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手里还拿着勺子,就呆住了。
宋嘉书先转头对她道:“小厨房里还有几色奶冻,都用冰冰着呢,你都带回去吃吧。”用零食送走了高氏,她才转头回来继续问白霜:“弘昼这孩子又怎么惹了皇上?且怎么连裕嫔也牵连了,你只说皇上让传的原话是什么?”
白霜一个个回答问题:“五阿哥做了什么奴婢们还不知,只知道阿哥得了皇上亲自动手打的板子。至于裕嫔娘娘,皇上倒没有重罚,只是让她也跟着闭门思过,反省一二是怎么教导儿子的。”
宋嘉书便忍不住吐槽道:“这些年,不都是皇上在教导弘昼吗?”
白霜也不敢说话,退出去继续打听消息去了。
——
弘历听说弘昼被打之后,十分惊讶。
与宋嘉书不知道前因后果不同,弘历是知道弘昼干什么去了,只是非常诧异他怎么会被打。
因弘昼去养心殿前,是来跟他说过话的:“四哥,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这就要去劝皇阿玛别信那些个牛鼻子。”
弘历也不拦着:“你记得我在路上跟你说的话就是。”
其实弘历也有些想要劝皇阿玛了,因近来跟准噶尔的战事吃紧,皇阿玛就用心尤甚。大概是觉得服用丹药确实提神醒脑,所以近来吃的是多了一些,弘历都肉眼可见皇阿玛面色红润甚至放光起来。
可就为这丹药这么管用,弘历才越发揪心。
当年皇玛法曾经教导过他,凡事有利必有弊,康熙爷曾在大病后自下了一道折子,阐明自己是很清醒,不会钻研长生之道的皇帝。
且比起中医,皇玛法自己倒是更信西洋药。
听福彭说过,当年他的外祖父曹寅重病时,皇玛法曾千里迢迢赏赐西洋药‘金鸡纳霜’,说不许他在热病的时候吃什么人参之类的补药,与病体无益。
弘历受康熙爷的影响,对修炼丹药之说,一贯是持怀疑态度的。
此时见皇阿玛自顾自加大了用量,就觉得弘昼去劝劝也好。
只是叮嘱了弘昼,万不能与皇阿玛顶撞,见弘昼拍胸脯保证,弘历就放他走了。
一个时辰后,就得到了皇阿玛动了板子的消息。
弘历真是万分的迷惑了,于是让身边小太监出去打听。要不是弘昼被压回去关禁闭了,弘历真想亲自去问问他。
——
很快,宋嘉书和弘历都知道弘昼做了什么。
他先往养心殿去求见皇上,一进去就跪了道:“皇阿玛,儿子只觉得那道士们甚是无理,滥用药物只恐损伤皇阿玛圣体。”
且说皇上原本听说弘昼急着求见,还是挺高兴的。
弘昼身上有一种直爽之气,跟皇上说话也很对脾气,比如曾静之事,皇上也有所察觉,弘历对此事不甚赞同,总是想着所谓皇家颜面,主张干掉曾静就算完。而弘昼的言语中,却是跟自己一脉相承的真理越辩越明之意,不肯受委屈。
皇上一直觉得:弘历固然是个好的继承人,但弘昼这个儿子,除了不爱干正事外,在性情上倒是更像自己的儿子。
弘历早就开始参与军务了,现在皇上准备也让弘昼参与进来。
以后兄弟两个也好互相帮衬一二。当年先帝爷在时,也是这么安排自己和十四的,让皇上欣慰的是,与自己跟十四不同,弘历弘昼两个兄弟确实关系很好。
于是见弘昼进来,皇上还想考考他对准噶尔战事的看法,谁料弘昼一进门就直挺挺地跪了开始说道士丹药之事。
如今已经没什么人,敢这样直白的顶皇上了。
皇上蹙眉:“弘昼,你说什么?”
弘昼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回加了一句:“儿子只是关心皇阿玛。”
皇上素知他脾气,说话办事都有些莽撞,便摆摆手制止道:“行了,朕心中有数。你倒是将心思放在正事上为好。从养心殿出去,你便往前头军机处去,将准噶尔战事的文书都取来看一遍,这几日先给朕写个策论再说。以后再不许在外东游西逛!”
到现在为止,弘昼都还是谨记弘历的嘱咐的。
见皇阿玛不肯听他的劝告,就磕了个头,不曾继续进言顶撞,憋着一肚子火气和委屈道:“既如此,儿子告退了。”
皇上见他这回挺听话,就也没动气,就让他走了。
谁知很快,苏培盛就低眉顺眼地走进来回话,告知皇上五阿哥出门后去干什么了。
且说弘昼出门后,没直接去军机处,他先去了南三所后面的九龙壁处,那后面有一处夹道,里面共有五六间房子,皇上召进宫的几位道人就住在那里。
听说五阿哥亲自到了,一位姓张的新进宫的道长还特意抢在众人跟前,在皇子跟前示好:“阿哥贵步临贱地,可是有什么需要的丹药?怎么还劳动亲自来了,其实阿哥打发个小公公来就是了。”
弘昼看他眼生,就问道:“你是新来的吧。”
张道士不明所以只得应是,弘昼点点头:“你先起开,叫那两个最开始就在宫里给皇阿玛炼丹的过来。”
此时白云青松两位道长才姗姗来迟。
实在是礼多人贵重,如今他们在宫里地位颇高。便是偶然遇上军机处大人们,见了都要主动招呼一声老道长。
这会子见五阿哥指名只要他们,心里也十分得意:你姓张的跑的再快,皇子还不是要求找我们?
