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许久,他肯定道:“微臣愿服侍娘娘。”
明溪拒绝:“你是陛下身边的人,跟着陛下比跟着本宫好太多。”
她拒绝了他。
霍阳感觉心跳骤然停顿一下,他好像喘不上气:“微臣……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娘娘一样待微臣,在娘娘面前,微臣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他早已被去了势,此生无望男女之事。他以为自己一生也就那样,无人怜惜,时不时因帝王的一时兴起被打个二十大板。
那天少女劝下了皇帝,不仅为他挡下二十大板,还让他得到二十两黄金的赏赐。
黄金于他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但是少女的怜惜之心,却让他十分动容。
他第二天去给少女磕头谢恩,少女反倒嘱咐他日后要小心谨慎。
那一刻,他昏暗的人生中仿佛照进一束光。
明溪轻叹一声,她伸手扶起霍阳。
四目相望,她从他的眼中看见无尽虔诚,一丝非分之想都没有。
“如果说,本宫需要你服侍陛下,你可愿意?”
霍阳一瞬间想明白这句话暗藏的含义,他嘴唇激动地颤抖:“微臣明白了。”
对于他的聪慧,明溪十分欣慰。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多费口舌,点到为止,无需一一解释。明溪心情大好,甚至瞥见手腕上的金镯时都没受到影响。
显然霍阳也发现了没有以往华丽的金镯,他疑惑道:“微臣记得娘娘所有皆是华贵之物。”
明溪不在意道:“这是琰儿孝敬本宫的。好歹是他的一点心意,本宫便戴着玩玩。”
霍阳想起他前些日子被赏了二十两黄金。
如果把二十两黄金熔了,打成一对金镯,那必然比皇长子送的小家子气金镯更符合少女的贵妃身份。
忽然,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渗入鼻息,霍阳微微蹙眉。
这股幽香与少女素日爱用的香粉不同,轻浅不可闻。若不是他身为厨子,对香气十分敏感,一般人很难察觉到。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玲珑雪白的腕上:“娘娘能否容微臣仔细看看金镯?”
明溪微微偏头,斜视嗅觉敏锐的霍阳:“不必。”
“可是娘娘,此镯香味甚异,”霍阳焦急道,“微臣怕皇长子殿……”
长长的眼眸半眯,她嘴角上扬:“本宫知道。”
霍阳怔楞片刻,痴痴道:“娘娘知道还……”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
明溪起身,平静地和霍阳对视。长发随意散落耳畔,为少女增添些许慵懒风情。
她红唇轻启,仿佛勾魂夺魄的鬼魅:“你不会告诉陛下,对吗?”
霍阳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微臣谨遵娘娘懿旨。”
懿旨是太后和皇后可用,明溪作为贵妃,本没有下懿旨的资格。
不过在霍阳心中,手中握有凤印的贵妃就是当之无愧的后宫之主。
明溪缓缓摇头:“不是懿旨,”霍阳面露疑惑,只见少女灵动地眨眼,“是本宫与你之间的秘密。”
“秘密?”霍阳喃喃低语,很快,他眼睛一亮,“微臣发誓,一定会保守贵妃娘娘与微臣之间的秘密。”
不同于主子对臣下的认可,这是一种别样的认可。
一旦用上秘密一词,就好像他们之间拥有超越主仆的关系,念之口齿盈香,梦之魂牵梦萦。
—
襄王随军出征前,按照惯例与永嘉帝辞行。
彼时,永嘉帝正带着明溪在园中狩猎。得知襄王前来辞行,他连园子都没让人进,直接挥手让内侍打发他离开。
襄王倒也不失落,一步三咳地慢慢走远。
路过园子边缘时,耳际传来一声马儿嘶鸣,襄王透过木栅栏朝内看去。
红衣女子跨坐在马背上,双腿紧紧夹着马腹,马蹄飞扬。她上身很稳,手挽弯弓,眉眼带着分狠厉。
女子拉满弓弦,羽箭飞驰而出,射中一只野兔。
她骄傲地放下弯弓,攥住缰绳,飞扬的马蹄在女子安抚下踏在黄土之上。
不怪皇兄视她如珠如宝,襄王一时看得痴了。
如果是他面对这样一个神采飞扬又魅惑至极的女子,又怎能全身而退?
