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博明错愕,随即控制不住大笑起来:“阮喜呀,你明明是个顶通透的,比那些蠢人愚材强百倍,怎的就这般妄自菲薄?”
阮喜……
往日不觉得什么,如今她听见这个名字就觉得刺耳。
她是阮昔,不是阮喜。
殷博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雷区里蹦迪,为显得与她亲切些,偏不称“喜公公”,非一口一个“阮喜”叫着,直听得阮昔心头窝火,恨不得捡块烂布头儿把他嘴堵上。
见她低头不语,殷博明还当她将这番话全都听进去了,在细细考量,遂再接再厉,又说了不少未来对她的厚待云云。
他是以爱才的名义对阮昔抛出橄榄枝的,单说自己看中了她的办事能力,并刻意绕过了与殷帝有关的话题。
“阮喜,你放心,本王绝不强人所难,此事你可好好考虑,或几日,或几月,本王都等得起。”
殷博明大度地拍拍她的肩,露出个自以为迷倒万千少女的微笑后,潇洒离去。
阮昔往日只觉得殷帝寡言少语的,交流起来太过费劲。
如今看来,这老殷家的人也就皮相不错,为人还是沉默点比较好。
夜幕垂,烛火升。
等阮昔晃晃悠悠回养心殿的时候,殷帝刚刚用过晚膳。
“你跑哪儿去了?我不放心,又去灵静宫问了一圈儿,结果看门的宫女说,你一早就回去了!”
石春总算逮着她,噼里啪啦问了一大通,脸色很焦急。
“办完差事溜达去了呗,还非得专门跟你汇报一声不成?”
阮昔不紧不慢的模样可把石春气得够呛:“好你个没心肝的,亏我巴巴担心了一下午……”
“外面吵什么呢?”
许是两人说话声大了点儿,把屋内的周福海都惊动了。
石春猴崽子似的瞬间消失,等里面的人撩开门帘时,便只剩阮昔一人站在原地。
“小喜子?你生病了?脸色这么难看?”
周福海眼毒,立刻瞧出来她不对劲儿。
“没,中午吃的烧鸡坏了,跑一整天茅房,腿有些发软。”
阮昔直接把石春的病往自己身上按。
“啧啧,瞧你们这点出息,骤然富起来,就死命的吃喝,偏这狗肚子里又装不下二两香油,硬是消受不起!”
周福海絮叨了几句,让她早些回去休息,阮昔却笑笑,拦下端着牌子的敬事房太监,将托盘亲自送了进去。
殷承景尚未换下龙袍,斜眼瞧见阮昔,目光立刻锁定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眉头登时皱起。
“陛下,怎的见了小人就面露不悦之色啊,可是小喜子哪儿做的不好,惹您厌烦了?”阮昔晴朗地向他打了声招呼。
殷承景撩撩袍袖:“宣卫太医。”
阮昔纳闷,殷帝身体向来康健,不像那种药水泡大的病弱公子哥儿,隔三差五的就吃些进补的药膳,如今这是身体抱恙了?
可狗皇帝脸色不好,她也不便多问,只是心中踌躇,看来今晚这牌子又翻不成了。
果然,殷承景看都不看托盘一眼,直接让她拿下去。
“陛下,您整日为朝政繁忙,不修生养息,容易累坏身子。”
阮昔端着托盘绕了两步,又晃回他身边:“不如去娘娘们宫里坐坐,谈些风花雪月,好过独自枯坐呀。”
周福海不住地在旁给她打眼色,就差用拂尘抽她屁股了。
早些时候,劝过此言的宫人可不在少数,无一例外全都被殷帝赐了板子。
据说其中一个还被查出收受了后宫嫔妃的好处,殷帝直接着人将其绑到那嫔妃宫前,活活杖杀了,就连魏后亲自来求情都没有。
可怜的嫔妃据说被吓破了胆,从此一病不起,没撑几日便撒手人寰了。
如今阮昔这行为,真和作死没什么两样!
殷承景冷嗤一声,伸手胡乱拨弄着盘中的牌子,将规整的摆放全都弄乱,变得和牌九似的。
“这东西能修生养息?”
阮昔眼珠转了转:“小人听那说书先生讲,阴阳调和,身体气息才能运行得顺畅,不仅益寿延年,连心情都会变好不少……陛下近日劳累,不如试试?”
周福海面无表情从兜里掏出两颗救心丸,扔进嘴里。
他岁数大了,受不得重刺激。
殷承景摸着下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哦?真有这般好处?那你倒说说,孤翻哪个牌子好?”
