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兰因揉了揉额头:“仍有不少时日呢,况且三郎受伤,我阿弟又有疾,恐军中无帅呀……”
“三郎善医,又多聪颖,那解药之方他曾过目,便不会忘记,便是一时半会咱们的药材送不到,他也能搜罗过来。”
他动作轻缓地摸了摸萧兰因渐渐大的肚子:“三郎既能送出这封信,便说明他身体尚可,他是钢筋铁皮,你却是纸糊的。”
萧兰因觉得秦渊不够上心,揪着他手臂的肌肉发泄:“到底不是你家儿郎。”
秦渊只能消受,耐心道:“童童,我会将赵切送过去的,叫益州军抽些兵马过去,成不成?”他轻轻地嘶了一声,叹道:“你果然是个没良心的,今时今日仍不信我么?”
萧兰因讪讪收手,秦渊又扶着她睡下,责令她不许乱动。
见证了父母爱情的秦缘圆默默退出内殿。
虽则秦渊安慰萧兰因,云淡风轻,但连败三城,需要朝中调兵去援,遣将相助,由此可知安西府那些刀光血影,决非小事。
窗外大雪纷纷而落,静谧无声地将万事万物包裹,秦缘圆也觉被这寒风吹彻,便是置身于温暖的宫室内,都觉得冰寒由心而起,情不自禁地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
她心中惴惴不安,踢着脚步往外踱,一时不曾注意脚下,也不知是踩着了披风,还是被那门槛绊倒,直地上摔,幸而门口守着的小太监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才没叫她头脸着地地磕在地上。
但大约是倒下那一瞬,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竟觉得脑子疼得厉害,眼前一黑,便只能听见耳边传来小太监尖锐而紧张的呼声:“殿下、殿下!”
然后便人事不知地昏迷过去。
昏睡中,还能听见秦渊在唉声叹气。
还有老迈的声音在一旁劝:“公爷,殿下有喜,这是大喜之事啊。”
秦渊似乎心情极差:“喜从何来?殿下身体可能遭得住?”
默了一瞬。
“仔细将养维护,才是正理,公爷莫要如此。”
秦缘圆迷迷糊糊地听着,捕捉到几个信息,混沌的大脑艰难运转几息,才惊觉那老太医说自己怀孕了!
这怎么可能?
她挣扎着醒了过来。
眼前白芒刺入,秦缘圆下意识将手护在眼前,她眨了眨眼,入目是秦渊忧虑十足的眼。
她将信将疑地问:“我怎么突然晕了?”
秦渊脸色一沉。
但他深深吐息一口,扯着笑容,摸了摸她的额头:“我的乖女儿,如今也长大了,是要做娘亲的人了。”
秦缘圆愣了许久。
原来她食欲不振,懒于动弹,是怀孕了,不是病危么?
但她还是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她记得玄迦说过,她的身体,因为自小便被毒素浸染,是极难受孕的。
况且她曾见过,玄迦暗中用过药。
那时她还打趣玄迦,怎么每次二人事后,他都要悄悄服药,莫不是身子太虚,不成了?
玄迦总被她气得咬人。
后来才知道,玄迦怕她受孕,恐她辛苦,身体不堪承受,便调配了药丸,郎君若服食了,是能阻着女郎受孕的。
怎么这两相加成,她竟还能中彩,这大约是老天爷同她开的玩笑罢。
也不是不喜欢孩子,也曾期盼过会与玄迦有有个小小的孩儿,给予他玄迦幼年错失的宠爱。
只是她如今中毒已深,只怕有碍。
这位太医多年皆看顾着萧兰因身子,对乌昙婆逻花也颇为熟悉,入宫后,除了玄迦,便是这位太医替她看顾的,所以秦缘圆并不避讳。
秦缘圆不掩饰心中惶恐。
“太医,我这身子,怕是生不出康健的孩子。”
秦渊眸光中闪过痛楚,他握着秦缘圆的手:“缘圆,你......”
秦缘圆摇了摇头:“这个孩子能要么?”
太医面色深沉:“殿下,这孩子不能不要,您只能好生养胎,若落了胎,等不到驸马将朱蛤带回,便......”
他未曾说下去,但秦缘圆和秦渊便明白其中之意。
太医安慰:“殿下切莫多想,小殿下仔细养护,必不会受毒素侵染的。”
秦缘圆:“那我,我阿娘当初也是染毒,生下我,自小就挨着病痛之苦,我实在不忍我的孩子也这般......”
太医忙摆手阻着她继续说下去:“非也,当初娘娘是因为中了旁人暗算,误食了那转换之药,您才会如此,小殿下若是仔细养护,或能康健也未可知呀!至少如今我切您的脉象,胎儿并无大碍,您无需如此。”
秦缘圆情不自禁摸了摸她十分平坦的小腹,问:“这月份多大了?”