“见过襄王。”一道女声唤醒魔怔的襄王。
他抬头看去,想了好半天都没认出眼前被宫人簇拥的女子,反倒是她身后那人更吸引他的注意。
襄王的视线掠过打头的女子,看向她身后的妙龄少女。
少女身穿寻常的宫女服,五官精致,眉眼含春,自带媚态。不过浮于表面的媚过于俗气,比起贵妃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妾身是陈侍郎之女,入宫后被封为婕妤。”陈婕妤看见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后,酸楚之余不免生出几分底气。
怜奴儿是父亲花重金从秦淮河畔买来的瘦马,一身本领了得。
她倒要看看陛下见了怜奴儿之后,还会不会专宠名义上出身苏氏远支,实际上是不折不扣青楼烟花的贵妃。
陈婕妤得意的神情落在襄王眼中,他瞬间明白妙龄少女的作用。
可惜她来晚了,没有瞧见贵妃方才的惊为天人,否则她一定不会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襄王淡淡道:“原来是陈婕妤娘子。本王已向皇兄辞别,就先告辞了。”
陈婕妤知道永嘉帝对同母胞弟颇为防备,她不过是碍着礼数才和他见礼。
目送襄王渐渐远去,陈婕妤侧视怜奴儿:“等会儿进到里面,你该怎么做都清楚了吗?”
怜奴儿娇娇道:“奴家明白。”
第56章 妖妃13
宫里的围场只有野兔, 永嘉帝提不起兴趣,坐在金帐下看明溪狩猎。
方才少女行云流水般控马、拉弓、射箭,着实惊讶到他。
他从前的女人大多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 又或是身段撩人出身卑微的宫人。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少女这般,静时腹有诗书气自华,动时英姿飒爽,床榻间又妩媚至极。
永嘉帝痴迷地看向骑着马,穿梭于林间的明溪。
再次射中一只野兔, 明溪缓缓放下弯弓, 甩了甩胳膊。
永嘉帝吩咐工匠为她特制了一把黄杨木弓,弓弦是有弹性的牛筋和生牛皮。虽比不得她上个世界常用的弓, 还是很合适苏柳柳这具娇弱的身体。
可惜这才半个时辰不到,她还是觉得浑身疲累。明溪轻叹一声, 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明溪翻身下马,将弯弓负在背后, 昂首阔步踏入金帐。
“累了。”
明溪坐在永嘉帝对面, 随手把弯弓放在身侧, 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听她的语气颇为意兴阑珊,永嘉帝调侃:“朕看你倒不像疲累的模样?”
明溪懒懒地抬起眼, 看向一只腿曲着的永嘉帝。男人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叩响桌面,两眼周围乌青, 浑像没睡醒的模样。
永嘉帝抬手准备捏一把明溪的脸颊:“看着朕做什么?”
明溪侧过脸,不给他捏,永嘉帝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
“说累也累,说不累也不累, ”明溪拍了拍黄杨木弓, 遗憾道, “可惜这把好弓猎到的都是些温顺的玩意儿。”
永嘉帝对少女的闪避也不气恼,一笑而过。
他上半身往前探,粗糙的手指终于触碰到少女细腻的脸庞。
他得意地挑了挑眉:“下次朕带你去京畿道边地的玉兰围场,那里头有你喜欢的不温顺的玩意儿。”
明溪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永嘉帝轻笑:“别小瞧玉兰围场,里头有虎有狼有黑熊,你至多在外围猎些……”
男人低沉的声音止住,明溪疑惑地抬头,他的视线落在她身后。她慢慢转头,陈婕妤带着宫人朝金帐走来。
她看向陈婕妤身后眉眼透着媚意的宫装少女,忽然明白陈婕妤冒着被永嘉帝责罚的危险,也要不经通禀便闯进围场的原因。
陈婕妤恭顺屈膝:“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她复又朝明溪行礼,“贵妃娘娘万福。”
永嘉帝目光渐渐森冷。
他和少女正快活,却被面前这女人打搅,实在该死。
“外面是谁守着?”永嘉帝眼眸半眯,言辞间皆是怒气。
守在金帐外的内侍匆忙进来答话:“回陛下,是小安子。”
“拖到没人的地方,乱棍打死。”他的同母胞弟辞行都要求见。一个宫妃竟然连通禀都没有便被放进来,可见是守门的人收了银子。
待看见红衣少女玩味的眼神,永嘉帝愈发心烦意乱,他看向陈婕妤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陈婕妤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场景,赶紧拽了把身后的怜奴儿。
怜奴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挺挺地扑在硬木地板上,疼痛顿时让她鼻子一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楼里的妈妈教导过,男人最见不得女人流泪。
怜奴儿心想陈婕妤这一下恰巧成全了她,她眼含春意,以一个正好让永嘉帝看见她眼中泪水的角度慢慢抬头。
她以为她会看到满目怜惜的男人,不想永嘉帝眼神阴狠,吓得她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明溪伸手扶起怜奴儿,状似惋惜一叹:“天可怜见。姑娘生的细皮嫩肉,跌一下身上岂不是要青青紫紫了?”
