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活不到半个月了……
出了殿后,阮昔终究还是没忍住,大吐特吐一番,狼狈得连石春都看不下去,连忙替她打了水来。
“帮,帮我查,负责熬药的是谁。”
阮昔费里从喉中挤出这句话,用光了所有力气。
两个时辰后,石春带来了非常不好的消息。
熬药人,正是卫太医。
据说是殷帝亲自下的令,这几日卫太医不再替任何人问诊,在养心殿旁随时待命。
就连药方开好后,他也没交给过任何人,抓药都是亲力亲为。
阮昔思虑半晌,带着十足的诚意去拜访卫太医,还未等掏出贿赂的银子来,手腕便被他抓了去,强行号了半天的脉。
“感觉如何?”
阮昔着实回答:“半只脚进棺材了。”
卫太医捋捋胡须:“猛病就须猛药医,你竟还有走路的力气,看来药下得还不够猛。”
说完,就掀开冒着热气的炉盖,又往里添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药材进去。
阮昔看得头皮发麻,忙在旁边拦着,谁知还未阻止成功,就引来了周福海,被他抽着拂尘一口气儿撵跑了。
此计不行再换一计!
为了躲过晚上的“酷刑”,阮昔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决定趁卫太医上茅房之际,掀了他的药炉子。
谁知她面都蒙好了,等来等去,却始终不见卫太医有离开药炉的意思。
反倒是因行迹过于鬼祟,直接被路过的万中抓了个正着,差点着人将她拿下。
阮昔抛掉面纱,把主意打在了石春身上。
“什么?换药?!”
被阮昔拽到墙角密谋时,石春没控制住音量,差点叫出来。
“不错!你待会儿主动负责端药,届时我会将事先熬好的一碗与你交换,放心好了,色泽份量都会一模一样,绝对看不出破绽!”
阮昔眸中闪耀着势在必得的精光,吓得石春浑身凉飕飕的。
此计甚妙,躲在偏殿偷偷熬安神药的阮昔露出邪恶的笑容。
她确认过从药炉子到养心殿的路线,与石春反复演练过换药的位置和角度,甚至连事发后的借口都想好了。
完美,万无一失。
许是心情原因,阮昔只觉得神清气爽,晌午时那副活不起的痨病样全然不见,连胃部的灼烧感都消失了。
她端着药,在约定好的地点耐心等着,候了半天,却瞧见卫太医在两名护卫一左一右的保护下,亲自端着药碗过来了。
阮昔的玻璃心碎了一地,只觉得下午费心尽力对着药炉扇扇子的自己是个笨蛋。
有护卫在,她连伸腿绊老头儿一脚都做不到。
天要亡她…………
当阮昔苦大仇深地进屋时,发现龙案上除了药汤外,还有几盘点心。
甜枣、蜜饯、桂花糕、玫瑰酥……
都是些甜得掉牙的东西。
“配着这些喝药,应该不至于太难捱。”殷承景如是说道。
阮昔抿着嘴,打算使出最后一招——赖皮。
“小人不喝!死也不喝!”
有本事这狗皇帝就真的杀了她!
她原以为殷承景会生气,谁知他却无奈地揉揉眉心,长叹一声:“搬椅子来。”
阮昔隐隐觉得不妙,他该不会想把她绑起来强喂吧?!
开玩笑,不过是个胃疾而已,有必要下如此狠手么……
事实证明,狗皇帝的脑回路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算他有良心没把阮昔五花大绑,但也差两个身高马大的侍卫按住她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石春在关键时刻叛变了,和其他宫人端着药和点心,随殷帝来到她面前。
阮昔将头扭到旁边,说什么都不肯张嘴。
与其整日喝这种苦上天的药,她宁可现在就被赐死!
没想到僵着僵着,鼻翼中却闻到了丝甜腻腻的香气。
是颗沾满了糖浆的蜜枣。
殷承景用筷子夹着,亲自递到她嘴边:“连这个都不吃么?”
阮昔小脸上紧绷的线条有所缓解,舔舔嘴唇后,将蜜枣含在嘴里。
登时,一股说不出的香甜气便在口中化开,沁入她的五脏六腑,瞬间仿佛连呼出的气都是甜的了。枣没有核,阮昔仔细嚼了嚼,似乎品出了浓醇蜂蜜的味道。
殷承景笑着摇摇头,又接连喂了她两颗。
蜜枣虽好吃,但多了也未免太腻,等吃到第四颗时,阮昔连舌头带喉咙几乎都被甜麻了,什么滋味都品不出。
殷承景见差不多,便端着药丸递到阮昔面前:“闻闻看,可还苦不苦了?”