于是上前给弘昼行过拱手礼。
弘昼盯了他们一会儿:“你们真的八十多岁了?”
白云道长老神在在道:“正是。”
弘昼‘唔’了一声:“就是你们,从去年王叔过世前,就开始给皇阿玛炼丹?”
这回是青松道长发言了,他自矜道:“并不止如此,早在六年前,贫道便已奉召入宫与皇上谈讲道法真言。当时也曾进奉一‘卜元丹’给圣上。此丹十分珍贵难得,皇上曾将其赏赐于田总督,阿哥一问便可知。”
他口中这位田总督就是田文镜,当时他亲戚因运粮食被年羹尧干掉了,田文镜一边干公差一边干私活,一度累病,皇上就赏赐给他过药。
弘昼不期皇阿玛居然这么早就开始研究丹药,但也不妨碍什么。
在确认了是他俩后,弘昼点点头,撸了撸袖子,上前拽住两位老道士的胡子,一把一个把人掼在地上。
惊变突起,一时众人都懵了。
白云道长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不由道:“阿哥何故动手打人?”
弘昼刚被皇阿玛训了,便也不肯说是为他们炼丹才打人,于是只道:“我是皇子,方才你们两个为什么不与我跪下磕头?”
道长忙道:“是皇上允了老道,不需跪礼,只行道家礼即可。”
弘昼无言以对,便索性不找理由了:“那我就是看你们不顺眼。”
将两人打了一顿后,弘昼才扬长而去。
吓到蒙圈的张道人:好险,这回露头都没被打,真是道祖保佑,下回我可不敢上凑了。
而皇上在听闻弘昼跑去打了两位老道长后,不由勃然大怒,将弘昼拎过来就打了一顿板子。
正好最近服用丹药后,皇上精力还很旺盛,便亲自操作了这顿板子。
弘历听说后,当真是无话可说。
第113章 挖坑
且说阿哥所里,弘昼正趴在床上,支着脑袋对旁边呜咽落泪的吴库扎氏说:“你哭什么啊?我虽被打了,心里却很是痛快。”
吴库扎氏哭的更凶了:“爷心里倒是痛快了,也要想想额娘和我们母子才好。”见弘昼还是不当回事,她就道:“额娘都被爷连累了,正在闭门思过,难道爷的黄带子也不想要了吗?”
弘昼最见不得女人呜呜咽咽地,只好把脸埋在枕头里,含糊道:“别哭了别哭了,从此后我再不去惹皇阿玛了。”
——
弘历去养心殿求见圣驾的时候,皇上火气仍未消,听闻四阿哥求见倒也放了他进来。
然弘历一进门,便对上皇上一张冷脸:“怎么,你们兄弟还要接茬来‘关心朕的身体’吗?”
听皇阿玛的语气,便是一贯恼了讽刺人的语气,弘历立刻老老实实跪了。
他先不为弘昼辩解,而是恭恭敬敬说起自己所为:“儿子们原不如皇阿玛精通道法医理,因皇阿玛的指点,近来儿子也通读了些书,增长了学识,还请皇阿玛指点。”
说完弘历将袖中特意带着的,一篇关于道法丹药的心得取出来。
苏培盛忙侧身上前接过,呈给皇上。
皇上接过来一看厚度和字数,便知道弘历不是为弘昼挨打现写的,否则写不出这几十页来。再粗粗看了内容,以他对道法丹药的钻研,自看得出弘历不是虚应事故胡诌了搪塞自己,而是真的研究了许多,脸上表情就好了一点。
再看到后来弘历写到‘亲尝’几味新制丹药后,皇上便缓和了些语气:“难得你有孝心亲为朕试药。只是记得以后不必如此,朕身边的太监都会尝试新药。新丹到底不如老方,你为皇子,不可轻易尝试,免有损伤。”
弘历再次叩首:“从小皇阿玛就教导儿子读孝经,儿子虽不敢自比文帝试药,但事关皇阿玛圣躬,自然不敢马虎。”
弘历见皇上脸色阴转多云,就试探道:“皇阿玛,五弟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最是跳脱。他只是不耐烦读这些佛道静心深奥之言,才有些误会。今日有些冒犯之举,想来也是冲动了。”
提起弘昼打人,皇上就蹙眉:“两位道士可是近九十的人了,弘昼也是为人父的年纪,却越发连尊老敬贤都忘了,朕看就是素日管束的轻了!”
