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奴儿听说老虎不会爬树,拔得头筹,眼下不需顾及老虎,抱着树干颤抖着看向高台。
高台之上闪着刺目的阳光,怜奴儿一时看不清,反倒因阳光的照射差点流出泪水。
她扯过衣袖擦拭眼睛,终于眯着眼看清高台上的景象。
一把闪着银白光芒的匕首正对着永嘉帝的喉管,十几杆长·枪则对准红衣少女。
永嘉帝垂眸觑了眼他送给她的匕首,以前她不是没有用匕首对准过他。
不过那些时候她没有散发出杀气,更像是在调·情。
他低头看向明溪,轻叹一声:“乖乖的不好吗?”
明溪眼睫轻颤,极力掩饰自杀死陈氏后就慌乱的心。
陈氏是她亲手射杀的第一个人。
当她亲眼看着陈氏跌下假山,摔成一滩死肉。她想疯狂的大叫,她想骑马狂奔,她想一把火烧了由污秽浇筑而成的皇宫。
现在,她抽出匕首横在永嘉帝的喉管处。
只要她痛下杀手,永嘉帝当场毙命。
但是这样,十几杆长·枪就会没入她的身体。
明溪轻轻摇了摇头,丢开匕首。
“哐当”一声,匕首砸在木地板上。
明溪忽地扑上前,将没反应过来的永嘉帝抵在木柱上。她踮起脚咬上男人薄薄的唇,就像未驯服的小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野性。
嘴角被少女咬出血珠,永嘉帝闷哼一声,目光中闪过一缕惊艳。
男人反客为主,摁住少女没有半分珠钗修饰的后脑,铺天盖地的帝王威压砸向明溪。
明溪眼尾轻佻,似在挑衅,又似在传情。
总之,不是认输。
良久,永嘉帝松开少女,抬手抹去嘴角的鲜血。
他轻嗤一声,带着酣畅淋漓后的欢愉:“放了她们,你说,”他稍稍停顿,使得虎园中的妃嫔们才松懈的心又是一紧,“她们该去哪里?”
明溪捡起地上的匕首收刀入鞘,玉似的指尖拂过刀鞘上的红宝石:“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永嘉帝放声大笑:“都去冷宫,谁来服侍朕?”
明溪笑问:“陛下还需这些俗物服侍?”
略带薄茧的手指粗鲁地碾过少女嫣红的双唇,过了许久,永嘉帝滚了滚喉结:“依贵妃所言。”
得到命令,内侍当即向发狂的老虎射出十几根淬了蒙汗药的银针。没一会儿虎步不稳,侧躺在地。
虎园的铁门大开,已经成为庶人的妃嫔们互相扶持着走出人间炼狱。
和虎园中的阳光不同,外面的阳光带着春花的芬香,暖意传遍全身。虎园中哪怕有阳光照射,依旧寒冷异常。
明溪慢慢走下高台,红衣混着黑发飘扬。
“你们去了冷宫,务必安守本分,”她低头看了眼向她磕头谢恩的众人,朱唇轻启,“捱得过,是你们的造化;捱不过,就是你们的命。”
“臣妾等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经此一事,吓都给她们吓服了,贵妃下令,没有她们不依的道理。
明溪抬脚跨入虎园,浓郁的腥味扑鼻而来。
她走到陈氏血肉模糊的尸体前缓缓蹲下,仔细地打量她的容颜。脑海中不自觉浮现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的样子。
陈氏虽然没有美到令人惊心动魄的地步,但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匕首轻轻拨弄她的脑袋,使她的头偏向另一侧,露出几个手指大小的孔洞。
明溪微微叹气:“你要是安分,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她顿了顿,喃喃道,“好歹我给了你一个痛快。”
若换成她落得这般田地,莫名其妙恨上她的陈氏只怕还不如她。
明溪歪着头,仰视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永嘉帝:“赐她一个全尸。”
不是问询,而是替他做主。
永嘉帝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明溪提着裙摆起身,一边走出虎园一边吩咐内侍:“把她断了胳膊缝上,买口薄棺将她葬了。”
与此同时,冷宫长年失修的大门“嘎吱”作响,被废黜的妃嫔们由宫人驱使走进荒凉的宫殿。
施妃身穿简朴棉布衣裳,头发用蓝色头巾包裹着,肩扛一把花锄,看向昔日的旧相识笑逐颜开。
肌肤虽不如做娘娘时细腻,精气神却比当娘娘时好上百倍。
“都来了。”施妃放下花锄,像主人家一样打招呼。
众人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惊骇中,没有一个人说话。
施妃斜了眼紧闭的宫门,复又看向怜奴儿,打趣道:“哟,连这么美的新人都进来了,贵妃娘娘当真厉害。”
怜奴儿浑身打冷颤:“你不要命了。”
