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在铜镜前忙着梳妆的娴妃微微一愣:“她,还真有本事。”
“鬼灵精似的,昨儿还拉拢小人替她说好话呢。”
卷梳是从府中跟娴妃过来的贴身丫鬟,自然忠心耿耿,什么事儿都不瞒着主子,早就将银票的事儿交代了。
“哼,就知道她那日是在放屁!还归隐山田?尝惯了糖水,鬼才愿回去咽苦药汤子!”
娴妃望着镜中逐渐艳丽的五官,嘴角浮现出丝嘲弄:“不过这样也好,有所求,就能抓住她的命门,若不靠毒药,光用钱财就能喂饱这条狗,倒还真省事了。”卷梳试探着主子的意思:“那依娘娘所见,事成之后,这条狗还留不留?”
“暂且观察着,她有意依附本宫是好事,你先安抚住人,待以后再做计较。”
娴妃抬手,往鬓间又插上支贯白珠的步摇,若有所思:“看来这故事,得说些新花样才行了。”
殷帝一连去了灵静宫三日。
虽未留宿,每天都不久坐,可这在后宫中,着实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个如佛子般的殷帝,竟然真的对女人感兴趣了!
娴妃媚骨天成,家世显赫,哥哥又争气,在前朝屡屡立功,若其能赶在魏后前头诞下皇长子,前景着实不可限量……
诸多议论中,也有担忧声渐起。
娴妃家中除了个出息的哥哥外,还有不少毫无建树的亲戚在朝为官,仗着魏后的势力整日的混吃等死,时不时的还有“纵奴行凶”、“买卖官职”等流言传出。
言官屡屡上奏,可每次殷帝欲仔细调查时,都会被一干重臣联手压下,或阳奉阴违,或敷衍了事,最终也没查出个结果。
德妃虽与魏后有不和传言,其父蔡太师在朝堂上,还是给魏后那派人留了脸面。
每每出了事,既不帮衬也不落井下石,自冷眼旁观,任凭他们丢人现眼闹成一锅粥。
若娴妃此番真得了势,恐怕会趁机在朝中安插更多家族中人,倒时势力渐涨,恐怕连蔡太师都不放在眼里了。
也有人疑虑,这魏后与娴妃虽同气连枝,终究也是两姓人,再姐妹情深,还能在子嗣的问题上让步?
怕是终有闹翻的一天呦……
殷帝原本在后宫中雨露均沾的计划彻底搁浅。
当他连着五日去往灵静宫时,魏后终于坐不住了。
据传,她亲召娴妃小坐片刻,待其离去后,怒砸了几盏茶,娴妃脸上也变颜变色,两人似乎不欢而散。
瞧这架势,应是谈崩了。
安宁宫中,德妃的脸被晃动的烛火照得阴晴不定,冷冷盯着跪在身前的几人。
“说。”
众宫人面面相觑,都指望着对方能先站起来抗雷,互相都缩起了尾巴。
德妃重重拍案,胸口剧烈起伏着:“都是群酒囊饭袋!这么久了,连半点消息都探听不出来?本宫养你们还有什么用!”
见主子震怒,众人全都将头磕在地上,鹌鹑似的瑟瑟发抖,指望好歹能混过这遭,待来日再细查。
谁知德妃却再没耐心,咬着银牙发狠道:“本宫看你们是闲散日子过惯了,身上的皮松得很!从今以后,凡办事不力者,先领三十鞭子再说,看你们尽心不尽心!”
德妃说的鞭,是安宁宫的私刑。
关上门打,脱去犯事者上衣,用牛皮鞭沾了水抽。
单一下肉皮上就能起红条子,三十鞭下去,背后几乎连块好肉都找不到。
若一天如此,挨挨也就过去了。
日日这般折磨,还真不如直接杖毙来得痛快。
眼见行刑的老太监就要来带人,众宫人急得抓耳挠腮,浑身的衣裳都叫汗湿透了。
行刑是分批次的,就在第一个倒霉蛋发出抑制不住的惨叫时,一位叫“小付子”的太监猛拍脑门,连滚带爬来到德妃脚下。
“小人想起来了!今儿下午去内务府领宫灯时,曾碰见了巡逻队的孙侍卫,这小子交人面广得很,嘴也碎,宫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德妃弯眉高挑:“接着说。”
“小人躲懒,便与他在廊下闲聊了片刻,话题也就拐到了灵静宫上。他与养心殿的阮喜关系近,据他透露,陛下每次去娴妃宫中时,都能闻到奇特的香味,使人心神俱醉,离开后便像上了瘾似的,总想着。”
小付子眼中滴溜溜乱转,绞尽脑汁回道:“小人猜,那娴妃莫不是从宫外寻了什么下九流招数,弄了能引人意乱情迷的香,这才笼住陛下的?”
