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危险的,或暧昧的,每一道都无比碍眼,却又都是松蒙造成的。
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断。
但偏生那五彩蝎、金银蛇不曾到手,还得留着他这条狗命,静候他那些拙略的招数。
玄迦不免烦躁。
他挽弓再射一箭。
这次却不再是逗着他玩,直直对着松蒙坐骑射去。
那马一惊,连带着将松蒙抛了起来,松蒙只能扼着缰绳御马,硬生生将他昨夜的伤口扯开,染红了大片衣裳。
玄迦仍未停下,对着马身连射出三箭,直到那马发狂,将松蒙颠落地面,狠狠摔下的那一瞬,玄迦方冷笑着,将秦缘圆从小马上抱回自己身前。
秦缘圆被他抱着,察觉到他身体绷得似一张拉满的弓,抬起头一看,郎君的下颔咬紧,罕见的咬牙切齿,失了风度。
她将自己贴近玄迦:“我都好好的呀,你派了许多人护着我,你来得也很及时。”
玄迦一手揽在她腰上,一手控着马。
良久才轻声嗯了一句,聊作回应,但情绪仍不高。
——
这场闹剧过后,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一日的围猎过后,皇帝依例,对勇士们行赏,一道享用新鲜的猎物。
篝火晚宴上,松蒙迈着虚浮的步伐,走到中央:“君父,今日秋狩之喜,吾欲献上金银蛇与五彩蝎,更添君父喜色。”
秦缘圆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终于等到了。
却也不知松蒙选这时机,有何意图。
皇帝扔下手中的银箸,笑得意味深长。
他与松蒙有短暂的眼神交换,很快便用兴奋的口气掩埋:“是么?快呈上来,让孤仔细瞧一瞧西蛮的宝贝。”
身后有西蛮仆从将笼子推了出来。
松蒙指着那吐着信子,外皮呈金银二色的毒蛇:“此物颇有灵性,竟一直对着公爷嘶鸣。”
皇帝抚掌大笑:“秦卿,这宝贝与你有缘,替朕跑一趟,将它呈上来罢。”
当下便有臣子阻拦:“西蛮毒物,大有危险。”
皇帝今日很好商量。
摆摆手,无所谓道:“既秦卿胆儿小,不敢取,那便让驭蛇人送过去,让秦卿观赏一二便可。”
他柔声细语的:“记住,莫要靠近哦,若真出什么事,秦卿手下的人,可不好相与。”
见国公身后卫士剑拔弩张,皇帝笑道:“饲养之人就在身侧,不会出事的。”
笑面虎,十足恶心。
第41章
秦缘圆望向不远处的两样毒物, 金银蛇固然是嘶嘶吐着信子,但整体却是懒懒的,蛇身盘旋在底座, 并不动弹。
隔壁的五彩蝎也是这般情状。
看上去的确没有攻击性。
秦缘圆小声问:“怎么它们都半死不活的模样?”
玄迦:“过了中秋,天气渐凉, 蛇蝎都需冬眠, 所以如此。”
既然冬眠,那杀伤性便大大减弱了吧?
秦缘圆放松了不少, 更稳下心来告诉自己:金银蛇、五彩蝎皆困在精钢织造的密笼中, 论常理, 是无有机会逃窜的,也不会对围观之人造成任何危险。
饶是如此,皇帝发疯无状,西蛮人狼子野心, 驭蛇人推着笼子走近时秦渊时, 秦缘圆仍不可遏制地揪心。
毕竟,好端端的,为何非要秦渊去看金银蛇。
处处皆露着怪异, 谁知道皇帝与西蛮人卖什么把戏?
驭蛇人行至秦渊面前,自袖中掏出一朵淡黄色的小花,毕恭毕敬地地呈到秦渊面前:“公爷, 这是金花豹子,素有驱蛇之效, 您若担心, 随身拿着便可。”
秦渊手中捧着酒樽,默默地饮了一口。
并不搭理。
驭蛇人尴尬一笑,弓着腰, 将那朵黄花放在了秦渊桌子上。
但在场的人皆没有想到,驭蛇人顿了顿,竟将那花别在了秦渊衣领上!
动作迅疾得叫人以为是行刺!
秦渊身后的卫士拔刀立起,秦渊更甚,眼疾手快地将那朵黄花甩开,又将驭蛇人狠狠扔在地上,那人磕在蛇笼上,笼子晃动几下,发出砰然巨响。
但笼内的金银蛇仍是懒洋洋的,不动弹。
秦渊常年练兵带兵,力道极大,趴在地上的驭蛇人捂着胸口,呕出了淋漓的鲜血。
秦渊冷然起身:“如此逾越,论律当诛,来人!”
