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同沈太后有关。
与面热心冷的魏皇后不同,这位老太太看过太多腌臜事,最恨下人踩高捧低的背主行为。
若秦婕妤真不顾一切地跑到沈太后面前告状,估摸着又能引出不少腥风血雨。
殷承景没事很少涉足后宫,对这些暗地里的勾心斗角更是厌烦得很,但当这些嫔妃在前朝的父兄立功时,他还是会送些许赏赐过去。
这日,殷帝差石春送一对五福如意到娴妃的灵静宫中,偏这小子没走两步便有了内急,又不敢将这尊贵东西往茅房里带。
正犯愁之际,偏巧瞧见没上差的阮昔躲在凉亭里跟树叶子较劲儿,离老远便夹着腿朝她扭来。
“快快快,帮我看一会儿,可金贵得很,千万要端稳了啊!”
石春撂下托盘就想跑,不料却被阮昔抓住后腰,非要让他把话讲清楚。
听完来龙去脉后,阮昔深觉这是个打探的好机会,很仗义地端走托盘直接帮他去送。
石春觉得不妥,无奈腹中拧着劲儿的疼,又没法和她掰扯,只得暗自期望她别惹出什么岔子才好。
阮昔与娴妃并未说过话,只记得她生得妩媚身段娇软,眼尾有颗美人痣,平日同明妃依附着魏皇后,和德妃等人交恶。
她之前暗自锁定神秘姑姑背后主子的范围,便是在娴妃与明妃两人之间。
这一路上,阮昔遇到几个向她问安的宫人,便故意大肆宣扬自己要去灵静宫的事。
若娴妃真是主谋,很可能不会让她全身而退,到时知道她行径的人越多,对方就会越忌惮。
心揣种种不安疾步走着,快到灵静宫时,她忽然听见一阵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听着很像娴妃。
“娘娘,您也太厉害了些,还是让着小人点儿吧,小人怎么捉都捉不到啊!”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从尖细程度来推断,应该是个太监。
“哈哈,这宫里就数你最笨!谁让你方才抓阄倒霉的?就得你捉,捉不到今儿晚上不许吃饭!”
娴妃语气中带着丝任性和骄纵,和那日宴上的端庄模样很不相同。
“就是就是,小安子,你就认了吧!”
“娘娘能选你当‘鬼’,可是你天大的福气!不然咱俩换换?咱家巴不得能有机会和娘娘‘亲近’呢!”
周围有不少声音跟着起哄,阮昔留意听着,发现几乎没有宫女的声音,全都是男人。
“呸!就凭你也配?小安子体力好得很,就算捉到明儿早上也不妨事!”
当“鬼”的小安子显然急了,一番怒斥逗得其余人哈哈大笑,其中乐得最开心的,莫过于娴妃娘娘。
阮昔心中暗奇,没想到即便狗皇帝不造访,这后宫女人的生活也挺滋润的。
每日嬉笑玩闹,可比做个深宫怨妇要强多了。
阮昔不由得放轻脚步,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发现大门紧闭,从门缝看去,似乎是上了锁。
大白天就锁门?
这娴妃的防范心还挺强的。
阮昔透过门缝往里瞧瞧,可惜空隙太小,只模糊瞧见几个身影追来追去的,看不清。
正遗憾之际,门缝猛然被什么粉色的东西挡住了。
不好!有人!
阮昔急忙后退两步,大声清了清嗓子。
里面的欢闹声瞬间消失不见,整座灵静宫都安静得可怕。
“小人阮喜,奉陛下之命,前来送五福如意一对。”
阮昔朗声禀告道。
奇怪的是,门缝中那人分明就站在近前,却过了好久才开门。
一位板着脸的宫女面带不善地打量她:“往日送东西的不是石春么?怎么换成你了?”
宫女身着粉色宫裙,正是方才守在门内的那位。
“石春恰好被陛下派了其他差事,就暂时由小人代劳。”
阮昔心中纳闷,难道殷承景往后宫送东西的时候,每宫都会特殊指派一个人负责么?
怪不得她方才提出要帮忙送时,石春的反应怪怪的,还想拦着她。
“既是陛下的赏赐,还把人堵在那里做什么?带进来吧。”
娴妃娘娘柔声吩咐着,宫女略带提防地看了她一眼后,这才让开身子。
近日天气逐渐升温,下了几场春雨后便更热了,连最畏寒的周福海都脱下了棉袍。
娴妃也已换上了凉快些的春装,许是方才玩闹得热了,衣领微微拉下,露出洁雪般的脖颈和诱人的锁骨。
她脸上还残留着少许潮红,鬓发虽有匆匆整理过的痕迹,但与寻常相比,也稍显凌乱了些。
方才阮昔分明听到不少太监的声音,可此时院内却只有两名宫女站在娴妃身边,并无其他人的踪影。
阮昔暗道这娴妃如此谨慎,定是怕被外人看见了不庄重的模样。
传扬出去,那位恪守礼数的沈太后,不知还要怎样动怒呢。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想起本宫来了?”
