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默了一瞬,将他的手推开,双手却抓紧了披风的外沿。
秦缘圆走进时,萧皇后默默坐着,身上裹着男款的披风,秦渊离她不过半步之遥,眸光却温软地落在她身上。
秦缘圆福至心灵,好似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看来她那尚未出生的弟弟妹妹,或许生父便是晋国公。
秦缘圆十分满意,笑道:“阿娘,我已将凤仪宫门口都挂上我扎的小兔子灯笼啦。”
萧兰因眉目温软,拉着她在一旁坐下:“快来吃月饼罢,张罗够了,可满意了?”
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秦渊和玄迦:“罢了,你们也一道坐下罢。”
这两个郎君,都是同她讨债的。
一个累得她半生辛苦,一个要抢走她的宝贝女儿。
但她望着天边亮莹莹的月亮,还有廊柱上吊起的兔儿灯笼,竟也生不起计较的心思。
良宵佳节,莫要辜负。
但其实四人对坐,场面总还是有些尴尬。
玄迦和秦渊都不是话多的,萧兰因从前倒是个炮仗性子,话也不少的,但在小辈面前,多少自矜,便只剩下秦缘圆倒豆子似地说,分享自己在观云寺的时候,中秋节是如何过的,跟着小尼姑下山玩儿,却半途晕在了路上,还有摆摊时候的奇闻轶事......
这三人俱世上最关爱她的,听她朗朗地说故事,俱都津津有味地听着。
直到最后,秦缘圆觉得口干舌燥,饮了一杯桂花酿:“怎么回事,竟都是我在说,显得我十足聒噪,麻雀似的。”
这下气氛和缓下来,她终于大胆问:“今日,西蛮大王子说要娶我的事情,应如何推拒,若推拒,可会有不好的事情么?”
萧皇后与秦渊对视一眼。
玄迦却自袖口拿出一份密信,递给秦渊:“这是我适才收到的,这便能解释,为何皇帝急于促成此事。”
秦渊展信一观,极阴冷地笑:“就凭他?我想他是活腻了。”
秦缘圆扯了扯玄迦:“到底怎么了?”
秦渊:“元凭趁我领兵在外,竟偷摸放了西蛮兵马入城,偷走的水路,如今便埋伏在长安城暗处。”
元凭是皇帝本名。
哪有皇帝偷放着蛮国军队入都城的?他们狼子野心,真是极力扩张的时候,一个闹不好,若控制不住,战争倾覆可如何是好?
秦缘圆大骇:“他想做什么?”
玄迦:“皇帝手中只有一群窝囊废羽林卫,除了守门巡逻之外,并无半分用处,长安城内兵力布防分为五军营与神机营,五军人多,是公爷的地盘,神机重火器,乃是萧铎所掌,他异想天开,或是想要一击铲除公爷实力罢,这便是为何,他要勾结他国兵力。”
“至于,他们是如何协商,我便不得而知了。”
秦缘圆越听越心惊。
“是了,先前玄迦说,皇帝、毓王、元珏都在服用西蛮的秘药,还有那愈创花,也是西蛮之物,他们勾结已久了!”
晋国公颔首:“是,伐陈时,元凭为阻我军得胜,暗中下了能治兵士发狂的毒,亦是来自西蛮。”
这皇帝还真是又疯又傻,无所不用其极的。
因一己私欲便陷害军中无辜的兵士,这种人怎配为一国之君?
大约也是投了个好胎,先帝爷真是雄才大略的,剩下两个傻儿子几乎将江山霍霍干净了。
秦缘圆呸了一声:“求求你们快把他解决了吧。”
剩下的三人都被她逗笑了。
玄迦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额发。
又被秦渊与皇后瞪得讪讪放下手。
他轻咳一声,叹:“还得与他周旋几日,待金银蛇与五彩蝎到手再说,何况他们如今觉得自己藏得怪好的,待他们出招便是。”
也是。
西蛮藏着这两毒物,也不知打什么坏主意。
第39章
自八月十五宫宴, 西蛮大皇子求娶被拒后,皇帝虽恼怒,但却一直不曾采取动作, 只剩下朝臣们就公主和亲的议题,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与西蛮人, 都不曾采取什么动作, 直至秋狩之期。
“春围秋狩”,乃是大魏开国皇帝定下的规制, 扈从人员除却王公大臣外, 便是宗室子弟与军兵。
今年秋狩恰逢西蛮使团在长安, 是以办得格外隆重。
天边仍是灰蒙蒙,寒星闪烁的时分,秦缘圆便被拉了起床,又是上妆又是更衣, 直忙活了一个时辰, 方被抬至承天门。
吉时一至,皇帝主掌祭天之礼,而后检阅三军, 庞大的队伍方浩浩荡荡出了皇城,直奔西山猎场而去。
西山宽广,绵延数千里, 壮丽蜿蜒。
西山猎场乃为皇家私有,寻常百姓无法踏足, 围场之外便筑有行宫, 景色极状,入目皆是层峦叠嶂,松涛似海。
郎君们自然需要直面林间猛兽, 围之捕之,女郎们的安排便闲适许多,白日里,若有兴趣,也可进到猎场中,跑马打鸟,捕些温驯的猎物,若不愿意——如秦缘圆这般不精马术之人,不过遛弯赏景,坐享旁人的成果。
然最叫秦缘圆期待的是,行宫内修有温泉山庄。
但每个殿宇宫室,坏境不同,汤泉的质量便也有差别,谁入住何处,便都看太后安排。
近来萧兰因推说身体不适,将后宫事宜交由太后主理。太后不满萧兰因揽权已久,极乐意做这管事的人。
但太后却不知道,这点权限还是萧兰因故意漏出来的,若不给敌人筹谋的机会,又如何抓住别人的马脚呢?
