坏脾气,反而会更引起他人的重视。
尤其当那些人还想巴结她的时候。
众人自讨没趣地干聊了几句,心知阮昔还在为梅园里他们撇清关系的行为生气。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往她的小手里,悄悄塞了块碎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