娴妃玉葱般的手指划过冰凉的如意,漫不经心地问道。
“镇远将军近日剿灭了数股流匪,陛下龙心甚悦,特送此物以表嘉奖。”
阮昔规矩回道,听闻镇远将军是娴妃的亲哥哥,身手不错,在军营中颇有威望。
“不过流匪而已,对哥哥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陛下如此后赏,本宫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娴妃递了个眼神,立即有宫女从殿内捧出条镶玉勾金的腰带来。
“这是本宫前几天亲手做的,早就想送与陛下了,可惜陛下最近政务繁忙,下过令无事不召见后宫,便拖延到了今日。”
宫女取走如意,将腰带放回阮昔的托盘中。
娴妃以袖遮唇,嫣然一笑:“喜公公,不知除了本宫外,陛下可赏赐了其他人?”
“这……小人不知。”
娴妃垂下眼眸,似乎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
就在阮昔以为她要撵自己离开时,对方却挥挥手,率先进了内殿:“喜公公远道而来,必是口渴了吧?若无急事,不如进来喝杯茶润润喉可好?”
说得到挺客气,见阮昔略有迟疑,两名宫女便率先挡住了去往门口的路,一副“不要不识抬举”的威慑模样。
阮昔连声称谢,心里却忍不住开始打鼓。
***
娴妃宫内各处都摆放了不少艳奇花卉和时令鲜果,清雅特殊的香气,比特意熏出来的要好太多。
她斜躺在美人塌上,手持圆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双颊的红润终于慢慢褪去。
宫女端来茶,阮昔却不敢真的喝,只是用手端着。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被放了什么药……
“喜公公,本宫难不成是洪水猛兽,怎的就让你这般拘谨,连茶都不敢饮了?”
娴妃停下扇风,手持凉玉扇柄放在玲珑身侧,更显曼妙风情。
阮昔啧啧称赞,就这身材,哪个男人看了能不心动?
不对,殷帝向来眼瞎,还真说不好。
见她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阮昔无法,只得侧过身去,用茶盖掩着唇做出轻抿一口的样子。
娴妃满意地笑了笑,放下扇子,朝她勾勾手指:“坐得那么远做什么?瞧着生分,倒显得本宫不近人情似的。”
阮昔不敢靠得太近,规规矩矩地站在她面前。
“坐下啊。”
阮昔:你热情的样子,让我好心慌。
她没敢坐实,半悬着僵在美人塌的最边上,谁知娴妃还不满足,非要她再近些。
直到阮昔的宫袍快碰到娴妃的裙角,这才罢休。
她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打量阮昔,半晌后轻笑起来:“到底是个生瓜蛋子,连抬头看女人的勇气都没有。”
娴妃的声音婉转,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说不尽的魅惑之意。
阮昔方才还在狐疑她此举到底何意,眼下算是明白了。
哄得她抬头,再以此未由赐她个不敬重主子的罪名,着人绑住直接往太后面前一送。
等狗皇帝赶来,没准她人头都在地上滚两圈儿了,什么御赐的玉佩就没用!
“此举不合规矩,怕唐突了娘娘。”
阮昔身体坐得直,就是不上当,哪曾想娴妃笑得更甚了:“瞧你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跟那入了空门的圣僧似的,当真‘守规矩’,又怎会和芳华宫的怜月厮混在一起?”
“此事是谣传,小人……”
“可把这冠冕堂皇的话收了吧,别不小心违了什么海誓山盟。”
阮昔轻挑眉,听娴妃这话,好像对男女之事很有经验啊。
从她入宫到现在,殷承景从未临幸过谁,娴妃言语间怎会如此通透?
是看了太多的话本子和痴男怨女的戏吗?