银色甲卫士齐声应“是”,迅速将驭蛇人压下,长剑迫近,就要处决。
此时松蒙终于起身,面上挂着热络的笑容,拱手道:“公爷恕罪,无需为了个粗鄙之人大动肝火,也不要伤了两国和气呀。”
皇帝要当和事佬:“是极,秦卿!无需为个不识礼数的蛮子动怒呀,何况此人不过好心而已,他受了伤,便算是惩戒了。”
松蒙松了口气,笑谈:“君父,今日于情于理,是我们驭下不严,唐突冒犯了晋国公,多有愧意,不若让咱们西蛮的伶人献上舞乐赔罪,请君父、国公,鉴赏一二。”
秦缘圆蹙眉。
这仍遛着蛇呢,好端端又奏什么乐?
但皇帝显然是兴致勃勃的。
他挥手:“准了,奏乐罢。”
低沉的击打之声渐渐取代了笙竹乐声。
西蛮的乐曲比大魏的小调粗犷许多,是激昂的鼓点,混杂着人声的应和,有一种苍凉迷乱的质感,他们模拟自然动物的元素,使得燃着篝火的平原宴会,变得像在渺远的高原举办一般。
声临其境。
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在乐声中消散。
但秦缘圆对西蛮人方才的举动仍有顾虑。
她看着地上那朵零落的黄花:“那真是能驱蛇的花么?”
玄迦瞥了一眼,不置可否:“大约是吧。”
金花豹子又叫蛇灭门,其气味确实可驱蛇,也可入药使用治疗蛇毒。
那朵花,确实生得同蛇灭门很相似,但,黑夜之中,又相隔甚远,难以评判。
况且西蛮人真会做这等好事么?
玄迦自然持怀疑态度,秦渊亦然,所以对西蛮人突如其来的接近,才这般剧烈反应。
今晚定不寻常。
起先,西蛮的乐曲仍是正常的。
其后,鼓点打击变得愈发诡谲,伴随乐声渐起,笼内的金银蛇与五彩蝎似乎渐渐苏醒过来。
金银蛇吐着腥红的蛇信,血口大张,不住在笼内游走,躁动不安;五彩蝎尾部翘起,挥着硕大的钳子,蠢蠢欲动。
乐声果然有异!
此时,一阵细细簌簌的细小声响混杂在乐声中,那些饮酒作乐的官员便也以为,不过是乐曲的构成罢了,如此浑然天成。
但秦缘圆却感受到了异动。
她拉了拉玄迦的衣袖:“不对,好重的腥臭味,像是大批的蛇虫逼近,那股湿粘的泥腥!”
玄迦面色骤沉,警觉地望向后方,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肃然道:“如你所料,还真是引蛇出洞。”
秦缘圆顺着玄迦的目光望去,密密麻麻蛇蝎躲在远处浓密的草地中,眈眈虎视,逶迤前进。
这样多的数量!
她心底一寒,头皮发麻。
“怎么办?”
玄迦藏在宽大衣袖内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他面色在短暂的讶异后已恢复了寻常,他压着嗓音:
“皇帝与西蛮人的行动,就在今夜。”
“稍后会有一队人马护着你走,别回头,只管离开。”
秦缘圆:“可你和阿娘……”
玄迦握在她手上的力气重了许多,笃定道:“不管什么时候,你只管护着你自己,便是保住我的命了。”
玄迦话音一落,便是一个剧烈无比的鼓点,金银蛇与五彩蝎好似听见指挥似的,倏然往外冲,方才摔在地上都完好无损的笼子此刻却开了口,两毒物毫无阻挠地,直冲着秦渊而去!
那花果然有异!不是驱蛇,而是标记。
秦渊沾了黄花气息,发狂的毒物便只攻击他。
鼓声愈烈。
那饮醉酒的官员朦胧着眼,惊慌道:“那!那毒物跑了出来!”
卫士疾呼:“保护公爷!”
但他们的速度如何比得上发了狂的蛇蝎?
金银蛇、五彩蝎一前一后,已然将秦渊包围,千钧一发之际,是白袍的郎君挡在他身前。
玄迦长剑一挥,将那五彩蝎挑开,可暴起的金银蛇却蛰在了玄迦后背!
自然有警觉的卫士要去杀五彩蝎与金银蛇。
“不许杀!”
是一道沙哑的、虚弱的、却坚定无比的声音。
众人诧然望去,只见玄迦手撑在剑上,单膝跪地,双唇泛白,面色青紫,已是身中剧毒、玉山倾颓的模样。
远处被玄迦勒令不许杀的金银蛇与五彩蝎仍是趾高气扬地对着秦渊攻击。
秦渊身上浇了几壶烈酒,好歹将那标记的气息掩了过去,他亦下令:“不许杀这毒物,需得活捉!”
但发了狂的剧毒之物,谁敢信手去抓?
便只能一道护卫秦渊玄迦,一道调控着力道去击打它们。
但伴随鼓点,那阴冷的嘶嘶声越发明显,再无法隐藏于乐曲声中,终于有人举着火把四处查探,众人才发现举行露天晚宴这块地方,俱包围着密密麻麻的的蛇蝎!