她高声唤道:“来人,传御医来,替这姑娘好好看看。”
“小柳儿。”永嘉帝低声警告。
明溪扬了扬眉,将怜奴儿往永嘉帝怀中一推:“陛下不会看不出陈婕妤的意思吧?”
陈婕妤没想到眼中钉会帮她,一时拿捏不准明溪的意思,脑筋飞速转动。
落入帝王的怀抱,怜奴儿心静了几分,楼里的妈妈们手把手教过她该如何取悦男人。
她上身慢慢软了几分,小心翼翼调整姿势,将头靠在帝王的胸膛上。
帝王没有推开她,这令怜奴儿感到一点心安。
柔软的手指顺着龙纹领口向上攀爬,轻柔地抚过男人性感的脸庞,一双眼媚得渗出水。
“陛下,奴家……”怜奴儿轻咬嫣红的唇,“倘若能与陛下一.夜.欢.情,奴家死也甘心。”
明溪看了眼额上隐隐暴起青筋的永嘉帝,微笑着拱火:“陈婕妤也坐,正好本宫要继续狩猎,你和那位姑娘便代替本宫好生服侍陛下。”
弯腰拾起地上的黄杨木弓,明溪翻身上马,往林间深处行去。
贵妃走了,帝王脸黑如炭。
陈婕妤怯怯开口:“臣妾在此处只怕于陛下兴致有碍,臣妾告退。”
她飞快地扫了眼窝在帝王怀中的怜奴儿,不屑中带着点妒忌。
她自入宫以来就没有接近陛下,这个身份比她低贱不知多少的女人居然能倚在陛下怀中。
哪怕永嘉帝没有回应怜奴儿,但同样也没推开她。
“站住。”永嘉帝目光不善地看向走至金帐外的陈婕妤。
他蹭地一下起身,赖在他怀中的怜奴儿再一次跌到地上,疼得她忍不住抽气。
永嘉帝居高临下俯视陈婕妤:“贵妃的话就是圣旨,抗旨是什么罪你仔细掂量。”
远眺深入林间的红衣少女,她就像不知疲惫般拉弓射箭,永嘉帝眼中凝聚他自己都不知晓的笑意。
陈婕妤瞬间反应过来,酸楚之余不免蠢蠢欲动,好在她很快平复心情。永嘉帝的意思很明显,他这是在为贵妃撑腰。
可贵妃方才顶撞了他,他都不气吗?陈婕妤想不明白,她试探性地站到永嘉帝身前的台阶上。
永嘉帝一把钳制住她的下颌,透着些许残忍的兴味:“买通朕身边的人,胆子不小。”
回头看了眼因跌倒而衣衫半褪的怜奴儿,女子两靥潮红,双眸含春。
他从小长在宫中,见惯女人争宠的把戏。他的母妃就曾把模样漂亮好拿捏的宫女推上父皇的龙床。
他成为太子后,也习惯了那些女人为了固宠,为他寻觅新欢。
不得不说,倘若他没得红衣少女,一定会看在女子的份上饶过陈婕妤。
跟在永嘉帝身边的内侍最会体察圣心,两个内侍默默走到怜奴儿面前,浑身上下散发出阴寒之气。
怜奴儿哪里还不明白如今的处境,连忙拉好衣裳叩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永嘉帝松开手,一时没有钳制,陈婕妤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他接过内侍递来的手帕,仔细擦拭每一根手指,好像方才碰了脏东西一样:“何罪?”
怜奴儿悔道:“奴家贱名怜奴儿,本是沉浮秦淮河畔的卖笑之人……”
永嘉帝微怔:“秦淮河畔?”
“是。”
“月余前陈侍郎花重金为奴家赎身,送奴家入宫服侍陈婕妤娘子。为的是……为的是……”
当视线不小心和陈婕妤的眼神交汇于空中,怜奴儿下意识停顿,不敢再说。
内侍一巴掌扇的怜奴儿倒在地上:“说。”
永嘉帝淡淡扫了眼以眼神威胁怜奴儿的陈婕妤,陈婕妤匆忙垂眸。
怜奴儿继续说:“为的是分贵妃娘娘的恩宠。”
永嘉帝慢慢蹲下,用手拍了几下陈婕妤的脸颊,带着浓浓的嘲讽。
他掐住陈婕妤的喉管,双目泛红:“你很聪明,知道从秦淮河畔找人顶替小柳儿。”
“可你又不那么聪明。”永嘉帝说话点到为止。
他接过内侍递来的弯弓,翻身上马:“传朕旨意,怜奴儿封怜昭仪。陈婕妤贬为庶人,贴身服侍怜昭仪。”
怜奴儿以为她已经失败,没想到居然捞到九嫔之首的昭仪之位。
而捏着她籍契,威胁她听命于她的陈婕妤则被贬为庶人,沦落成服侍她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