“唉,其实你会急着否认也没什么稀奇的,‘情动’本是世间最美妙之物,可惜啊,你伺候的那位却是个最无情的,自然对这种事不宽容。”
娴妃怜悯地瞧着她:“喜公公有陛下的宠爱,就算不‘对食’日子也过得风生水起,只可惜了怜月那丫头,背地里不知被那些嚼舌的如何编排,说她痴心妄想,活该被人一脚蹬开。”
阮昔没探听到这种消息,如今想来应该是那些宫人得到周福海的授意,有意瞒着她。
古代女子很重视名节,娴妃未必是在危言耸听。
娴妃察觉阮昔眉间微皱,还以为自己击中要害,说到了她的心坎里,遂又讲了不少怜月的可怜处境,长吁短叹的,半晌才绕到正题。
“其实陛下之所以反对你二人,无非是怕宫人们互相勾连罢了,若怜月不再侍候秦婕妤,出得宫去恢复平民身份……届时喜公公在去寻她,便不会有碍了。”
阮昔心念一动,抬起头来,认真望着娴妃:“娘娘,您当真,想撮合小人与怜月?”
木头疙瘩终于有了反应,娴妃再次摇起扇子,连速度都变快不少:“呵呵,你可不装了?本宫既然提出来,自然有办法,就看你想是不想。”
不是娴妃。
阮昔在心中默默排除。
那个幕后主使早知她是女儿身,怎还会墨迹这么久的蠢话?
如此想来,有嫌疑的,便只剩下明妃了……
娴妃不知阮昔在想什么,还在滔滔不绝替她安排计划,甚至还谈到了愿意在宫外替她置办一处宅院,好让两人在内长相厮守。
“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娘娘如此费心,小人该如何报答?”
即已知她和神秘姑姑没有瓜葛,阮昔也没心思再在此处耽搁功夫,只想赶快引出重头戏,好早些走人。
娴妃当她已然动心,刚要开口,宫女正巧端了盘龙眼来。
“这是内务府刚送来的,只太后、皇后娘娘与本宫有,别处可吃不到,喜公公算是有口福了,快尝尝吧。”娴妃命宫女剥好一颗,递与她面前:“事不急,慢慢说。”
阮昔喉中还真有些渴,瞧着那果肉晶莹剔透,鲜嫩多汁诱人得很,便不再推诿,很给面子地吃了一颗。
入口瞬间,那股熟悉的果香便溢了出来,落齿轻轻一咬,果肉立刻剥落下来,没嚼两下便化做甜水流入喉间,只剩冰凉润滑的果核留在舌尖。
“味道如何?”
娴妃笑眯着眼,略有些得意地问道。
“好、好吃……”
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起来,阮昔摇摇头想让头脑清醒点,却终究甩不开这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她抬头看娴妃,对方仍然勾着唇角,媚眼如丝。
眼尾的那颗美人痣由一个变为两个,不断在她眼前画着圈儿,最后慢慢扩大,将整个世界都渲染成不见底的漆黑。
阮昔终究还是没撑住。
她彻底晕了过去。
***
当阮昔醒来时,周围已不是方才所处的宫殿。
四周陈设极其简单,除了她坐的凳子的外,再无其他物件。
无窗,面前似乎有门,紧关着,只有些许光亮从门缝中透进来。
看上去,很像是间密室。
待脑海中的混沌彻底消散后,阮昔长叹一声。
从来都是她演别人,没想到竟然着了这么简单的道。
惭愧啊。
无颜面对家乡父老啊。
怪只怪这女人的演技太好,耐着性子跟她扯了那么多蠢话,等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后,才让人上了那盘龙眼。
阴呐,太阴了。
她吃的那颗,还是宫女在她眼前现剥的皮,毒究竟是怎么下的?
这谷圣国玩毒的手段这么高明吗?
隔皮下毒?!
阮昔百思不得其解,反复回忆方才吃那龙眼的过程,终于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毒不是提前下的,而是那宫女在她面前明目张胆抹上去的!
手,定是宫女的手上侵染了蒙药,借由剥皮的机会,蹭到了果肉上!
阮昔向来不拘小节惯了,想着整座灵静宫都被收拾得又净又香,娴妃本人看上去也是个喜好整洁的女人,手下负责伺候的宫人剥皮前肯定不会忘了洗手才对。
没想到啊没想到。
后宫套路深,她想回乡村。
正暗自悔叹之际,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锁链叮叮当当响起,门终于被打开了。
宫女端着盏灯站在角落里,娴妃步履从容走到她近前,眸中满是嘲讽。
“本宫还当你多聪明,原来也不过如此。”
阮昔动弹不得,也回不了嘴。
她被麻绳牢牢绑在椅子上,口中堵着绢帕,只得冷冷瞪着娴妃。
“怎么,不服气?”
门外显然还有人在守着,娴妃刚一抬手,门便被紧紧关上了。
宫女粗鲁扯下绢帕,阮昔觉得嘴巴发麻,连舌头也不太听使唤,也不知昏迷了多久。
“有、有人知道我来此。”
阮昔费力转动舌头,尽可能将话完整地说出来。
“石春?”娴妃鄙夷地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