老太医见她情绪稍稳了下来,抚着胡须道:“一月有余快近两月了。”
听得秦渊脸色又是一黑。
他们成婚也不过小半个月,女儿怀胎的时间这样早,玄迦这小子实在过分孟浪!
太医抚着胡须笑呵呵的:“月份还浅,若非擅于千金科的医者大约还诊断不出呢。”
秦缘圆点了点头。
玄迦是日日都会替她诊脉的,若他知道,也不晓得会如何应对。
想起离去些时日的新婚夫郎,秦缘圆摸了摸肚子,唇角勾起个清浅笑意,他若回来,见着自己挺着大肚子,怕是会吓坏了。
南星小声问:“殿下,可要知会一声驸马呀?”
秦缘圆摇了摇头:“算了吧,还是不打扰他了。”
玄迦许诺,三月之期便会归来。
若非全无危险,安全顺遂,便也不需玄迦亲自跑一趟,若晓得她怀孕,他行事定然急躁,反而不好。
南星仍犹豫:“这,还是禀告一声才好。”
她是玄迦的人,怕受责罚。
秦缘圆:“头三个月,孩子都小气呢,若大剌剌说出去,不大好呢,若回头他说你,自有我扛着。”
这样再三保证,南星便也作罢。
自怀孕后,萧兰因和南星对她的管束越发多了起来,足足躺了个把月,灵丹补药也不知灌了几何,也没能将她供出几两肉出来。
这日大雪刚晴,秦缘圆正琢磨着要出去转一转。
前两日太医说,孕妇还得适当走动,她才有了放风的理由。
南星正举着毛茸茸的披风盖在她身上呢,门边便探头探脑钻进了一个小可爱,还自忖没被发现,白胖的小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秦缘圆咳咳两声:“小四郎,你躲什么呢?”萧四郎才从门后闪了进来,兴高采烈地朝她冲过来,却又被南星眼疾手快地阻住了。
她挡在秦缘圆面前,细声道:“小郎君,殿下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您可要小心些,千万不要冲撞了。”
萧四郎乖巧地哦了一声,他挠了挠头:“我也听姑母说了,不过太久不曾见到表姐,有些忘记了。”
萧四郎自上次落水后,身子养好了便被萧皇后送了去上书房拘着,说要好好地养一养他的心性才能,所以年岁还小的郎君,很是受了一番学习之苦,成了一等一的忙人,连去西山围猎,也不曾放他出去。
他笑:“今日下午上课的裴夫子闹了风寒,还来不及留下功课。”
实属人生一大喜。
秦缘圆挑眉:“我正巧要出去遛弯,待会晚膳在御花园湖心亭那用拨霞供,要一起么?”
萧四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姐弟两个便慢悠悠地走,如今已是大寒,那湖心亭结了厚厚一层冰,萧小四没逛两步,便嚷着要溜冰,这样一通玩耍,在乌金将坠的时候,热腾腾的拨霞供便摆了上台。
拨霞供便是火锅,不过时人风雅,觉得那肉片若是落于滚烫的汤水中,颜色便如云霞变换,故此命名。
秦缘圆起身去唤萧四郎,却瞧见了熟人。
是方贵妃,旁边扶着她,温柔袅娜的女郎,竟是佟嘉月。
方贵妃身子有疾,那时不曾去西山,听闻皇帝染病,想见皇帝又不得见,毓王又是个活死人,她心情郁卒,病情迟迟未愈。
秦缘圆也不知这二人是如何相熟的,但当头碰着,贵妃又是长辈,少不得当面见礼:“见过贵妃娘娘。”
方贵妃一如既往地柔柔弱弱,摆了摆手。
但佟嘉月表情却显得十分怪异。盯着她的眼神似淬了毒一般,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后,竟也不离去,阴阳怪气道:“听闻公主住在宫中许久。”
秦缘圆后退几步,点头。
佟嘉月笑了笑:“公主初初成婚,怎地竟与驸马分居而处。”
来者不善,秦缘圆也冷下脸色。
“佟女郎逾矩了。”
佟嘉月脸上绷不住,表情怪异着,但仍追问:“倒不曾听说国公爷何时有了个义子,不知驸马爷是何来历。”
秦缘圆不耐与她纠缠,径直转身而去:“失陪了。”
谁料走了没几步路,佟嘉月自身后追了上来,声音愈发尖锐的:“他究竟是谁——”
秦缘圆身边护卫繁多,迅速将佟嘉月拉开,一旁的萧四郎也急切着赶了上来:“放肆,我阿姐如今......”
佟嘉月被护卫按着,目色阴狠地瞧着下意识将手护在小腹上的秦缘圆,福至心灵,还有什么不懂的,冷笑着问:“你阿姐如今怎么了?”