施妃收起笑意,一本正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在冷宫这么久,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看开许多。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的,只有这条命是她自己的。
因为看开,她也想明白许多事。当初贵妃把她打入冷宫其实是在保护她。
贵妃是个好人。
所以这些人进冷宫,她没做多想,只当贵妃也是为了保护她们,故而调侃她们一番。
听旧相识磕磕巴巴讲完她们的经历,施妃握住锄头的手节泛白,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甚至隐隐庆幸她进冷宫的时间早,没有经历像她们一样晚上梦到都能吓个半死的事。
—
“苏母妃。”
少年正在变声,嗓音一半是孩童的稚嫩,一半是男子的磁性。
明溪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看向一袭白衣的李琰。
不知不觉过去了四年,他已经十四岁了,而她也至双十年华。
永嘉帝专宠她整整四年。
期间有一段时间,由于虎园一事,整个后宫只有她一个妃子,称得上真正的宠冠六宫无颜色。
后来半年,各地的官员陆陆续续进献许多绝色,也多被永嘉帝拒绝。
明溪有那么一刻在怀疑,这位沉迷美色的昏君难不成转了性,决定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然是不可能的。
后两年永嘉帝隔三差五收了些女子入宫。最高的位份是昭容,最低的才人,一个妃位都没有。
但不论名位高低,都没有宠幸。
明溪温和问道:“第一日入政事堂和各位大人议政,感觉如何?”
李琰规规矩矩地拱手:“儿臣多谢苏母妃提携之恩。”
明溪轻轻摇头:“你是陛下唯一的孩子,不必本宫提携。”
李琰走到明溪身后,笑道:“儿臣来服侍苏母妃。”
他的手覆上红衣,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四年前那惊艳的一箭。
那支箭就像划破夜空的流星,美丽绚烂。而射出那支箭的少女,就是手握星辰的神女,冷艳动人。
午夜梦回,他无数次因女子冰冷的双眸醒来。
就连皇叔都不例外。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皇叔跪在他的身边,他亲眼看着皇叔眼底一点点流露出的震惊慢慢变为惊艳,再变为倾慕和贪婪的欲望。
“近来身子骨如何?”明溪侧眸。
李琰慌忙回神,自嘲一笑:“御医说若好好养着,至多不过十年。”
十年,比他上辈子已经好了好多。
这十年,是他偷来的时光。
明溪轻声安慰:“万般由命,你不要钻牛角尖。”
她在心底默默盘算,原文中的永嘉帝似乎是在登基第七年还是第八年被江朗月和襄王推翻。
如果李琰还有十年可活,即使襄王宫变,他前面还有个比他更名正言顺的李琰。
永嘉帝留下的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
况且,这辈子她不会给襄王宫变的机会。
明溪勾起唇角,仰头望天。
滚滚黑云夹杂着雷声由远及近慢慢飘来。
“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说:
原本打算今天万更的,没想到刚好生理期来了。所以只有一更,剩下的两更等生理期结束了陆续补上。
第64章 妖妃21
百合怀抱一把油纸伞行色匆匆, 她抬头看向黑沉沉的天,屈膝道:“娘娘,就要下雨了, 咱们回宫吧。”
明溪回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李琰:“琰儿不能淋雨,你陪他回去。”
哪怕是精心调养,李琰的身子还是比旁人要差得多。
想到以后还要他在前面顶几年,明溪颇为大方,让百合先送李琰。
目送两人离去, 她独自坐在秋千上, 有一搭没一搭轻晃。
朱红的衣裙在狂风的吹拂下肆意飘扬,浓密乌黑的发也在风中摇曳。
黑云越来越近, 整个天阴沉沉的。
明溪终于从秋千上起身,淡然地走到旁边的凉亭躲避。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劈里啪啦砸向花园中的娇花。
“娘子,前面有处凉亭, 咱们先进去避避雨。”
明溪循声回头, 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姑娘搀着素衣宫人的手, 款款走进凉亭中。
小姑娘柔顺的长发随意用一条飘带系住,搭在背后, 眉眼处透着几许妖娆和算计。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似在打招呼, 又似在挑衅。