在宫中时,太后便没少干针对克扣的事情,如今到了行宫,本来秦缘圆已准备好,太后会随意寻个偏僻院落打发自己的。
但她却笑得十分慈和:“你这孩子,都说你身体不好,哀家此行便将你安置于流云殿中,一得空,便好生泡泡,对你身体多有裨益。”
秦缘圆微讶。
流云殿位于行宫中央,不仅风景独绝,可观松赏云,殿中私汤,更是除却天子宫阙之外最大的一方。
太后怎么突然对她这样好了?
秦缘圆躬身行礼,笑容婉婉:“多谢皇祖母赏赐。”
只是这笑容多有虚弱,弱柳扶风的,十足惹人疼惜,便是皇太后见了亦愣了一瞬。
此女姝色,又贯会装柔弱的,可不就将他家二郎迷得团团转么?
太后垂眸,掩去眸中异色,然后温和地:“不必在此处陪着我个老太婆,一路舟车劳顿,定是累了,快回去休整罢,今夜无事,多泡泡温泉,那可是一等一地消劳解乏。”
秦缘圆自然称好。
因为车马劳顿,今夜便未作安排。
秦缘圆坐了一日马车,早觉不适。
她自上回毒发后,总不见好,身子骨于入秋后一日弱过一日,精气神也差得多,在宫中养着还好,一上马车,摇摇晃晃大半日,她不仅浑身觉得要散架似的,且吐了一路,早便腹中空空,饥肠辘辘。
一入流云殿,秦缘圆便精疲力竭地瘫在象牙床上,她闭着眼,问南星:“他呢?”
这个他自然是玄迦。
晋国公将玄迦拘得很紧,二人已三日不曾见面了,本以为照着玄迦的性子定然早早潜入此间等着的,乍然看见空旷的殿宇,不由得怅然。
南星是玄迦麾下的人,自她回宫后专门调过来的,掌着秦缘圆宫内的一应事宜,大约与玄迦身边的小厮互通信息,玄迦的去向也知道一二的。
南星自箱笼中翻了一套宽松的衣裳:“大人与国公爷方下车架便被陛下请走了,似是有要紧事。”
秦缘圆沮丧地哦了一声。
心里在暗骂狗皇帝,车马劳顿了一日也不消停,将人叫过去做什么?
南星笑着安慰:“殿下,大人一脱身便会过来的,若瞧见了您如今的模样,可是要心疼了,您先垫几口罢,缓过劲来奴婢伺候您去池子里泡泡,松一松筋骨。”
秦缘圆惫懒地唔了一句,略休整一二便往汤池中去了。
流云殿所置汤泉位于室外,占地十分宽广的池子,修成了野趣天成的花园,花木蓊郁,曲径通幽,不仅有潺潺而淌的溪流,还有个飞流直壁的瀑布,衬着袅袅升腾的热气,将这方天地衬得宛若山水画作一般。
秦缘圆将南星往外推:“你先出去罢。”
南星皱眉道:“殿下,外头可不比宫中,奴婢还是守着您罢。”
她放下手边的杂物,走至那拙朴天然的木门前:“知道殿下不惯被人伺候的,奴婢就在门边守着您。”
既她如此说,秦缘圆便也不坚持。
但秦缘圆不习惯有人在时仍赤身裸体,便只将中单上衣褪了,仍穿着小衣下水。
身体置入温热的水液中,藏于身体深处的疲惫好似都被蒸腾出来,她一身肌肉都越发瘫软,软绵绵地趴在池边昏昏欲睡。
看来太后可算做了一件好事。
“唔”一声闷哼,是南星。
这声断得极快,在水流潺潺中,显得格外渺小,小得然秦缘圆以为是一声幻听罢了。
她闭着眼,慢悠悠道:“南星?”
却只得哗哗水声。
秦缘圆便也以为她真的听错了。
忽然有白棉纱布落在她肩胛上,不轻不重地擦拭着,但手法颇有些凌乱粗暴,秦缘圆将那巾子握住:“南星?你怎么了?可是今日有些累了?要回去歇着么?”