“有!有蛇!”
“好多蝎子!”
“护驾!”
“……”
诸如此类的乱声四起。
但盘旋的皆是毒性极强的蛇蝎,有些人躲避不及,被咬中、被蛰伤,便哀声倒地不起,当场死去。
但皇帝身边却似围着一个怪圈,并无毒物迫近。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与西蛮勾结作恶,连朝臣将士的性命也不管不顾了。
这样的人,竟是富有四海的天子。
何其讽刺!
与皇帝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皇后,她的位置就在皇帝隔壁,距离最近,皇帝身上有异,蛇蝎无法靠近,便转而攻击皇后,她周遭围绕的毒蛇数量,竟是寻常的三四倍!
皇帝其心险恶,这是铁了心思要置皇后于死地了。
好在萧皇后身边护着一群卫士,迅速将她围了起来,掩护她离去。
萧兰因转移到秦缘圆旁边,扯着秦缘圆:“乖宝,此处生乱,速与我离去。”
她如今怀胎四月,又多羸弱,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全自己,与自己的女儿,其他的……萧兰因满怀忧虑地望了一眼秦渊,他蹙眉望向自己,厉声道:“快走,快带她走!”
该如何做,二人心照不宣。
但秦缘圆被皇后拽着往后退,愣了一瞬。
玄迦被金银蛇咬伤后,仍跪倒在原处。
虽有卫士包围护卫,便是知道他体质异于常人,秦缘圆仍心跳如疾。
他中毒了,他会怎么样?
那可是金银蛇啊!如此剧毒,他真能安全无虞么?
萧兰因着急扯着秦缘圆撤离。
秦缘圆突然望向上座上背着手,怡然自得欣赏这乱象的皇帝,怒火中烧,一把挣脱萧皇后的手,抢过卫士手上的火把,向皇帝投掷而去:“蛇蝎怕火!护驾!”
皇帝身上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衣袍迅速被点着,他惊慌失措地在地上扑腾:“救命!护驾!快寻水来!”
此举惊了身侧的萧皇后和守卫。
秦缘圆低喝:“愣着做什么!快扔火把护驾!”
擒贼先擒王,皇帝不能留下,西蛮大王子也不能活着离开。
如今乱糟糟的,正堪趁乱烧死他!
卫士们这方有样学样,精准地将火把投掷到皇帝身侧,大声呼吁提醒道:“蛇蝎怕火!”
还有脑瓜子灵活的,飞身而上去取酒泼皇帝。
那些官员也开始用火逼退蛇蝎,如此乱象,关注皇帝情况的人更少,自然也有护在皇帝左右,也有为皇帝寻水的。
但那火势猛烈,又浇了烈酒,远水难救近火,皇帝身上的烈火更灼,甚而将木板铺就的地面点燃,形成了张牙舞爪、四处流窜的液态火。
流火将皇帝吞噬,他满脸糊着黑烟,剧烈地咳嗽、哀嚎:“松蒙!速来救孤!”
他们说好联盟!说好一道绞杀秦渊!
事成之后许他黄金、许他先进的技术、许他兵器、许他大魏驸马的荣耀!
但为何松蒙背着手,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松蒙本打着先借皇帝势,灭大权在握、声望在野的晋国公,再举兵攻占长安的主意。
若成了,自然千好万好,若不成,西蛮也曾耀兵长安,何等威风?
但元凭并不知晓,满含希冀地望着松蒙,烈火焚身,好不狼狈。
丝毫不见昔日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的模样,等待他的,也是辉煌而灼人的烈火,大魏皇帝元凭,会在这光华中化作灰烬。
秦缘圆冷笑。
她扶着萧皇后,淡声:“走吧。”
她不精武艺,萧皇后身怀六甲,再多留只会是拖累。
但母女二人遁走不过几里,伴随松蒙几声呐喊,隐藏在暗处的西蛮士兵终于明目张胆地亮出自己的兵器,与秦渊麾下的士兵打在一处。
不仅如此,也对她们发起围堵绞杀之势。
大战终于爆发!
方才其乐融融的行赏之宴,如今成了两军的战场。
她们且战且退,但西蛮人来势汹汹。
皆因萧家掌兵,萧皇后也是西蛮人的眼中钉。
西蛮人蛰伏许久,兵士数量远超想象。
皇帝扈从羽林卫竟狼狈为奸,转而绞杀大魏士兵,一时数量上竟成压制之态,何况他们还有毒蛇毒蝎作为辅助,战鼓擂擂,士气高昂。
对方身上用了药全然不惧怕毒物,一时势如破竹。
偏玄迦此刻中了蛇毒,动弹不得。
他极力运行体内真气,但仍旧淤塞,足见金银蛇毒性之烈,若是秦渊吃这么一下,定然当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