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昔知道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索性借势摆出不讲理的样子来:“咱家管你训练得严不严格?说,到底都有谁!”
总炮师额头上青筋暴起:“抱歉,下官只负责指挥,不管人员调动,一时半刻哪能在上百人中找到人?”
“那就让他们自己站出来!”
阮昔态度坚决得很,双眼几近喷火,瞧这架势若敢再推诿,都敢把他手里的旗抢过来折断。
总炮师不敢真得罪她,遂依言扯着嗓子叫了几声,可喊了半晌都不见有人举手出列。
“喜公公,您就别难为人了,花炮放出来的声音这么大,也就咱俩离得近,才能听见彼此的说话声,但凡差个十几米都是聋子。”
总炮师扬扬手中的小彩旗:“您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还不是为了无声指挥!”
“既如此,那就干脆让所有花炮都停下!”
“什么?!您吃饱了闲磨牙,可别拿咱们开涮!”
阮昔见他不从,索性将腰间的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此乃陛下之物,见物如见君,你敢不听咱家的话?”
总炮师眯起眼,即便他辨不出真伪也听过关于阮昔的传言,愣了片刻后撩袍跪下,甚至还磕了几个响头。
就在阮昔以为他终于开窍时,这顽固却站起身,朝她疏离地拱拱手:“花炮阵事关重大,除非陛下降旨或亲传口谕,断然不能停!喜公公,不知你奉的是谁的令?”
阮昔张张嘴,险险将假传圣旨的念头打掉。
除夕不比寻常节日,不管发生什么,在古代人眼中都会预示着新一年的兆头。
如她真贸然将花炮阵停下,必将受到殷帝的问责。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光假传圣旨一条就够她死八百回的了。
即便殷承景大发善心肯听她解释,谁又能保证花炮阵中真有无爪白龙?
最初她以为原著中白龙上天,不过是偶然的意外,但眼下却不敢保证。
那几个临时换上去的替补,怎么想怎么可疑,万一他们是某人雇佣的死士,拼得一身剐也要放出不吉的花炮呢?
若真如此,在阮昔被殷帝传唤时,他们便有可能偷偷销毁掉白龙的□□,让她死无对证。
就算有侍卫帮忙看守,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察觉到上百名炮师中,有人私下偷偷搞小动作。
到那时,阮昔就成了无端破坏除夕祈福的罪人。
再加上假传圣旨,数罪并罚,想安然脱身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殷承景能保她、用她,也能弃她。
管太傅、蔡太师均不喜她,那群顽固言官再集体参奏,阮昔的下场恐怕不会比杖毙好到哪去。
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命去冒险。
“就算不能终止,所有白色花泡也通通不许燃放!”
阮昔作出了最大的让步:“除夕夜本来就要图个吉利,你们弄这些丧气的颜色,摆明了要给陛下添堵!此事即便闹到御前去,咱家也不怕你们!”
在总炮师无语的目光中,阮昔仿佛瞧见了自己方才看山样须的神情。
这该死的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呢?
***
在副总炮师的陪同下,阮昔亲手打开所有炮匣,命人将所有白色□□全都亲自抱走,洒在地上用水浇湿。
总炮师在旁边看着,心痛得捶胸顿足,气得差点把老泪给逼出来。
“作孽呀,那是老夫十年的心血,就这么被你给硬生生毁了!”
阮昔拍拍手,毫无愧疚:“足足半个时辰的花炮,短了这几个又能怎么样?大家不过看个热闹罢了!”
总炮师气结:“那白鹤可是老夫的得意之作!”
阮昔将空水壶扔还给他:“哭吧哭吧,能有命活着哭就不错了。”
“你!!”
“快快快,大师傅晕过去了!快掐人中!”
众炮师乱作一团,眼看着花炮马上要中断,副总炮师夺过彩旗,临时担起指挥全局的重任。
任凭他们闹得人仰马翻,阮昔长舒一口气,在漫天烟花的陪伴下,慢慢往回走,远远的便瞧见被群臣围在中间的殷承景。
整整一天,他都被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束缚着,片刻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在娱乐活动不甚丰富的朝代,烟花的确是难得的新鲜玩意儿,可殷承景满脸淡然,反应似乎和听戏看曲没什么分别。
明明身处于热闹的中心处,却仿佛遗世独立般站着,所有欢喜都与他无关。
阮昔放缓过去的脚步,忽然发现殷承景的视线不在天上,总在人堆里打转,似乎是在寻找谁。
该不会,在找她吧……
哈,怎么可能!