阮昔心中抗拒,正待反抗,可鼻翼间的确没闻到那股要命的味道,不觉有些诧异。
“张嘴,一口气喝下去。”
阮昔见左右也躲不过,索性照着他的话做,没想到药汤入喉后,当真没有晌午那般冲。
只舌根残留些淡淡的苦意,正待蔓延,便被殷承景新塞进来的桂花糕给冲淡了。
“你呀,都多大的人了,喝药怎么比小孩子还费劲。”
殷承景无语地斜她一眼,转身离开:“以后每天三餐前,都来养心殿喝药。”
“是……”
阮昔晕头晕脑站起身,又嚼了两块玫瑰酥,忽然发觉身边宫人的表情都很……
一言难尽。
想想方才丢人的模样,阮昔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堂堂喜公公,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呐。
她不知,被殷帝亲手喂药意味着什么。
除了他做五皇子时为沈太后侍疾时,此生,再未给如此对待任何一个人。
汤药日日不间断地喝着,等喝到第五日,阮昔隐约觉得腹中的不适感随着一次次的呕吐,不知何时竟完全消散了。
奇怪,难不成这庸医歪打误撞,将娴妃喂她的毒,全都催出来了不成?
待到病情好转,经由卫太医亲自把脉,断言可以停药后,宫中的谣言早传得铺天盖地。
当今圣上,似乎对喜公公不一般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作精上线~
嘿嘿写完啦晚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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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洗澡
再过些时日便是上元节,宫里宫外的又开始忙活起来。
石春在周福海的指挥下险些变成陀螺,整日脚不沾地来回跑,刚寻了个闲暇躲到石阶台上歇歇,身边忽然也坐了个人。
抬眼一瞧,正是阮昔。
为着她这几日肠胃不适,殷帝特意恩准她不用随驾上朝,可好好将养,旁人听了,还以为她已经得了什么卧床不起的重病。
可他左望右望,也看不出阮昔哪儿有病色,精神灼烁的模样,倒比他们这些快累垮的宫人们还要强上几分。
哎,上哪儿说理去?
“石春,你听说过‘小安子’这个人么?”
阮昔知道他最近累,特意从御膳房要了几块粉蒸排骨出来,打开油纸包,那蒸腾热气还没散尽呢。
石春眼都看直了,接过也懒得道谢,吃得心里美开了花儿:“这宫里重名的多了,哪个小安子啊?”
“就灵静宫里那个呗。”
阮昔上次在宫门外,听得其他宫人唤了这么一声,应该就是和娴妃玩游戏时当“鬼”捉人的那个。
石春鼓着腮帮子,望天皱眉苦思一会儿:“我和灵静宫的人不太熟啊,那宫里出来办事的,好像都是宫女,太监似乎不常走动……谁知道呢?内务府大概有资料吧!”
如今灵静宫的人,恐怕有不少眼线正盯着阮昔,贸然去内务府查事,未免太惹人耳目。
阮昔思忖片刻,决定召唤位八卦小玲珑。
“灵静宫的小安子?这我还真听说过,不是去年三月份入宫的么?嘿,皮肤那叫一个白净,跟你差不多,眉眼都秀气得很,和咱们这些糙老爷们儿不一样!”
“摸鱼王者”孙侍卫巴不得能有机会开闲差,阮昔刚提个名字,这嘴就絮絮叨叨个没完:“他是哪儿的人?这咱也不知道啊!你若真好奇,我就托人问问……放心,孙哥办事儿还能不牢靠么?嘿嘿,这酒香得很,我可真捧走了啊……”
望着孙侍卫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阮昔心中稍安,却也没闲下来,前前后后又找了不少信得过的情报源询问。
最后终得出个结论,这灵静宫去年三月、四月、五月分别引入了三位太监,各个都生得水灵,嘴又甜得很,惯会哄人。
可奇怪的是,每逢娴妃出行,随侍在侧的却是灵静宫内的掌事太监袁公公,并都没有这三人的身影。
时间长了,宫内的人逐渐的都忘了这三人的存在,只暗猜怕是些羞手羞脚、上不得台面的生瓜蛋子,恐贸然出去给娴妃丢人,才一直藏着。
阮昔原本并没太将这小安子放在心上,不过想着寻个突破口好方面日后调查娴妃,可听到的情报越多,疑虑也就越重。
想她那日敲门的时候,院内分明有不少太监的嬉闹声,怎的等她被放进入,就只剩宫女伺候了?