明溪微微蹙眉。
她不喜欢这个小姑娘。
小姑娘走到明溪身前,屈膝道:“臣妾婕妤张氏拜见贵妃娘娘。”
缓缓撩起散落耳际的发,明溪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起来吧。”
她知道这位张婕妤,今年春时被江南官员进献给永嘉帝。
原文中她仗着比苏柳柳年轻几岁, 人也生的娇俏, 从穿衣打扮到性情都模仿苏柳柳, 为此还颇得永嘉帝垂怜。
张婕妤将手背在身后,脑袋一歪,浑然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她含笑道:“早听说宫里有位和我一样爱穿红衣、不喜盘发的贵妃娘娘。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是吗?”明溪淡淡反问。
张婕妤状似看不出明溪的疏离之意。
她激动地扯了扯明溪的衣袖:“不过娘娘自是花中第一流,比臣妾要美上一百倍。”
俯视一双翦水秋瞳,明溪不动声色抽出衣袖,抿唇淡笑:“本宫喜欢你的性子,偏爱说些大实话。”
听到这话,张婕妤不由得一愣。
面前这个二十岁的老女人好生不要脸。
寻常人若听得这种恭维,大多只是笑着说哪里哪里,她却偏偏说她说得是实话。
正要开口说话,余光瞥见身穿描金龙纹的黑衣男子撑伞靠近。
张婕妤立即将就要出口的话收回,换了句说辞:“是呢!娘娘同臣妾一样喜红衣披发,臣妾一见娘娘便觉得亲切。”
她顿了顿,低落道:“臣妾家中还有一位姐姐,同臣妾一般的喜好。看见娘娘,臣妾便想起家中的姐姐……”
她兴奋地握住明溪的双手,双眸中一片渴望:“倘若娘娘不嫌弃臣妾愚钝,臣妾能否唤娘娘一声姐姐?”
明溪微微一哂,抬头看向撑伞而来的永嘉帝。永嘉帝走到她身旁,随意地扫了眼张婕妤,视线很快回到明溪身上。
他牵起明溪的手:“去你宫里,他们说你在花园荡秋千。”
“下雨了,荡不成。”
“无妨,朕已命人在花园南角用琉璃盖个花房。”
永嘉帝将明溪拉到凉亭边,指向花园的一处:“就在那里……等琉璃花房盖好,朕为你在里面再扎一个秋千,周围种满玫瑰。”
明溪冷哼一声,张口拒绝:“玫瑰带刺,我不要。”
永嘉帝调侃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带刺。”
明溪懒懒地睨了男人一眼,走到凉亭正中的石凳上坐下,复又看了眼被无视的张婕妤。
张婕妤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方才陛下走进来第一眼就看她,她原以为是贵妃的风头被她压下去。
没想到陛下也就只看了她一眼,便自顾自和贵妃说起话。仿佛她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存在似的。
张婕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提起裙摆跪下:“臣妾婕妤张氏参见陛下。”
永嘉帝坐在两人之间,正好将跪地少女的丰盈曲线收入眼底。
他轻佻地挑起少女的下颌。
张婕妤想起方才永嘉帝和贵妃相处时的情形,妖娆的眉眼当即染上一抹凌厉。
“有趣,”永嘉帝接过内侍递来的丝帕,细细擦拭手指,转头对明溪说,“不过比起你,她还是差了点。”
明溪笑问:“差了什么?”
永嘉帝脑海中浮现少女毫不犹豫扇他一耳光的场景,颇为感慨:“差了点不怕死的勇气。”
话音刚落,暴雨停歇。
张婕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进宫就是为了出人头地,为此不惜模仿贵妃的穿衣打扮。被无视就算了,现在陛下竟然说她不如年至二十的贵妃。
贵妃当真好本事,也不知给陛下灌了多少迷魂汤。
永嘉帝蹲在明溪身前,笑说:“朕背你走。”
明溪下意识趴在永嘉帝背上,回过神后,永嘉帝已背着她走出凉亭。
“为什么背我?”明溪环住男人的脖颈。
永嘉帝轻轻拍了下她脚上的云锦绣鞋:“朕记得你最喜欢这双鞋。”
明溪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其实可以传辇轿。”
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张婕妤咬碎银牙,捏紧手帕恶狠狠道:“你别得意,总有一天陛下的恩宠都是我的。”
此后月余,张婕妤专挑永嘉帝在关雎宫的时候拜访明溪。
明溪懂得成人之美,每次都把她放进殿中。
比如今夜。
永嘉帝为逗明溪高兴,从宫外绑来了耍烟花戏法的杂技班。关雎宫升起五颜六色的烟花,绚烂美丽。
明溪躺在被搬到屋檐下的贵妃榻上,身边摆了个四角冰鉴。一坨坨冰块放进去,顿时冒出丝丝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