阮昔正摇头暗笑自己多心,对方却像受到某种感召般,当真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就那样穿过熙攘人群,定定看着她。
再也不曾移开目光。
阮昔下意识朝他招招手,步伐也变快许多,最后甚至还小跑起来。
她搞不懂自己为何会忽然觉得欢喜,只想回应那个静静注视自己的人。
当她费力挤开众人时,殷承景却再次抬头观赏烟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陛下!”
“嗯?”
“听石春说殿外玉兰开的好,小人便特意跑过去,给陛下折几枝回来!”
阮昔从身后拿出两根缀着星星花苞的枝桠,献宝似的递到殷承景眼前。
嗐,消失这么久,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啊。
殷承景垂下眼睑:“擅毁宫中兰树,该当何罪?”
阮昔心中一虚,忙将枝桠缩回:“小人是捡的!”
“那你方才便是欺君。”
阮昔:这狗皇帝怎么还说话两头堵!
可恶,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瞧着她委屈皱起的小脸,殷承景无声笑了笑,抬手在她微蹙的眉间轻点。
“赏天吧。”
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阮昔听着他平和的语气,怎样都没法将眼前的这个人,与书中的暴君联系在一起。
没了后顾之忧,阮昔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有心情好好欣赏总炮师耗费十年的心血。
放完花卉的样式后,便是各种各样的配饰。
有钗环、耳饰,甚至是扳指,大家都能依靠模糊的外形辨认出来。
在有限的条件下,能做出这种程度的烟花已经算是奇迹了。
如果不是身在皇宫,阮昔还真想见见总炮师口中那精妙绝伦的白鹤。
可惜呀,今夜注定没有白色烟花看了。
“砰!”
又是三道炮响,发射出来的□□势猛劲足,带着破空的划音,直穿云霄。
阮昔呼吸一窒,眼睁睁的看着那三道白光在空中炸开,变成飘渺的白色水母后,游散进云层中。
“白的……这怎么可能?”
阮昔后退两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儿,那东西在海中生长,多的是白的。”旁边的周福海甩甩拂尘。
“可,花炮阵里已经没有白色的□□了,我亲眼确认过的,怎么还会……”
阮昔话还未说完,便又被周福海鄙夷打断:“你呀你,脑子怎么一根筋,谁告诉你□□和天上的花炮非得是同一种色?”
“据说有的特殊药面,平常是黑灰的,毫不起眼,可放在天上就会变成漂亮的白色,这正是花炮司大师傅的拿手绝技呀!”
石春也听了几耳朵,忍不住跟着解释道。
阮昔两眼一黑,忽然想起总炮师那老顽固晕倒的样子,似乎有些做作。
那老头!
该不会故意演戏哄她是个外行人,为的就是保留下来那几发珍贵的白鹤吧!
“嘿嘿,看!那红牛还真让他们做出来了!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
石春兴奋得很,每个人都只顾着望天,没谁注意到阮昔惨白的小脸。
方才她在花炮阵确认过,动物组是压轴登场的,时间约为一刻钟。
从这里到花炮阵,根本就跑不到。
像是知道烟花大会马上要结束了,周围人的热情空前高涨,全都热烈争论着天上的景象到底是什么,简直比集市还要吵闹。
殷承景难得也对此种花炮生出兴趣,正待好好观赏,袖袍却被谁轻轻扯了两下。
回头一看,原来是阮昔。
“陛、陛下,夜间凉,在外面站久了容易生病,不如别看了,先行回去吧。”
殷承景收回目光:“你若畏寒,就先行回殿中去。”
“陛下,总看花炮有什么意思,不如小人给您表演几个后空翻如何?”
“猴戏无趣。”
“陛下,那跳舞呢?小人舞姿还不错……”
“够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兴致屡被打断,殷承景难得对她动气,怒目而视时,五道白光恰好射向天空。
眼见狗皇帝听见声音又要回头看,阮昔急了,充满怒气地吼声中,甚至还带上了丝哭腔。
“小人不甘心!!陛下为何眼中只有花炮,没有小人!!!”