第52章
秦缘圆悄悄提了提萧四郎的衣领。
佟嘉月的反应瞧着实在奇怪, 未免生事,秦缘圆不想过多透露自己的情况。
萧四郎是个精乖的孩子,当下便回复了寻常的神色:“我阿姐如今是千金之躯, 佟家阿姐如此无礼, 论理该罚的。”
佟嘉月双腿跪在地上,双手被人反剪于身后,但不曾反抗, 只一味盯着秦缘圆看, 尤其是她平坦的小腹, 眸光中带着深深的探究:“仅是如此么?”
萧四郎双手一挥, 小大人似的双手背于身后,昂着头颅, 高傲又渺然:“自是如此, 佟家阿姐可有异议么?”
他双眸眯了眯:“南星姑姑, 好好教一教佟家阿姐礼仪罢。”
半年前那小胖墩浑似变了个人, 笑眯眯地甩着软刀子, 竟有几分兄长萧三的风仪。
佟嘉月垂着头, 不知在思索什么,但方贵妃面上却露出了几许惊慌:“公主, 你看, 嘉月并非有意冒犯, 不过想要凑近与你说一说话罢了,又不曾伤到你,佟家也算是自家亲戚,何苦闹得这般难看呐?”
方贵妃是个软骨头,怕生事,胆子小, 性子又软又偏颇,这些秦缘圆都是领教过的。
可她是玄迦的母亲,秦缘圆初有孕,正是能体味为人母艰难的时候,多少还是给了方贵妃,便道:“松开她。”
方贵妃投来一道感谢的目光:“公主宽宏大量。”然后便忙不迭拽着佟嘉月走了。
秦缘圆摇了摇头,往回走,口中念叨着:“锅里的水都要烧干了。”
心中却想,佟嘉月一届白身,不经通传,自是不可入宫,大约是使了法子讨好方贵妃,这才得了入宫的懿旨。
那佟嘉月入宫是为了什么?单纯讨好玄迦的母亲么?或者是想要从中探听消息呢?
萧四郎见她心不在焉的,气鼓鼓道:“阿姐莫不是叫那佟家女吓坏了吧?”
秦缘圆回过身来,往萧四郎碗中夹了一块涮熟的兔肉:“不是,我在想,佟家女郎从前和方贵妃很亲厚么?”
萧四郎一口将肉塞入口中,热腾腾地吐了两口热气:“不,佟家女常进宫,服侍在太后跟前,太后也不喜欢方贵妃,所以佟家女从不靠近贵妃。”
秦缘圆挑眉:“可我见她们刚才很要好呀?”
萧四郎老神在在地切了一声,双颊鼓鼓地吹了吹夹在筷子上的肉:“佟家很穷的,全靠太后撑着,大约是见太后在西山管不了事情,便来讨好方贵妃吧。”
他无不遗憾的:“但贵妃从来做不了皇帝的主,一丝一毫也不行,大约佟家还是压错人了,不如舅父直接同外甥讨要好处,会简单些。”
最后,萧四郎口中含着肉,模糊不清,又老成的:“反正,她顶有所求,也没什么好心思便是了。”
秦缘圆被萧四郎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姐弟二人欢欢快快地用了一顿晚膳。
回到披香殿时,秦缘圆吩咐南星:“看好了佟嘉月。”
佟家的事情,自是佟家在朝为官的人操持,那些派去西山的探子,宫内的细作,国公府的内鬼,便是他们的手笔。
但这些大约和佟嘉月没有关系,论理,她应掀不出什么波澜,但她对自己的恶敌意太过明显,便只能多加防范了。
但几日过去,佟嘉月倒也不见异动,无非是和方贵妃说说话罢了,很快又出宫去了,久而久之,秦缘圆便也没有心思去注意她了。
秦缘圆最担心的便是,萧兰因腹中胎儿月份渐渐大了,七月时便有见红,太医再三提醒,有早产之虞。
此时距离玄迦前去南越已过了三月有余,时节由秋转冬,转眼间新岁已临,但这个新年,恐大魏上下,未有谁的心是放下的。
安西战事未歇不说,西山行宫竟也不安宁,不日前闹出了疫病,说是皇帝太后宫妃,甚至连晋国公都染上了,圈在西山不得出。
一国天子、把持朝政的重臣双双罹患恶疾,如何不叫人心惶惶。
但秦缘圆却丝毫不受影响,十分自得。
萧兰因进门时,她正拿着玄迦送的信,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笑眯眯地看,这封信是赶在除夕前送回来的,因为过分珍重,她已反反复复看了许多日。
玄迦同她道歉,说是取毒时遭了些波折,但如今诸事已毕,不日便要返回长安。
算着日子,大约也就在这几日。
若他回来,见着自己的肚子,也不知作何反应。
但总归会高兴罢?
如此想着,面上付出了几许憨傻的甜笑也不察觉。
“什么事情这样开心?”
秦缘圆一惊,自然反应将信纸往桌底下藏,对上萧兰因笑吟吟的眼眸,正打趣着去看她桌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