“混账!”德妃怒斥:“有这等消息,怎么这会子才想起来禀报?哼,看来本宫平日确实对你们太宽宥了!来人,拉下去,重责四十鞭!”
小付子:…………我他【哔—】的【哔—】你【哔—哔—】
听着院内的牛皮鞭的破空声,德妃纤指轻敲桌面,眼中终于有了笑意:“是了,本宫早就奇怪陛下怎的像被迷住了眼般,三天两头往那贱人处跑,原来是用了这般手段……哼,浪蹄子素得久了,为了抢男人哪儿还要什么脸面?哈哈哈哈……”
宫女轻言被德妃的反常模样吓得够呛,又不敢将恐惧流露在外,只得迫着自己捧场地随着主子一起笑。
掌事姑姑明若年岁大些,待德妃笑够了,眸中泛出阴狠的光:“娘娘,此事若真,便是大好的时机,断不能放过这贱人!”
德妃敛去笑意,森然道:“此事交于你亲自去办,务必确认真伪!”
不管谁来打探,养心殿中随驾过的宫人,都确认过“香”的存在。
但内殿只有周福海和阮昔有资格跟进去,里面到底香成了什么样儿,其实还真没人闻过。
可阮昔每次出来,都描述得绘声绘色,搞得一众宫人浮想联翩,逐渐的将此话当了真,私下讨论不休,还真有人狐疑陛下是不是为着这“香”才对娴妃另眼相待的。
至于娴妃讲的那些故事,宫人们也提到过,可这无足轻重的消息在有心打探之人眼中,实在没“香”来得重要。
即便依样回禀给自己主子,也没引起丝毫重视。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探听出“香”这个秘密的,也不止安宁宫一处。
半月之限将至,殷帝虽每日都留在灵静宫,却始终未宠幸过娴妃。
阮昔每次随驾来此时,都会私下赠予宫女卷梳不少好处。
卷梳虽面上还是冷冰冰的,但不知不觉中,与阮昔的距离也拉进不少。
“小丫头,时限可快到了,你得抓紧呐。”
卷梳将一支翡翠玉簪藏在袖中,嘴动面不动地轻语道。
“烦劳姐姐转告娘娘,明儿就是上元节了,等节一过,保准事成!”
阮昔笑笑,听着殿内娴妃的欢声笑语,眸光微敛。
且让娴妃,再乐最后一日。
上元,乃是除夕过后,新年第一个满月的日子。
除吃元宵、贴对联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尚京那从城东挂到城西的灯展。
大清早的便有人迫不及待的在自家门前放红鞭炮,酒楼、戏园子之类的地方更是挤得爆满。
平日里舍不得钱的,遇到过节便都转了性,非得出去消遣消遣,否则就对不起这整年的劳作。
除赏灯外,猜灯谜也是一大趣事,有的商贩惯会做生意,猜着有大奖,猜不出随便添文钱,也能得到个糖块儿。
来来往往不少人一过,这卖糖的钱都能和出手的华灯平齐。
宫外热闹,宫里只会更热闹。
论起排场,谁又能比那坐龙椅的更铺张?
阮昔早起就吃到碗热气腾腾的黑芝麻元宵,等到了养心殿,恰巧殷帝在用膳,为图喜气,着御膳房盛了不少元宵与宫人分下。
每人一颗,各种馅料的都有,还有厨子故意加进去的纯茴香馅。
若让哪个倒霉蛋得着了,霎时间眉眼都得皱到一起,想吐却又不敢吐,只能硬着头皮咽下,那模样别提有多可乐了。
不巧,阮昔就是那个倒霉蛋。
她原本还想着看别人的笑话,瞧了半晌也没见谁中招,正在纳闷儿着,低头瞥见自己碗里的那颗,不安感瞬间袭来。
元宵是周福海亲手发的,原以为是随机盛来,如今冲狗皇帝那刻意压在眼底的笑,就知道这货肯定在暗中搞事。
果不其然,一口咬下去,异香直冲天灵盖儿,差点直接把她送走喽。
除夕时抢红包的悲催遭遇梅开二度,阮昔很想把碗里剩余的热汤爆扣在狗皇帝脑袋上。
阮昔原以为灯笼嘛,不过是提在手中的玩意儿,再翻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等她瞧见得由数十人才能合力举起的“龙灯”于地上蜿蜒盘行时,才晓得自己见过的世面还是太少了。
皇宫内的灯压根儿不考虑实用性,纯粹的观赏灯,怎么华丽好看怎么来,最好能叫赏灯的主子们瞠目结舌、拍案叫绝,那才叫灯匠的本事呢!