“小公主,许久不见了。”
是一道低沉且陌生的男音,还带着些戏谑调笑之意。
但这声音陌生又熟悉,秦缘圆听得心头一惊,她睁眼,惶然回身,来人竟是那妄图娶她的西蛮大皇子松蒙!
秦缘圆用力拍打池水,搅得水花四溅,趁着松蒙不备之时往身后游去。
余光扫视,发现南星晕倒在木门前,地面上还蒙着一块白布。
迷药!
那白布上定沾有迷药,他悄无声息地踏入此地,先用迷药将南星迷晕,所以南星更被未来得及挣扎,只发出了微弱的呼声!
秦缘圆瞪着松蒙:“大皇子,您如此前来,实在野蛮。”
松蒙将脸上的温泉水慢悠悠地擦掉,用他那口不甚流畅的大魏话,淡然道:“野蛮?在我们高原上,这可不是野蛮。”
他缓缓地,将身上湿透的衣裳脱下,露出了肌肉遒结的上身。
秦缘圆将那水花拍得更响:“你别过来!”
松蒙淡笑出声:“小公主,我们曾见过的,记得么?”
秦缘圆楞。
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盯着松蒙那张滴着水的脸,努力回忆了一会。
似乎,在盂兰盆节那日,真是见过这张脸,但那日松蒙穿着大魏的衣裳,脸上糊着大胡子,与今日的模样多有不同,还对自己摊位上的商品大加赞赏,买了许多走的。
他蓄意接近自己?
这个想法很快便被秦缘圆否决。
那时候连她也不晓得自己的身世,松蒙又怎能预知未来,精确地寻到自己?大约二人的见面不过巧合。
可......西蛮人至少是盂兰盆节之前就入了长安,蛰伏这样久,怕不只为了借兵给皇帝。
秦缘圆警觉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松蒙缓步踏入水中,见她缩在角落惊慌失措的模样,显得越发欢愉,仰头笑了几声:“小公主,莫躲了。”
“我那时候见你,就觉得这样心灵手巧的女郎,若能娶回咱们高原上,那该有多好,可惜我的正妃只能是大魏公主,没想到,宫宴那日竟然我又遇见了你。”
“小公主,跟我回去罢,后院那些女人,我都可以为你赶走。”
秦缘圆翻了个白眼。
后院,那些,女人。
这么根烂黄瓜,也配娶本公主,也配装作深情款款的模样?何况秦缘圆也知道,西蛮人配合皇帝作乱,所图甚大,而她,不过是一个有着象征意义的吉祥物罢了。
松蒙的鬼话,她一句也不会信的。
但,松蒙越逼越近,他的身量几乎可当起两个她,可不是当初嗑药发疯的毓王和元珏,若是硬来,她必然吃亏。
流云殿守卫不如宫禁中周全,本就只有门口守着四个官兵,卫士巡逻而已,宫中的十余个宫女,如何能赢得过一身蛮力的松蒙?
更莫说汤池与正殿相隔甚远,当时曲径通幽的雅致,造就了如今呼救无门的局面。
她悄无声息地抬眼,望了一眼月亮,心中暗自估量着时间。
南星曾说过,玄迦事情一了,便会赶来流云宫,以他的警觉,若见殿内无人,定会过来寻人。
所以如今要做的,便是拖。
拖到玄迦来寻她。
她潜入水中,游至汤泉中央,哗地起身,用最无辜的口气,笑道:“你是真心娶我么?”
松蒙怔然凝望着池中的女郎。
瘦弱纤纤、活色生香的,披着潮湿的池水,于月色下,好似圣湖中走出来的天女一般。
松蒙直勾勾地盯着她,笑:“自然是真的,尊贵、美丽的大魏公主,吾愿尊你为后,共享江山。”
好大的口气。
谁的江山?西蛮的?还是大魏的?
秦缘圆眉眼弯弯,笑:“若真是如此,那我便答应嫁你。”她撅着嘴,骄矜地:“我可不愿意和那些女人共享夫郎,你那些女人,管你是杀了还是宰了,我以一个也不想看见。”
松蒙倏然凑近,将她整个人拽入怀中。
他宽大粗粝的手掌抵着她的后颈,力道很重地揉捏。
秦缘圆被他触碰,恶心无比,皮肤无法遏制地汗毛倒竖,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松蒙握着她的腰,笑声更彻:“小公主,你害怕了。”
秦缘圆也只能努力,装作楚楚可人的模样,她咬着唇,颤着声音:“我......你......你不要这般孟浪!”
松蒙眸色渐暗。
女郎柔弱地趴在他胸前,身上水迹斑斑,长发凌乱,眸中含泪,无比狼狈的模样,更莫说她身上那单薄的小衣、在水底显得近乎透明的纱裤,种种景致无不让他热血上涌。
他将她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