养心殿内所有伺候的宫人均呼吸一滞!
没听错吧!
陛下方才说什么?!
万年铁树终究也有开花的一天吗?!!
“这……”
阮昔总觉得狗皇帝答应得这么痛快,似乎有诈。
就瞧他盯在她身上的那眼神儿,玩味的意思颇浓,指不定在憋着什么坏呢。
还是别太早暴露目标的好。
“这种事小人怎好插嘴,还是陛下您亲自决定吧。”
若想达成娴妃下达的命令,就得先解决殷承景不好女色这个问题才行。
不管怎么说,他肯翻牌子就是一大进步。
要在半个月内扳倒娴妃,拿回解药,需得小心行事。
起码要做出试图完成任务的举动,好让灵静宫的那帮人安心。
她将托盘递到殷帝眼前,谁知对方斜靠在龙椅上,反而将身体仰回去几分:“主意既是你提出的,就你选。”
阮昔就算不动鼻子,都能闻出“坑”的味道。
狗皇帝向来阴得很,此刻怕是已经猜出她与后宫的某人有了联系,诚心让她暴露。
若胡乱指认一人,没准还会牵连无辜。
呵,都是千年的狐狸,岂能光瞧着他玩聊斋?
“即如此,小人有一法。”
阮昔将托盘放在左臂擎着,腾出只手来,将所有牌子翻到一模一样的背面后,将其彻底揉散打乱。
“有道是缘分天注定,陛下不如也潇洒一回,信手摸来,说不定就能选中位可促膝长谈的良人呢?”
嘿嘿,一碗水端平,看他还能挑出什么错。
“堂堂嫔妃的绿头牌,就被你如同牌九般推来搡去?阮喜,你好大的胆子。”
殷承景缓缓开口,在瞧见阮昔表情凝固后,嘴角反而噙了笑意。
周福海双目直视虚空,掏出了第三颗救心丹。
他带得还是少了,明天揣一整瓶吧。
阮昔没想到狗皇帝不按套路出牌,短暂错愕后,脸上重新挂起笑模样:“陛下~小人什么心思,您还不懂么?”
殷承景用目光细细描绘她的五官,落在她唇上片刻后,幽长地叹道:“孤不懂。”
阮昔被他过于炙热的目光看得刚有些脸红,耳边忽然想起娴妃的讥笑声。
【小丫头,你莫不是真被那个无情郎君骗住了?】
眼神再多情又怎样?
狗皇帝连她的女儿身都不知晓,还能真对个小太监生出什么别样的情愫来不成?
清醒点,别被他那双妖孽的桃花眼蒙住了!
阮昔将心态调整好,再次笑着开口:“小人平生所愿,唯有陛下康宁。”
殷承景就这么静静看她,仿佛一室的人都不在了,认真品味着她方才说的每一个字。
明知他是个无情的人,明知他狗得不行,阮昔还是有片刻,沉溺在了他深邃的眸光里。
美色,误人啊。
“禀陛下,卫太医带到。”
恰好门口有人禀报,总算将阮昔的理智又唤了回来。
她捧着托盘站在一边,仍旧没有放弃的打算。
哼,等太医走后,她还要与狗皇帝大战几百回合!
今晚这牌子,定要让他翻成!
卫太医相貌清瘦,发须灰白,太阳穴上生了几粒偌大的老年斑,皮肤有种健康的麦黄。
双目烁烁,走起路来步伐稳健得很,看样子是位勤于锻炼的健康老者。
“陛下龙体何处不适?”
卫太医挽起袖口,拿出快黄绢布来,刚想放在殷帝腕上为其诊脉,岂料殷帝却挥手,朝阮昔轻抬下颌。
“是她。”
还在脑中构思待会要出什么招的阮昔没留神殷帝的举动,直到卫太医走到她近前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嗯?”
“喜公公,何处不适?”
阮昔眨眨眼,努力消化目前的情况。
“陛下,您召卫太医来,是为了小人?”
殷帝注视着她略显苍白的嘴唇,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勿多言,伸手。”
再找借口拒绝未免太过明显,阮昔不安地瞧着卫太医替自己诊脉,心中对这个朝代医师的本事很没有底。
他该不会单从脉搏,就能发现她是女儿身吧!
娴妃似乎是个玩毒的高手,又是蒙药又是毒药的,手法熟练得很,显然已施展多年。
这位老太医,当真能查出来么?