这一嗓子音量大得惊人。
不仅成功盖过了礼炮,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五条无爪白龙乍现空中,带着无限的恶意盘桓须臾后,消散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阮昔: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逃离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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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信任
无数视线直直盯在阮昔身上,其中殷承景的最为灼热。
满朝文武傻了,阮昔也傻了。
那种羞耻度爆表的话,她她她是怎么说出口的啊!!
不行,稳住,不能慌!
阮昔,你可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女子。
可以混过去的,你一定可以混过去!
老班教导的表演十八字金言是什么来着?
上了舞台,要脸就是不要脸,不要脸就是要脸!
不就是演戏么,她豁出去了!
“你……”
殷承景迟疑地刚吐出一个字,阮昔横下心,委屈嚷道:“小人就是吃醋了!吃花炮的醋!!小人只盼着陛下的视线在小人一人身上,永不离开才好!!!”
硬着头皮捧着心脏念完词,阮昔安详闭上眼。
可以了,她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了。
老天,您若是慈悲,就现在把她带走吧……
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后,一位瞳孔地震的古稀老臣抖了半天,终于从喉咙缝里挤出话来:“不、不知羞耻!你,你不知羞耻啊!!”
老臣受到的刺激显然不轻,大脑处于卡顿状态,别的话也想不出,憋了半天才想起手中还有“武器”,两手举起鸠鸟头拐杖,颤颤巍巍的就要往阮昔头上砸!
“诶诶,顾老,使不得使不得!喜公公不过与陛下说句玩笑话,哪儿值得如此动粗!”
“咳呀,顾老方才定是贪饮了!快让开,将顾老搀回去!”
以山羊须为首的一干佞臣反应速度最快,忙挡在中间缓和,几人劈手夺过拐杖,乱哄哄的就把老头架走了。
“放开老夫!老夫今日就是拼得一死,也不能饶过你这个……”
“诶呦呦顾老慎言呀!除夕夜可说不得这不吉利的字儿!”
“你们、你们蛇鼠一窝!放开老夫,还老夫拐杖来……”
顾老的声音逐渐远去,由于折腾得太欢,中途还踢掉一只鞋,孤零零地留在地上。
“哼!”
管太傅着实看不下去,猛甩袖袍,连告退的礼数都不顾愤然离去。
***
阮昔不知自己是怎么跟着仪仗走回来的,每一步都仿佛在踩棉花。
空气中尽是鞭炮燃后的火.药味,飞扬的红纸碎落在地上,和残雪混着,为过路人的鞋底留下特殊的印记。
殷承景自那之后便一言未发,连轿撵都不乘,吹着凉风硬是一路步行回养心殿。
大概是被刺激到了。
回殿服侍殷帝洗漱时,阮昔仗着不是内侍太监故意躲得远远的,在外室晃来晃去,偶尔做些搬搬凳椅的琐碎事。
虽然这些粗使伙计也不归她管,但手上忙活点,心里总能更安稳些。
“尔等退下。”换完寝袍的殷承景站在床前,手中把玩着茶盏。
阮昔心跳得厉害,快步第一个往门口冲,生怕会被什么追上似的。
“你,留下。”
阮昔身形瞬间顿住,只恨自己跑得晚。
宫人们陆续从她身边走过,带着下差后的轻松感,石春忍笑忍得痛苦,对她暗暗竖了个大拇指,在被踹到之前泥鳅般逃走了。
阮昔一步三挪,深低着头,百般纠结后开始自暴自弃。
切,大不了被骂一顿嘛。
她脸皮厚,撑得住!
“陛下……”
阮昔捏着衣角,斟酌着用词:“是小人失言了,您要罚就罚吧。”
殷承景轻转茶盏,盯着盏中央竖起的几根茶杆在漩涡中浮浮沉沉。“你的确失言。”
阮昔瘪着嘴。
“但孤更想知背后缘由。”殷承景薄唇微启,抿了几口暖茶。
这狗皇帝,眼光还挺毒的……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阮昔就一直在思忖着,究竟该不该说真话。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殷承景明显被人算计了,此人不挖出来,日后不知还要在暗地里动多少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