且说弘历过来,不是来挨骂的,是备好了杀手锏的。
先把皇上的气抚平一二,然后就祭出了杀手锏:“皇阿玛,弘昼从前只在刑部兵部转悠,正如从前十三叔,因是掌过兵的所以从不信这些。从前儿子跟着十三叔去河道上,凡有不顺,有官员提出要请僧道来讲经演法破灾,十三叔都是不肯的,只道人定胜天。还是后来病中,才与皇阿玛讨论起佛道之说。”
果然皇上默然片刻,只道:“是啊,弘昼正如当年你十三叔没吃过苦的年少时候,从不信这些命格轮回之说。”
那时候宫里宝华殿也常有祈福礼佛的活动,十三跟十四却都会找机会溜走,然后自去演武场上练习骑射。有一次被皇阿玛发现他们缺席,还命自己去逮他们两个。
皇上至今还记得,到了演武场,两个弟弟吓得跳下马,背着弓来到自己跟前,一左一右作揖:“求求四哥就当没见着我们,别跟皇阿玛告状,我们这就悄悄溜回去。”
如今想起来,也是让皇上伤怀的往事。
弘历看皇阿玛神情,心里石头就落地了。
——
弘历出门的时候,就见福彭穿着一身郡王服制,正在养心殿大门外头的拐道里探头探脑,一见他就挥舞着手。
弘历无奈走过去问道“怎么,你有事要求见皇阿玛?那便去吧,躲在宫里鬼鬼祟祟的,小心叫侍卫抓了去。”
福彭摇头:“原是有差事要报的,但一进来就听说五阿哥挨了打。”福彭收回了手里的折子心有余悸道:“横竖我这件事不急,还是过两天再说吧。”
然后又关心道:“阿哥,你被牵连了?”
两人从十岁起相识,做了好几年一起读书骑射的同窗,弘历偶然犯个错福彭还得陪罚,直到大婚后才各自撤离了上书房。关系既好,说话也不免亲切些。福彭只有在称呼别的阿哥时才带上排序,称呼弘历时便不用。
弘历有事也不瞒他:“弘昼把两个道士打了个半死,皇阿玛自然是生气的,还命我去替弘昼给那两个老道赔不是。”
福彭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连称呼都忘了,直接道:“你亲自去?也不怕折了他们的寿?”
就见眼前的四阿哥冷飕飕笑了笑:“希望他们命够硬吧。”
福彭是很了解这位同窗的,表面十分稳当,其实内里也十分独断。到底是皇上的亲儿子,在要面子这一点上,父子俩可是一脉相承。
况且四阿哥对那些个道士是什么心态,福彭也很清楚——四阿哥自己还没爵位,没有领八旗的佐领和民丁,可福彭这个郡王下头是有人的,这半年来,四阿哥一直让自己派人盯着这些道士们的来源。
这些人是出自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观里还有什么徒子徒孙,尤其到底是哪些官员给皇上举荐的新道士,四阿哥都很关心。
可见是存了‘以后算账’的心思的。
福彭本就在心里为这些人默哀着呢,如今见皇上居然让四阿哥去道歉,就更觉这群人前路堪忧。
福彭拉着弘历安慰道:“阿哥,我跟你讲个我们家从前的故事安慰你。你也知道,皇上一直不喜欢我外祖家,当然也不喜欢我阿玛,所以当年我额娘上雍亲王府去请安,就没见到当时还是福晋的皇后娘娘。这事儿还惊动了宫里的圣祖爷。”
弘历点头:“我知道这典故,皇阿玛为此还吃了一回挂落。”
当着人家儿子,弘历就没说:要不是这回的事儿,你阿玛的平郡王位置可能也不会被削掉。
福彭压低了声音道:“其实圣祖爷这么给脸,里头多半不是我阿玛的面子,而是我外祖父的情面。阿哥也知道我外祖曹家是包衣,当年我祖父一接旨要给儿子娶包衣出身的世子夫人,很是不情愿。”
“祖父去圣祖爷跟前请辞,被圣祖爷骂了一顿,后来我外祖父上京送嫁,祖父又去说了几句不好听的,便又被圣祖爷拎到圣驾前头,狠骂了一顿,还让全家头上戴顶冠的,都得去曹家道歉呢。”
曹寅在康熙爷一朝,便是风光至此。
什么铁帽子王,都不如在简在帝心的地位铁。
福彭安慰完弘历,弘历的心情也没有丝毫好转:“你祖父是给亲家赔罪,你阿玛是给老丈人赔罪。我是去给个老道士赔礼,这能一样吗?”
福彭想了想无言以对,只好道:“阿哥,要不您把他想象成您老泰山?”
见弘历开始挽袖子,福彭连忙跑路,还不忘道:“阿哥,要是皇上心情好了,你再使人去告诉我啊,我好来交差。”