阮昔选来选去,挑了个模样可爱的兔子灯往乐司走去。
每逢节日,那边总是忙得不可开交,甭管提前多少日做准备,临上场的这天,乐司都会乱成一锅粥。
想来张文和定是只顾着排演,半点得不着这上元的乐趣,实在太悲催的点,阮昔便想趁机给他送个小灯,让他欢喜欢喜。
毕竟上次的尺八,她很喜欢。
谁曾想躲过了一众笑闹着要红包的小崽子,倒遇上个拦路抢劫的。
殷博明穿了身紫长袍,通身贵气逼人,却偏跟她过不去,看中了她手中的兔子灯,非要让她送与自己。
他今日特进宫向吴太妃请安,按理说走的路不应该是这条,却不是怎的,硬是跟阮昔碰上了。
“七王爷,您该不会是特意来寻小人的吧?”
阮昔略往后退了两步,有心和他站得远些。
此处来往的宫人众多,不少人眼睛已经开始往这边瞟了,万一再传到狗皇帝耳中,难免又会多心。
“是又如何?怎么,瞧见本王就这么不开心?”
殷博明打开折扇,装模作样在身前摇着,全然不管大冷天儿的会不会害风寒。
阮昔礼貌笑笑:“七王爷若无事,小人便……”
“无事来寻你做什么!啧啧,阮喜,你确定不给我兔子灯?待会儿可别后悔啊!”
殷博明好整以暇看着她:“有道是‘礼尚往来’,没收到礼,我这管尺八可怎么送出手啊!”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管做工精良的尺八来,尾端还挂了红坠子,即便阮昔这种不懂行的门外汉,也能瞧出价钱不一般。
她疑惑地指指自己:“您要送给我?”
殷博明潇洒地将其在指间转动着:“你不是喜欢么?树叶子吹得差不多了,总该步入正轨才是。如何,可符你胃口?”
阮昔眨眨眼,缓慢从身后也抽出管尺八来,成功让某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她这几日又练了不少,勉强能吹出整曲了,正想带去在张文和面前显摆显摆呢。
“实在抱歉,小人的尺八,已经有人送了。”
殷博明垂眸粗略打量了她手中之物,忽然笑了:“做工如此粗糙,怕不是街上随处找个摊贩买来的。你仔细瞧瞧,本王的这管,是由陈放了十年的桂竹制成,吹出的音色苍凉辽阔,满尚京都买不到第二管。”
阮昔将张文和送的在手中攥了攥,沉默不语。
殷博明见她不作声,轻轻一笑,用它不紧不慢地拍着掌心:“本王大度得很,便不做计较了。阮昔,你可愿用手中的兔子灯,与此物相换?”
作者有话要说: 殷·日常自恋·博明
今天长不长~
看看谁还敢说我短小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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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龃龉
阮昔刚欲回答,一阵略带些责怪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唉!七王爷呀,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老奴听人说您早已入宫,带人到处的寻,太妃娘娘她从昨儿个开始就盼着您呐!”
说话的,是位鬓边霜白的老嬷嬷,眉目间皆是焦急的神色,听话音,应在殷博明的母妃吴太妃身边伺候。
瞧她这把岁数,应该早就够资格出宫了才对,却还守着自家主子,想来也是位忠仆。
殷博明尴尬地看了眼阮昔,有种出来玩却被老妈子叫回去的微妙感。
那嬷嬷腿脚快得很,话刚落地便走到近前来,紧催着他随自己走。
“阮喜,这……”
殷博明对这位嬷嬷颇为敬重,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没奈何地将尺八推到阮昔面前,刚要再开口,却被她生生打断。
“七王爷孝心感天,为让吴太妃感受上元节的热闹气氛,特意带了尺八要演奏一番呢!”
阮昔笑着将东西推回去,此言一出,噎得殷博明眼都直了。
“当真?哎呦,怪不得昨夜的烛芯爆花儿了,果然有好事降临呀!七王爷有心,也不枉太妃娘娘时时刻刻将您挂在嘴边上念叨着!”
老嬷嬷登时喜笑颜开,这才把目光放才阮昔身上。
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位寻常小太监,没想到竟是最近搅弄不少风云的“喜公公”。
吴太妃平日里习惯深居简出,和殷帝见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故而老嬷嬷对阮昔这种刚冒头的新人只有个名儿的印象。
“阮喜……”
殷博明脸色略难看,却又不好当着老嬷嬷的面说什么。
阮昔朝二人客气地拱拱手:“给太妃娘娘请安是大事,小人不便打扰,告退了。”
“唉……”
阮昔将这个麻烦精远远的甩在后面,等到了乐司,急忙把兔子灯塞进张文和怀中,弄得对方一脸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