或许,她这毒太医院的人也能解?
抱着几分希望,阮昔紧张地等待着结果,只见卫太医始终闭目,双眉紧锁,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很有道骨仙风的神医样。
半晌后,他终于悠悠开口。
“喜公公近日,可吃坏了什么东西?这胃肠似有所损呐。”
阮昔还未开口,周福海便在旁边接道:“小崽子贪嘴,误食过坏烧鸡。”
“哈哈,原来如此!喜公公不必忧虑,老夫这就开几副止泻养胃的药,只要按时服用,保管三日后便可痊愈。”
阮昔的希望就如同泡沫,还没等碰到什么锐物,就兀自破了。
她暗自神伤,全然没注意到卫太医转过身后,与殷帝悄然交汇的严肃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救心丸生产商或成最大赢家(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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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喂药
卫太医被引去外室开药方,阮昔苦着脸,磨蹭到殷帝身边:“陛下,小人身体无碍,休息下就好,这苦药汤能不能免了啊!”
殷承景经她一提醒,仿佛才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开口:“以后日日来此喝药,孤看着你喝。”
“啊?”
阮昔大呼倒霉,这么一来,她岂不是连偷偷倒药的机会都没有了!
天爷,她身上的重毒还没解,好端端的再胡乱喝别的药,万一催得那药性发作了怎么办?
阮昔越想越恐怖,彻底将翻牌子的事丢在脑后,整夜同殷承景磨叽,想自己回去喝药。
谁知这狗皇帝也不知犯了什么拗,不管她怎么求都硬是不准,最后甚至还有些动怒。
无奈,阮昔只得暗自祈祷这位庸医别用什么太猛的药方,让她这身子好歹再多撑段时日。
次日,阮昔趁着狗皇帝上朝便遛来养心殿,向当差的石春要药方。
“我又不识字,哪儿看得懂那东西啊!”
石春满脸委屈:“嗐,我也拉肚子了,陛下怎么不赏我也喝一碗,净偏心你!”
阮昔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亮:“既如此,不如以后这药都你替我喝了吧!现在就熬,趁陛下回来前喝光!”
石春知道宫里的药材毕竟比外面的好,忍不住有些心动,嘴上却还推脱:“这,这不太好吧……”
“有何不妥?陛下只说让我来养心殿喝药,如今我来了,又不算抗旨,还有这么多人作证呢!”
旁边宫人听见阮昔的话,连忙放下手头的活点头称是。
她的品阶虽不是最大的,但如今养心殿内,在众人心目中,阮昔便是除周福海外的第二人。
两人如意算盘打得挺响,谁知问了半晌也没找到究竟谁管着药方。
周福海随陛下上朝去了,殿内竟连个能说清楚话的人都没有!
阮昔泄气得很,垂头丧脑的在外躲了半天,终于在晌午时分被石春等人“缉拿归案”。
殷承景龙案前摆着一小碗热气腾腾的药汤,站在三米开外,都能闻到那股催人欲吐的苦味。
石春偷偷捏住鼻子。
他现在不羡慕阮昔了,一点都不羡慕。
“陛下~”
“半柱香内喝干净,否则就再添一碗。”
殷承景铁石心肠,还真命人在旁边燃香了。
阮昔捧着药碗,摆出最最委屈的表情,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狗皇帝用奏疏挡住脸,完全隔绝她的视线:“快喝。”
阮昔皱着小脸,心想先把今日撑过去,以后再想办法。
不料刚喝了第一口,那要命的苦气就顺着舌根鼻腔直冲天灵盖,将她全身穿了个通透!
这不是人喝的东西,这是上刑。
阮昔不知到自己的表情有多扭曲,原地跺脚筋鼻咧嘴缓了半晌,连眼泪都逼出来了。
好容易回过神来,就瞧见一双看戏的眼眸从奏疏上方悄悄露出。
两厢对视片刻后,又缩回去了。
“陛下~~”
“继续。”
阮昔在心里儒雅地问候了遍他的祖宗十八代,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捏着鼻子,一口气全闷下去算了!
她仰头干杯的样子很豪爽。
随后手舞足蹈如同跳大神般的样子也很悲催。
“做得不错,下去吧。”
殷承景挥挥手,丢三魂失五魄的阮昔就这样两腿发软的被石春架走了。
“晚膳时再来。”
都走到门口了,狗皇帝不紧不慢的一句话,让阮昔的胃又抽搐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