就算再上不得台面,也不至于如此避着人呐。
况且听娴妃与他们玩笑的语气,想来应是关系很亲近才对。
按理说,受主子宠爱的下人,基本都会被下意识的带在身边。
就像狗皇帝那样,除了见太后,走哪儿都想带她和周福海,若非这次借病有机会修养修养,根本很难得闲。
奇怪,当真奇怪得很……
嗯?
阮昔心中忽然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
这娴妃将他们三人藏在宫中的原因,会不会和殷承景不想带她见太后一样,采取的都是种保护措施?
阮昔倚着朱红色的殿柱,手中不断摆弄着柔软的杨树叶,折来叠去半晌,这可怜的叶子终于一命呜呼,烂掉了。
石春刚过来,就瞧见她满脸铁青,一时还以为她胃痛又发作了,吓得急忙想再去请卫太医,刚想转身,被阮昔手疾眼快抓住。
认识这么久,对方想做什么彼此几乎都能猜得到,阮昔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逃出来,只愿这辈子都不再见太医院的人。
“做什么?”
阮昔瞧见他肩上搭了条白巾,又捧着个小木盆,随口问道。
“洗澡去啊!我方才特意问过上洗司的管事,今儿人可少了!”
石春乐颠颠地搭着她的肩:“最近忙,我十几天没洗,身上脏得很,咱俩一起去呗,你好帮我搓搓背!”
阮昔立刻将他的手拿掉:“什么?!”
“离这么近还听不清?洗澡啊!上洗司的小厮力道太小,搓背一点都不爽!嘿嘿,你肯定不会糊弄我,快回去取换洗衣物,我等你!”
石春说完,还在殿柱上蹭了两下后背,又觉得不过瘾,遂背对着阮昔:“哎,说来劲儿就来劲儿了,你快帮我挠挠!痒死了!”
阮昔想想他那几乎能和泥的后背,实在下不去这手,连忙将他推开:“你好歹注意些,大白天的就在这儿宽衣解带,嫌命长了不是?”
恰巧一队巡逻侍卫路过,整装肃穆的模样,彻底打消了石春的念头,连“狗熊蹭树”的姿势都不敢做了。
“哎,说这么多,你倒是去不去啊!认识这么长时间,咱还从未一个池子洗过呢!传出去多生分呐!”
石春不甘心地又催了崔,见阮昔眉头紧锁的模样,还以为这小子又会找什么借口拒绝,谁曾想对方竟一口答应下来了!
“去!”
***
上洗司是宫中专门为太监和宫女设立的澡堂,按照规定,宫人们不可洗得太勤,亦不可太短,洗一次的间隔需在六至十五日之间。
每次来洗,都要在名册登记,若违反了规定,可是要扣月例的。
石春勉强赶了个时限的尾巴,好在最近天气刚回暖,还不至于太热,身上的汗臭味也没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你这就算陪我来了?”
石春闷闷不乐地瞪着两手空空的阮昔。
“不是陪你到门口了么!哎,谁让你不早说?我昨儿个刚才屋里洗过,好端端的再过一遍水,这皮就该泡皱了!”
阮昔笑着宽解他,为表歉意,便推他直接进去,自己帮他在名册上签字。
柜台后的管事认得喜公公,忙不迭地将刚烧好的茶给她沏了一盏,挂着笑脸儿跟她寒暄。
阮昔蘸饱了墨,还算端正地写下石春的大名后,却不急着将名册还回去,反而一边跟管事闲聊,一边往前翻页。
这名册三月一换,如今记了一半多,厚厚的好几页,内容记录得很详细。
来此处的宫人们隶属何处,几时来又几时去,均有记载。
管事只当她闲着没事随手翻翻,自然而然的,也跟她聊起这名册上的人来。
无非是某太监脏,某宫女香,某人身上有隐疾,某人私下有怪癖之类的。
阮昔翻了半天都没瞧见“安”字,心头疑虑更重:“这名册记得全么?可别遗漏了两三个!”
管事满脸自信:“哪儿能呢?但凡三品以下的宫人,每十五日内必得来此报道,有缺勤的,小人可都在红册上记下了,等月末交与内务府一并处置!”
生怕阮昔不信,管事立刻将红册也拿了来。
他心中嘀咕,这喜公公莫不是一时兴起过来视察工作的?
万一哪儿没做好,没准还得挨顿板子!
思及此处,管事的手脚登时紧张起来,跟在旁随阮昔一起看,但凡对方有什么疑问,便马上讲解。
不曾想千小心万小心,等红册翻完后,阮昔的脸还是沉了下来。
管事膝盖一软,险些吓得跪在地上!
“好小子,咱家眼皮子底下还敢弄虚作假?”阮昔怒而拍案:“别的不说,单这灵静宫的人数就不对……咱家记得去年还新进了三个小太监,怎的上面全无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